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肯氏蒲桃
茂盛且巨大的肯氏蒲桃樹上,一名高䠷健碩的女孩正攀緣於粗壯的樹枝間,樹上結滿了紅色、紫色和黑色的果實。女孩身手矯健地穿梭於樹隙中,敏捷地左看右看。
樹下另有一名身材微胖且膚色黝黑的女孩,正撩起鮮豔的布裙接著不停被丟下來的果實,裝滿後再倒進一旁的空地,隨後又趕回來重複同樣的動作,直至開始筋疲力盡。
「夠了夠了,公主殿下。」
Prik在樹下呼喊著Anilaphat Sawetawarit公主,對方一副今天就要把樹上的果實摘光的樣子。
「可以下來了殿下,小心待會被別人看見了。」
「我正玩得開心呢Prik,沒有人會看到啦!」
樹上傳來清脆的聲音,連同掉下一串飽滿的鮮紅色果實。
「誰說沒有,您看!Khunpra Chom先生在那裡來回踱步啊殿下。」
Prik不得不提及Khunpra Chom先生,因為他是 沙德的親信,負責管理Sawetawarit家族的大小事,且有權懲處家裡的僕人們。
Khunpra Chom先生的身形如同巨人般魁武,深褐色的皮膚因日曬過多而顯得粗糙,臉龐被一片凌亂的鬍子所覆蓋,那道犀利的眼神總是令人感到畏懼。
別說只有僕人們會怕了,連公主出來玩都得躲避他的視線。
「Anil公主快下來吧,Khunpra Chom先生走過來這邊了!」Prik緊張地催促道。
啪!!!
少女從樹上跌落,在空地上呈現滑稽的姿勢,但Prik完全笑不出來,因為摔下來的人正是Sawetawarit家族的小女兒,而Prik從出生以來便一直依靠這個家族維生。
「完了,完了,完了。」Prik大叫,聲音大到幾乎能傳到千里之外。
「我還活著,只是膝蓋擦傷而已。」受傷的人還有心情開玩笑。
「殿下不會有事,但在下肯定要被處斷頭刑了。」Prik焦急萬分的樣子不禁使公主笑了出來。
「別再笑了,在下的背恐怕要被鞭子打到皮開肉綻了。」
「話說,妳剛剛說的Khunpra Chom先生去哪了呀?」
「呃……請公主殿下原諒在下。」Prik變得更加焦躁不安,「關於Khunpra Chom先生,在下是騙您的。」
「故意耍我啊Prik。」公主故意裝出嚴厲的語氣。
「……」
「其他事不騙偏偏拿Khunpra Chom先生來騙我,妳也知道比起父親我更怕他。」
「事情都過了,殿下就別再計較了好嗎?」嘴上爭執不休,但Prik卻雙手合十,像是在默默乞求原諒。雖然她很愛主人,但此刻更怕被賜死。
「哼,但我的膝蓋都擦出血了,怎麼能不計較?」看到Prik全身顫抖地像隻剛出生的雛鳥,Anil公主不禁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這下回到宮裡,所有的僕人們都要遭殃了。」
「……」
「更別說如果父親、母親和大哥看到的話……」Anil公主一一列出Prik的主人們。
「在下怕了,拜託殿下別懲罰在下。」眼看Prik止不住發抖,公主便停止欺負她最親近的僕人。
「不然先去粉蓮宮處理傷口好嗎?」最後公主替Prik提出了解方。
「真是個明智的決定啊殿下!」Prik開心地加倍努力討公主歡心。
「謝謝讚美。」公主反諷道,但Prik看似沒聽懂言外之意,因為現在她正忙著轉身撿拾那堆四散在空地的果實。
「扶我起來一下,不要只顧著撿果實。」Anil公主艱辛地試圖撐起身子。「擔心我一下好嗎!」
「來了來了,哎呦!我這是遭了什麼罪,要撿果實還要抱小孩。」
「有本事就真的把我抱起來呀!」Prik每次都愛頂嘴,公主只好邊笑邊下達指令。
如果旁邊有人Prik絕對不敢這樣回嘴,因為她怕會被鞭打或逐出家門,唯獨單獨和公主在一起時才敢,因為她知道公主也喜歡跟她鬥嘴。
公主從不把Prik當僕人對待,而是把她視為形影不離的好友。
從起床到睡前,公主第一個找的人都是Prik,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放學後趕緊換衣服,接著到廚房找Prik。
為什麼Anil公主身邊一定要跟著Prik呢?當然是因為有她在,她們就能每天都做一些不守規矩的事,包含偷吃廚房裡由主廚Paen姨所管的零食,例如架上那些罐子裡的米餅,以及故意扮鬼嚇廚娘和守衛,把他們都嚇到生病發燒了。顯然家裡除了公主和Prik,沒有其他人敢這樣為非作歹。
更別提爬樹摘果實這件事,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了,他們總是挑最大棵的樹,在果實結得最茂盛的時節去摘採,然而這些樹是Khunpra Chom先生特地細心照料,為了讓沙德來花園散步時觀賞用的。若被Anil公主和Prik知道沙德最喜歡哪棵樹,它就會變成下一個攻擊的目標,而今天這棵肯氏蒲桃就是本次的受害者。
「走慢點,公主殿下。」
Prik攙扶著Anil公主走向粉蓮宮,這座雙層的木造淺黃色宮殿外型樸素,因宮前有座蓮池潭而得名,目前是Padmika夫人的住處。Padmika夫人雖是遠親,但和Sawetawarit家族交情良好,因為她的父親和Anil公主的父親是堂兄弟關係。Padmika夫人的父親娶了非常多妻子,因此家中有許多兄弟姊妹。
直到某天,沙德的母親蒙Klai由於家裡只有男嬰,且覺得Padmika夫人十分可愛,便在她年紀還小時收養回家,所以Padmika夫人和Anil公主的父親可說是形同一起長大的兄妹。
Padmika夫人小時候一直在央宮服侍庶公主,但公主去世後,蒙Klai便依照Padmika夫人的心願賜給她一塊Sawetawarit家的土地,並建造一棟小小的寢殿。
Padmika夫人獨自和一些僕人們住在蓮花宮,直到兩年後領養了 探差Piya的獨生女 蒙拉差翁Pilanthita,因為她的父母皆死於沉船的意外中。
蒙拉差翁Pilanthita Kasidit,或稱Pin小姐,長得亭亭玉立、婉約多姿,只是個性有點羞澀含蓄,尤其在Padmika夫人嚴厲的管教下更是如此,與同年紀的小孩相比,Pilanthita小姐顯得格外寡言少語,和Anil公主的個性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Anil公主怎麼了?為何走路一拐一拐的?」Pilanthita小姐問道,她與Koi姨和其他廚娘們正在池邊的涼亭下做燒賣,看見Prik攙扶著Anil公主走來,清秀的臉蛋頓時充滿了擔憂。
「殿下從樹上摔下來了。」Prik忍不住向Pin小姐告狀。「殿下像隻猴子般在樹上盪來盪去!」
「Prik!!!」Pin小姐嚴肅地道,明澈的雙眼正散發出冷峻的眼神。「注意妳的言詞。」
Prik瞬間低頭縮起下巴,Pin小姐生氣時,那雙眼睛比Padmika夫人更令人畏懼。
「Anil公主也真是的,只顧著在一旁陪笑。」Pin小姐轉頭看向Anil公主。
「不笑怎麼行呢,如同Prik說的,我真的想當一隻猴子呀。」Anil公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Pin小姐依舊神色凝重,使她不滿地噘起嘴。
然而話雖如此,Pin小姐仍憂心忡忡地看著對方流著血的膝蓋。
「待會兒我幫您包紮傷口。」Pin小姐掛著慍怒的神情,但聲音變得稍微輕柔了點。
「Prik,我把藥箱放在宮裡,請Koi姨帶你去拿。」Pin小姐轉頭吩咐Koi姨。
「遵命!」
Pin小姐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直到確認他們進到屋子裡,才回頭用冷冽的眼神盯著Anil公主。
「Anil真是太不守規矩了。」
「哪有不守規矩呀?我只是想吃大顆的蒲桃果。」
剛認識彼此的時候,每當只有兩人獨處時,Anil公主總是努力說服對方不要對她使用尊稱,也不需使用皇家用語,因為她認為「友人之間莫如此言辭」,於是久而久之便成為了專屬她們的不成文規定。
起初一向循規蹈矩的Pin小姐仍無法輕易適應,但Anil公主個性固執,只要不和她的意,就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要讓對方照做,然而雖然Pin小姐答應了,但偶爾還是會不小心說出皇家尊稱,以致她們的對話聽起來很奇怪、很不自然。
「不管啦,誰叫您要那樣爬樹。」
「我也不知道是誰叫我爬的……我只知道要分一些給妳吃。」
Anil公主微笑著道,嘴角兩側浮現出明顯的酒窩,看起來特別可愛迷人。
對方胡亂盤起的頭髮,清純的臉蛋上滲出大滴的汗水,全身還搞得髒兮兮的,不禁使Pin小姐看了搖頭長嘆,她將公主頭上的枯葉取下後嘟囔道:
「妳什麼時候說過想吃蒲桃果了?分明就是自己想搗蛋而已吧!我猜一定是有人說沙德最近特別中意那顆盛開的蒲桃樹,還下令讓Khunpra Chom先生好好照料,不讓任何僕人偷摘,Anil才會想要去摘對吧,莫非……」
Pin小姐邊說邊輕柔地用嬌小的手將Anil公主頭上的塵土拂去。
「知不知道沒有任何僕人敢這樣違逆老爺?除了老爺的那位小女兒例外,從小就到處偷家裡的東西。」
Anil公主不再頂嘴了,只是不停地咯咯笑,一邊在心裡想著:
大家都說Pilanthita小姐不太講話,可說是個惜字如金的人,怎麼現在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嘮叨不休呢!
「Prik駕到~」
Prik從老遠就扯著嗓門道,一邊抱著醫藥箱跑了過來。至於Koi姨眼看Pin小姐此刻恐怕沒心情繼續做燒賣,便不打算跟過來了。
「是喔~?」Anil公主夾著笑聲諷刺道。
「Prik老是目無尊長,真該打!」Pin小姐不滿地說。
「應該要用浸過鹽水的鞭子抽!」Anil在一旁幫腔,嘴角露出了一抹狡猾的微笑。
「真是個好主意啊!」Prik刻意向主人鞠躬。
「若Prik再一直胡鬧,小心被打到失血過多而死。」Pin小姐不耐煩地又睨了Anil公主一眼,但雙手卻忙著輕輕地幫對方清潔膝蓋的傷口,接著擦上消毒藥水,最後再蓋上乾淨的白布。
「好一點了嗎,殿下?」Pin小姐抬頭看著Anil公主的臉龐,擔心剛擦藥的傷口會讓她感到刺痛,然而對方卻含著笑容。
「Pin小姐停止抱怨後我就好很多了。」
「……」
Anil公主的回答讓Pin小姐瞪大雙眼,若現在只有她們兩人,公主早就被狠狠教訓一頓了。
「說得好!」
「Prik!夠了!」Pin小姐瞪了她一眼,誰叫這個僕人整天沒大沒小的。
「我想吃蒲桃果。」眼看Pin小姐的臉色越來越不悅,Anil公主趕緊打岔道。「Prik,去準備辣椒鹽。」
「說得妙!」
「Prik!!!」Pin小姐嚴厲地叫了一聲。
「是的殿下,在下立刻去準備辣椒鹽並洗蒲桃果!」那道怒火中燒的眼神迫使Prik飛快地溜進廚房。
「以後比起我,Prik反而更怕Pin小姐了。」公主埋怨道。
Pin小姐靜靜地望著Anil公主的臉,明白了為什麼Prik從來不怕自己的主人。
因為公主的雙眸總是如此澄澈,充滿了與眾不同的善良,而且她總是笑臉迎人,不曾對任何人發過脾氣。
「誰叫妳總是這樣……哪有人會怕啦。」Pin小姐抿著嘴看了一眼Anil公主。「只會對別人好。」
「對別人好?」公主疑惑地抬了一下眉尾。「那Pin小姐呢?有沒有想過要對我好?」她笑咪咪地說著,稚氣的臉頰露出了兩顆酒窩,但對方不但不回答,甚至還板著臉迴避她的視線。
「在下來啦!」這時Prik恰好端來了一盤滿滿的深紫色蒲桃果,並用碟子裝著剛搗好的辣椒鹽,不禁令人垂涎三尺。
Anil公主看到後喜得笑逐顏開,忍不住伸手想抓一顆好不容易才摘到的蒲桃果,怎料Pin小姐突然用力打了她的手,Prik見狀嚇得趕緊低頭假裝沒看見。
「要先洗手啊,殿下!」Pin小姐迅速地抓起公主的手。「看看您的手,都髒掉了!」
看見對方慍怒的眼神後,Anil公主的臉沉了一點。
至於Prik則默默地嚥了一口口水,預先做好了心理準備。
「Prik。」Pin小姐把Prik叫了過來,但雙眼仍緊盯著Anil公主不放。
「是。」
「去盛水來讓公主洗手。」
「遵命!」Prik接到命令後便加快腳步跑回宮裡,內心佩服自己果然猜的沒錯。
Pin小姐雖然敢毫不遲疑地在Prik面前打公主,卻沒勇氣叫公主自己走回宮裡洗手,事實上,Pin小姐總是順著Anil公主的意,所以才輪到Prik要不停在宮裡和涼亭間跑來跑去。
Anil公主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垂著頭,一邊撫摸著被挨打的手背,看起來十分令人同情。
Pin小姐跟著看了過去,赫然發現細嫩的手出現了紅印,瞬間心臟揪了一下。
「會不會很痛?」
她抬起頭和公主對視,手不停輕撫著被打的部位。
「被Pin小姐輕輕地摸過後就不痛啦。」公主道,一邊笑著露出她那迷人的酒窩。「如果打人之後會這樣安慰,」
「……」
「Pin小姐想打幾次都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