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簡單,可以包含更多 陳雨航 ──我看《峽地》
小說家鄭清文先生寫作四十多年,以他獨特一貫的風格,在讀者和評家心中樹立了深刻的印象。 鄭氏風格中最重要的兩個特質是文字的簡潔和敘事的內歛。依他自己的說法是「因為簡單,可以包含更多」。樸實的文體裏,其實有更大的內心衝突,也不乏具戲劇性的人生場景。這些都涵蓋在他的寫作理念之下。在一篇題為〈尋找自己,尋找人生〉的文章裏,鄭清文寫道: 「我想在沒有宗教的國度裏,尋找一點心靈上的依憑,卻意外的發現到一些在外表上看來很簡單的道理,含有深遠的意義。
我相信,在宗教以外,應該還有信仰;沒有迷信,而仍有信仰,便是宗教。 「如果在將來,在沒有宗教的世界裏,人的心靈仍然有救濟的辦法,那很可能就是人透過自我尋索,完成自己,而獲得人和人之間的和諧。那時,人將不再孤寂。」 翻開鄭清文的寫作年表,一九五八年發表第一篇小說以來,每年從不間斷,文學耕耘的時間是這麼長,而面相又從農村、舊鎮到大都市,我們此時看來,他的大量作品和台灣這數十年的社會發展,便有了一個若合符節的對應關係。讀《峽地》特別有這樣的感覺。 《峽地》以一九六○年代台灣的農村為背景。六○年代正是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農村也開始有了轉變,農村的人們也就相對有了選擇。傳統或現代;固執或進步;善或惡;……這些都不曾使《峽地》裏的人物變成截然對立的平面角色。一如鄭氏其他小說裏的人物,小說家的理性使他們幽微的心靈,經由自省而有著多元的外在行動,因而有肉有血。
以《峽地》的主人公阿福嫂而言(很巧合的,鄭清文的三部長篇小說都以一位堅毅的女性為中心),她以童養媳身分賣到這個農村家庭以來,歷經多少生活的艱辛,多少的怨、恨在心裏咀嚼,卻仍能以一個善良的本性做出許多抉擇。鄭氏小說的用字簡潔,並不表示疏於細節,相反的,他對細節的重視,恰成為他作品的另一個特色。細節來自小說家的用心觀察和親自體驗。 服務於大都市銀行四十多年的鄭清文,有一個較常人「富裕」的童年。他生於農村而長於舊鎮(見附錄),這兩種生活背景對他而言自然都甚為熟稔。小說家自己的事不入小說,卻是他筆下細節的重要源頭。
鄭清文在〈偶然與必然〉裏說:「父親(養父)開的是家具店,鋸、鉋、鑽、釘,我都會做。還有油漆。不過,還沒有單獨完成一件成品的能力。」他的一篇精采的短篇小說〈圓仔湯〉著墨的是家具行的師傅和徒弟間的恩怨。而於農村,他長期與生家的來往,也使他熟知農事細節。鄭清文有多篇短篇植基於農村,這部《峽地》於農村全貌和細節可以說是一個更豐富的例子。 寫農村,即使是六○年代的作品,能將細節掌握得這麼好的也不多。星移物換,現在的農村遠不同於《峽地》的年代。中年的讀者未必都熟悉的農事操作,對年輕的讀者而言相信是一個嶄新的閱讀經驗。一個逝去的年代,未必是沒有價值的年代。
鄭清文先生的小說寫作,以短篇小說為大宗,長篇小說迄今只有三部。此外,也從事童話寫作。想較迅速的進入鄭氏的短篇小說世界,或許目前仍然流通的《鄭清文短篇小說選》可為參考,這本小說集基本上和使鄭清文獲得環太平洋文化桐山獎的英譯本有相同的選目,大致是各時期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