花、蝴蝶、竹子、鳳凰……
刻有各種美麗高貴之物的花壇上,飄浮著胖乎乎的雲朵,不論什麼時候看到都覺得很神奇,看起來毫不相關的事物居然能如此和諧地被放在同一個景象裡……
「有非得選擇晴煙樓的理由嗎?這可不是在這個季節裡會常來的地方啊。」
精緻的茶水和零食被放上桌,雖然看起來很簡單,但仔細一看,便發現它們無比精緻,就跟母后一樣。
「我需要能和母后安靜聊天的空間。」
儘管日程忙得不可開交,李鹿也還是一大早就跑來景福宮,就是為了可以與母親單獨聊聊。
「當然,我也滿喜歡晴煙樓的獨特氛圍。」
「特有的氛圍……」
因為四方都是敞開的閣樓,所以雖然吹進來的風有點冷,不過也許是因為地板溫熱的關係,反而讓心情好了起來。刻有十長生的煙囪,以及與精心設計的屋脊一同設計的暖坑,正是紫薇堂自豪的部分。
位於交泰殿東方的紫薇堂本來是皇室長輩們居住的地方,之前被稱為慈慶殿。但十多年前,在景福宮擴建與整頓的時候,就將房間數增加至五十五個,隨後在增加一個大殿後,便改名為紫薇堂。
雖然很多人都抱有疑問的是,儘管規模變得更大,名字卻不是殿而是堂,但目前皇室對於這個問題卻沒有做出任何答覆。
但從上往下俯瞰ㄈ字形的紫薇堂,就會有種像是在撐起交泰殿的感覺。從這點來說,幾乎就能猜測皇后在皇室內的聲量有多大了。
現在的皇后……也就是母親她日後成為皇太后入住紫薇堂時,也不知道這裡又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
「話說您剛說要安靜地聊聊?從您口中聽到這句話,做母親的我還真有點緊張。」
皇后飲下茶水後輕柔地笑了笑,她的臉上其實根本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的緊張。
「聽說您最近很積極地在執行公務……」
「是的,既然已經退伍了、巡防也順利落幕了,那就該付飯錢囉。」
在李鹿吊兒郎當的語氣之下,正準備放下茶杯的皇后停下了動作。
「是啊,就算我上門,這輩子也不願露面的兒子會突然來到這裡,應該是有原因的吧……」
「是的,我有事情想找母后商量。」
「您該不會是想要造反吧?最近的行為舉止很不尋常喔。」
要說是玩笑,這內容也真是夠駭人。雖然皇后身分也是個問題,不過太子和李皇子不都是她本人的親生兒子嗎?
「如果是有關您最近主導的國策事業,已經有一堆人等著要金援您了吧?」
「怎麼會,我覺得這種程度剛剛好,再多我也會難以負荷。」
雖然李鹿嘴上乖乖喊著母后,但他其實從不覺得母后是個母親的角色。
母親就像是教科書上和各種史劇中,人們所想像的那種皇后。比起母親這個職位,她比較像是在皇后這個位子上,能將該做的事情做得很好,需要被好好侍奉的那種上位者。
儘管如此,李鹿也絕不是要怪母親冷酷,而是在宮裡妄想能得到普通家庭的家人們之間所擁有的歸屬感,反而是一件更奇怪的事。
如果覺得身為皇室成員的生活難以忍受,如果想要的是平凡的人生,那最好將頭上所戴的冠冕和手上所握的特權全數放下。
「我想您應該也很清楚,最近讓我最頭痛的,就是有關柳永殿的那個人。」
「我知道。」
「所以我有話想跟您說,但我沒自信您在聽了這話後會感到高興……」
李鹿一副不像是在笑,但也不是面無表情的模樣拿起桌上的零食。雖然母親看見他以手抓食物的模樣時,似乎挑了一下眉毛,但她的表情又馬上恢復成平時溫和的樣子。
「您找我,是為了看看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嗎?」
「這個嘛……」
雖然說是解決辦法,但皇后想要的東西非常明確。
不拖泥帶水,快速解決問題。
如果因為這件事鬧大而出現針對特殊體質的相關言論,對李鹿來說也不好,於是他打算就以倦於面對那些虎視眈眈的輿論為由來結束這件事。
至於柳永殿的醜事,則是不論趙東製藥得花上多少的錢,都得想辦法封口。
不管怎麼說,自從春秋館知道李韓碩吸毒的事情後,事情就已經有所解答了。畢竟,交泰殿只要在協議書上蓋個章就能結束一切的壓迫感實在是太強大了。
皇后明明知道這一切,至今為止卻還是不做個了斷,是為了要讓世人知道,連花宮內所發生的事情,李鹿本人的想法才最重要的。雖然他每次都大膽無禮地不屑一顧,甚至還會對禮服的顏色找碴,但就結論來說,他也還算是同意母親的立場。
但是現在的情況已經變了,李鹿打算與真正的韓常瑮維持婚姻關係,就如他昨天拜託的一樣。李鹿想讓韓常瑮這個名字浮出水面,在這種情況之下,究竟母親是否會選擇與他相同的選擇呢?
「既然選了一名虛有其名的訂婚對象,那就要讓他維持虛無的形象,一直到最後啊。」
皇后原本就很討厭李鹿和趙東製藥的Omega訂婚,雖然那的確是能斬斷人們對李鹿說難聽話的好機會,但是三年後一定要整理乾淨,這一點也是她多次向韓會長確認過的事。
因為李皇子突然被判定為Alpha,讓皇后同樣也身陷各種謠言。殘忍的人們口中道出的利劍並不是指向皇帝或是太子,而是朝著看起來更好欺負的皇后而去。
雖然皇后表現得一副像是不在乎別人怎麼說的樣子,但只要是人,心裡是一定會感到不舒服的。
Alpha?Omega?光是看到這兩個詞就已經夠令人頭痛了,現在連身為大麻煩的兒子的訂婚對象也是特殊體質……母親會翻白眼也是理所當然的。
「連柳永殿主人都當不成的人,成天在那吸毒作亂,這像話嗎?」
「您應該也早就知道,他一直都是如此揮霍度日的吧?」
「好吧,所以您是為了確認自己的媽媽知不知道這件事,才會一大早就將演講拋諸腦後,跑來首爾?」
「怎麼可能?但我的確是想談有關結婚的事。」
「結婚?」
「我有了喜歡的人,想讓那個人成為柳永殿真正的主人。」
突如其來的結婚宣言,讓皇后的臉上出現滿滿的問號。
這是第一次,李鹿覺得母親就像一名符合原本年紀的普通人,如果在這裡笑出來一定會打壞氣氛,於是李鹿稍稍轉了轉頭,作勢喝茶。
「我沒聽說過您有另外在交往的人。」
「他是連花宮的人,卻是一名不適合露臉的人,您不知道也是當然的。」
「什麼?你該不會在跟宮人交往吧?」
「不,他是趙東製藥的人。」
此時的李鹿,能感受到皇后靜靜呼吸的聲音。
「您說他是趙東製藥的人?」
居住在連花宮的外部人士原本就不多,而其中從趙東製藥來的人也不過三四個,回想起過去曾接獲的報告,皇后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抬起了頭,在激烈的動作下,頭上裝飾用的梨花與鳥兒大力碰撞,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該不會是那個小兒子帶來的……像個丫鬟一樣的孩子吧?」
在皇后超乎預期的單字選擇之下,李鹿不禁乾咳了起來,再怎麼樣也該有個程度吧?什麼丫鬟……
「反正也沒有人知道『韓常瑮』到底長什麼樣子啊。」
「呃……你現在是真的想讓那個丫鬟當正牌的?」
從李鹿的沉默中明白到答覆的皇后,馬上就搖了搖頭。
「年紀都這麼大了,這才明白您的想像力有多麼豐富,真的是嚇死我了。」
「令人驚訝的是,您稱為丫鬟的那個孩子,真正的名字就叫韓常瑮。」
「……什麼?」
「現在在柳永殿的人是韓會長的私生子,他的本名叫李韓碩,在解除婚約之後,似乎打算以『韓常瑮』這個名字繼續過活。」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硬是要讓私生子使用『韓常瑮』這個名字進到宮裡?」
「想必他是認為讓私生子入籍後,條件也不足以能讓他成為皇室成員吧?還有,趙東製藥以他深愛的小兒子『韓常瑮』之名,推動的法案也不少。」
「既然如此……難道韓會長打從一開始就……把一名跟自己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的Omega孩子,當作是自己的小兒子?」
「嗯……對,雖然其中還有更詳細的內幕,但以目前而言是這樣沒錯。」
「呃……」
「韓會長也知道我發現了這個事實。」
「可是……這根本就說不過去啊!他們怎麼會把事情處理得如此疏忽……」
「韓會長一定是認為不需要這麼努力花心思在處理連花宮的事吧?」
雖然李鹿表面上說是連花宮,但這就跟趙東製藥藐視皇室沒兩樣,而皇后也是位比起任何人都還要重視皇室權威的人。
「所以我在想……如果反過來把這件事鬧得更大,會怎麼樣?」
李鹿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包袱,並放到桌上。
「這是?」
李鹿所拿出的東西是一個不論在哪裡都很常見的普通拼布包袱。
「您打開看就會知道了。」
「講了一堆令人緊張的話題後再拿出這種禮物……讓我滿腦子只覺得您有不單純的意圖。」
「我的確就是基於那種意圖而拿過來的。」
「連這種玩笑都開了,那我是更加搞不懂了。」
皇后歪著頭並解開包袱上的結。
雖然她仍像平常那樣維持著臉上一貫的笑容,但看起來就像是不討厭這個長大成人的兒子送來的禮物似的,笑起來的酒窩似乎比平常還要深邃。
「本來像在這種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收到禮物,是最開心……的……」
在皇后將包袱完全打開前,內容物的末端就露了出來。
「等等。」
皇后那美麗的嘴部線條緊閉成一字型,那是散發著金黃色光芒的沉重印章,任誰看了都知道這個東西長得跟玉璽一樣。
「這……這到底……」
皇后緊抓著開到一半的繩結,並瞪大雙眼,靜靜地盯著桌上。
她像是完全無法置信似地想著……眼前所放的這個物品,到底是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金印的仿冒品?
「……李皇子殿下。」
「是。」
「您真的打算造反嗎?」
皇后就像是在訴說著心中的怒火似地,步搖簪上的裝飾隨之顫動,但或許也是被恰好吹來的風影響。飾品碰撞所發出的聲音並沒有帶來清新高雅的感覺,反而像是揭開悲劇序幕的不祥信號。
「造反?怎麼會呢?」
「如果不是造反的話,桌上這不敬之物又是什麼?」
皇后一副像是連碰都不想碰似地往後退了開來。
「這當然是偽造品囉,您不需要如此驚訝。」
「我現在不是在跟您追究這是贗品還是真品吧?這裡是哪裡?這裡可是景福宮,怎麼能在這個地方帶著這種東西……況且您是李皇子耶!」
本打算提高音量的皇后也許是找回理性,因此忍了下來。
「……您覺得拿這種東西給我,像話嗎?」
「母后。」
「您剛才還說了什麼?您說想把跟趙東製藥有關的事情鬧大!還說您要強制完成婚約,現在還讓我看了如此不敬之物,您到底期望我會有什麼反應?」
李鹿敲了敲偽造品上的劣質裝飾,平常總面無表情的皇后雖然激動地大聲怒吼出來,但在李鹿眼裡,皇后這樣的反應卻讓他有看見希望的感覺。
至少皇后並沒有把東西丟回來並罵他瘋了,又或是轉身離開。不過,她看來的確是因此感到不滿,卻又似乎很想聽聽他會提出什麼提案。
所以這應該不算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仗吧?
「母后,您之前說過,在沒有皇室血統的人之中,能爬上最高位子的人就是皇后。」
「就算作為皇帝的女兒出身,也會因為那些該死的老人們,一輩子都不可能會手持玉璽。於是您乾脆地說,當皇后還比較值得慶幸。」
「……是啊。」
雖然這話很簡單,但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位子。
李鹿打從一開始就作為皇子出生,在開始爬行之前,就在那些每天好似在念誦似地熟背法律及義務的人們之間長大。
但皇后並不是。雖然被卜卦算出未來有當皇后的命,經歷長久的準備後入宮,但在親身經歷之前,所有事情都是她一無所知的。
雖然她現在知道該如何在兒子面前面不改色,但在李鹿小時候,母親可是一名背對相機就會乾嘔或是流淚的人。
在她決定要被許配給下任皇帝時,皇后早已是一名家喻戶曉的顯赫世家女兒,儘管不能說她在自家生活的時光過得相當平凡,但她也曾在宮裡擦拭過好幾次的淚水,並獨自嘀咕著……好想念那再也回不去的平凡時光。
儘管如此,皇后能好好撐住這個位子並不是受到他人影響,而是出自於皇后本人的意志,儘管累積許多令人流淚的懷念回憶,儘管要做的事情也總是一大堆,但還是無法放下這就算有錢也買不到的巨大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