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原則,吵架也在所不惜>
過去我在體育報社工作的時候,經常接到讀者或報導當事人的投書或來電抗議。其實就是那份有名的報紙《東京SPORT》。我們經常遭到許多難纏的讀者與團體的抗議,也有流氓混混來找碴。那時候,即便不是我寫的報導也都要出面溝通應對。
有一次,坐在我隔壁的新進記者,手持話筒聽著讀者的抱怨一臉苦惱的樣子。我望向他,「怎麼了?說來聽聽。」使了個眼色。那名新同事雖然工作認真,但就是太過溫和,我聽了他說明大致的情況後,便把電話接了過來。
我聽對方說了一兩分鐘後,便試圖說明自己的想法,然而彼此還是僵持不下,事情沒什麼進展。其實對方說的理由亂七糟八毫無條理可言,說穿了就是想找碴。以現在的說法就是「奧客」。最後他說了一句:
「你們家的,都未經證實吧?都是胡說八道的吧。」
對方想問的是,報紙上的報導都是確認過的消息吧。我一聽到「胡說八道」,火就立刻上來了。
「混蛋!賣二十圓的報紙你想是怎樣證實啊!」
我就這樣吼了回去。將話筒用力敲了一下逕自掛斷了電話。
那名平時被教導「要重視讀者」的新進同事面對我氣憤添激動的模樣,整個臉色慘白。當然一份體育報紙只賣二十圓,但即使只有二十圓,讀者還是我們衣食父母。所以或許他對於失去一名讀者感到悔恨不已吧。
不過,我告誡他:
「咱們幹這行也是有尊嚴的。如果那些讀者說了侮蔑自己尊嚴的話,就別把他們當讀者對待了。」
我並不是愛跟人家吵架,只是,即便是顧客,做了不可原諒的事就是不可原諒。所謂「匹夫不可奪其志」。雖然只是份體育日報,但是做的人可是秉持著專業精神與自豪在做事的。不可理喻及沒有常識的人根本沒資格當顧客,只是「無禮之徒」。我一直認為,對於那種人不需要跟他們認真應對。
不管什麼工作,顧客都非常重要。但即使如此,也不需要卑躬屈膝。有時對於無理的要求及主張也需要態度堅決地說不。
近幾年來,愈來愈多的「怪獸家長」(Monster Parents)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問題。這些有錢卻不繳孩子營養午餐費的家長,實在應該用更嚴厲的方法制裁他們。
還有,「剪指甲剪到肉就叫救護車」、「不教訓偷東西的孩子,反而說『付錢就好了嘛』的父母」、「沒來由找計程車司機麻煩的乘客」等數也數不清的狀況都應該嚴厲地對付他們。
對不通情理的人,我們得採取跟他們「槓上」的態度。有錢卻不繳交營養午餐費的家長等,對於這些過分要求及強硬的人就課扣罰金或嚴加懲處。讓對方不痛不癢的溫吞處理方式,反而更會助長不公不義的氣焰。
公立學校等公家機關,用的都是納稅人的錢在彌補漏洞,所以希望有關當局能夠好好處置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別把正直善良的人都當成笨蛋了。
所以時候到了,你該要有跟別人吵架的覺悟。
<什麼是負責任>
世界上有太多不負責任的人了。
尤其許多人身為組織的高層,犯了明顯的過失卻無法自行負起責任。
曾經一度坐上國家首相寶座,最後竟然說出「我做的好累」之言的前首相等是最糟糕的。連最基層的町內會長都比他們有擔當。他們雖口出此言,卻也不會真的辭去國會議員。
看看國外的情況也一樣。某美國大企業高層即使公司出現空前的虧損,在求助國家用納稅人的稅金補助之餘,還能擁有私人噴射客機四處跑來跑去。這些董事級的年薪都是都是好幾億圓。
直木賞作家長部日出雄曾在日本《產經新聞》的專欄上提到,一些高級主管階層面對失敗一副彷彿與自己無關的態度,他分別批評了前首相福田康夫、日本相撲協會前理事長北之湖、北京奧運棒球代表隊總教練星野仙一。
「這三個人有明顯的共通之處:他們全都以『信念倫理』(Ethics of Conviction)當作處事準則。」
他們總是說「因為民主黨不同意」、「弟子否認這件事」、「已經盡力了」等,訴求的全只是情感上的倫理,而規避了自己所應負的責任。
棒球評論員豐田光泰也在同一報紙上指出:
「若這世界變得輸了可以不負責任,能全身而退的話,孩子看在眼裡會怎麼想呢?如果輸了絲毫不需付出代價,那麼這世上任何事都會變得無所謂了。不說他應該在職棒聯盟的去留問題上給個交代,至少別給社會大眾留下壞榜樣。」
也就是說,所謂高層要負失敗的責任,就是高層不可能不關己事全身而退。跟「已經盡力了」、「不是有意的」毫無關係。高層只能就「造成的結果」這一點來衡量自己的功過。最後針對結果坦然的、勇敢的接受處置。
如今,不只財政界、企業界,連在體育圈的高層都沒有這種「勇氣」。勇於負責的處理態度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是以前武士,早就切腹自殺了。
法文有句名言「Noblesse Oblige」(位高則任重)。地位崇高的人被賦予相對的義務與責任。因此也有「為結果負責」的意思。
不過,對於那些無法直指核心的媒體也真是可恥,竟然還與這些人一同用「信念倫語」的觀點報導新聞。也許平常跑新聞的記者早就與這些採訪對象形成一種互相掩護的默契了吧。事實上,每每指出「從民眾的觀感來看,首相的發言未免太不負責任了。」使得最後對方還死不認錯地說:「我和你身分不同」的,通常都是那些平日無法近身採訪的地方報記者。
說來,那些包庇的媒體應該是伙伴意識作祟吧。就像以前「農村社會」的人彼此慰問療傷罷了。但為何無法集體聲討首相:「你應該下台謝罪」呢?
城山三郎寫過一本《燃燒的落日》(落日燃ゆ)的小說。內容講述二次大戰前曾歷任外務大臣、首相,戰後在東京大審判中被定為A級戰犯的廣田弘毅的一生。他是A級戰犯中唯一的文官,他死前未替自己做任何辯護,毅然決然接受死刑的判決。可以想像,他選擇以這樣的方式來負起自己的責任。後來很多人都說,如果當時他若能為自己辯護,應該能夠免於一死。
儘管不能相提並論,但當我們思考所謂「高層的責任」時,還是不由得會想起此書。
<打掃歐巴桑都看在眼裡>
有天我到某公司拜訪,正好服務台的小姐不在位子上,於是我詢問了正在電梯入口處打掃的清潔婦。
「請問A先生在幾樓?」
「四樓,但他今天休假。」
「是嗎?那麼B先生在嗎?」
「啊,他在啊。剛才還見到了他呢。」
清潔婦回答的很清楚,但總覺得她對A先生和B先生的狀況回覆有些語感上的差異。說到「A先生」時,語氣上有點生疏;說到「B先生」的時候語氣顯得親切。
單從這次的反應來看,就可了解「公司內部人員的評價和我一樣」。簡單來說,A先生作為一個生意夥伴是失格的,而B先生是值得信賴的人。兩人都是名校出身,工作又能幹,哪會有什麼不同呢?
不同之處在於對人的真誠。有智慧的人總是兼以真誠對人。
A先生確實對主管和我十分慇懃有禮,但對部屬就擺著一個高高在上的架子。打掃的歐巴桑也感覺得出來。另一方面,B先生對於主管、我、部屬以及其他工作人員都是真誠以對的。態度並不會因人而異。
A先生的本質從接聽電話就能明顯感覺得出來。
「喂,○○社。」
非常不耐煩的語氣,第一句就讓人感覺不舒服。然後一知道是我打來的……
「啊,原來是川北先生啊。平日受您照顧了。」
突然提高分貝用開朗異常的聲音說。完全無法想像是同一人般態度一百八十度的改變。而掃地的歐巴桑平時早已看穿他的真面目。
這種人不能相信。柿子專挑軟的吃,欺善怕惡。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種人也覺得不舒服。但是,現實生活偏偏這種人多的是。依我的經驗來看,這種人有以下幾種特徵。
○以學歷判斷人
○以職業判斷人
○以外表判斷人
○立刻推卸責任
這種人的愚蠢之處就是,身邊的人都知道他的惡習,唯獨他自己沒察覺。也就是本人以為自己「應對自如」。
例如,平常對掃地歐巴桑的態度,如果主管在的話又是另一個態度。
去拜訪別家公司,在等電梯時,看到社長從掃潔歐巴桑的休息室走了出來。我跟這位社長已有長達三十年的交情。
「您怎麼了?」
我大概心裡有底於是出聲問。結果社長說:
「被發現了。事實我在從事間諜活動。」
說著抓了抓頭。
「平常員工在我面前總是態度拘謹,因此看不清他們的本質。但是和掃地歐巴桑喝個茶聊個天就能從中知道好多消息。所以我有時會來她們的休息室聊天。」
果然沒錯。據社長所言,在這類大樓管理公司底下工作的老先生老太太們,很多都是別的公司退休來這裡工作的,經驗與人生閱歷都相當豐富。他們的勞動意願相當高,很多人是想趁能勞動的時候盡量多做一點事。可能有人會看不起這樣的工作,但他們對自己的工作都非常引以為榮。
同樣的道理,社長說也適用於非正式員工的特約人員、人力仲介公司派來的總機小姐、出入頻繁的送貨業者,還有餐廳外送店員。
和他們聊天,很多時候都可發現公司內部人員沒有感受到的職場問題。這些在公司基層服務的人的「觀察」,對經營公司大有助益。
「他們了解自己的立場,所以不會對我說別人的壞話。但是他們有他們自己一套的『考核標準』。對於他們高度評價的員工,在我看來確確實實是好員工。相反的,有些人工作表現完全沒話說,但他們卻不予置評的人,肯定個性上有缺陷。也是沒有擁有真正智慧的人。」
「有智慧」與「驕傲自大」是兩個極端。不管何種職業,如果無法對一起工作的人說聲「謝謝」或「辛苦了」的話,這個人的處世智慧可想而知。只因對方的地位、職業、學歷而改變態度的人,不管再擁有多豐富的「知識」,也不是「智慧」。
所以包括我自己在內,時時都要審視自己不要變成那種人。
<人生有時就像泡泡紙>
一般餅乾或仙貝盒中為了不讓內容物損壞都會鋪上一層「泡泡紙」作為緩衝。許多人都稱之為泡泡紙,比較正確的說法是「氣泡膜」。
每次只要一拿到手,我就不自覺地開始壓起泡泡。
一旦起了頭,不全部壓破誓不罷休。但想要一口氣全都壓破,以我的力量是不可能做到的。這種「壓泡泡」的行為,說誇張點,我覺得在某種意義上就好比我們的人生。
如果全部壓破是某個努力的目標,那麼為了達到目標,只有一顆一顆地慢慢壓,而且是從頭依序壓破。若嫌麻煩而沒照順序壓,或是一次想壓兩三顆泡泡的話,最後一定會有疏忽掉的漏網之魚。正所謂「欲速則不達」,唯有埋頭苦幹地依序壓完才是王道。
如果不是天賦異秉之人,一般人不管面對什麼工作,基本上都應該是慢慢地一步一腳印地慢慢做好的。除了工作之外,考試學習也是如此,運動技能的精進、技術人員的作業、醫生的能力等,所有人類的進步都是經過同樣的歷程來實現的。
平時我並不勤於練打高爾夫,有次偶然在我家附近的高爾夫練習場打球,竟發現某女子高球選手就站在我隔壁練球。該選手並沒有種子資格,因此也沒什麼名氣,只見她用九號鐵桿不斷地練習揮桿。
我就只是隨隨便便將兩籃球從一號木桿到推桿練習一遍就結束了。
但她不一樣。僅僅九號鐵桿的練習恐怕就打了四百球到五百球,而且大多落在半徑一公尺以內。從業餘的觀點來看已經十分厲害了,但即便像她這樣的技術還是進不了正規的比賽,可想見她每一球每一球打的多認真,「職業」運動的世界標準有多麼嚴格。
因為科技日新月異,過去許多得花時間慢慢做的工作,現在在短時內都能一次完成了。三分鐘即可加熱的微波爐、自動洗碗機、濃縮咖啡機、同時寄送多人電子郵件等數也數不清。這些讓生活變得方便的工具,我們當然樂於使用。只是,這世上還是有些事得花時間慢慢來才行。
例如有計畫的儲蓄、學習一技之長、孩子的教育等……。這些如果沒法從頭慢慢累積的話,根本無法達成。
如果連這個都無法弄清楚,很容易凡事都覺得「好煩」、「浪費時間」、「好急」就中途放棄了。
生於西班牙的大畫家畢卡索一向以反對寫實主義畫派出名,但是即便是他這樣一位偉大畫家也未曾輕忽基本的素描工夫。據說他每天吃早餐的時候,會分別用左右手練習描繪雞蛋的輪廓。像畢卡索這般的天才,也是像「壓泡泡紙」般孜孜矻矻的實踐者。
我們無法成為畢卡索,但偶爾也應該想起「壓泡泡紙」般一顆一顆壓破的精神。
在工作上也是如此,如果認為可以一氣呵成,那就一口氣處理完畢;如果認為需要花時間慢慢來的話,那就盡自己該盡的努力。儘管這是個瞬息萬變的時代,但並非什麼事都得要快速解決。能立即判斷並選擇的人才是「工作能幹」的人。
<絕不能妥協的事>
走在街上,路過便利商店前時,我看到奇怪的畫面。
一名年約四十五歲的男性正默默地將垃圾丟進便利商店前的垃圾筒。如果只是這樣並不足為奇。然而在我看來,明顯是住在附近的人特地把家裡的垃圾拿過來丟的。這是犯規的。
我有時吸菸也會把空的菸盒丟到眼前的垃圾筒裡,但並不會特意把家裡的垃圾拿出來丟。
沒有人會將自己家的垃圾丟到隔壁鄰居家的垃圾筒裡。被發現的話,肯定和鄰居發生爭執的。便利商店和鄰居應該是一樣的,但是那個男人可能認為,「反正只是在打工的店員在,不會被罵的。」
除了將自家的垃圾丟在便利商店外,我也看到了一臉不在乎地站在店裡看雜誌、書的人。他並不是翻翻書或雜誌,苦惱於要買哪一本。幾乎可以確定的,他只想「讀免費的」。
有些店裡甚至好幾個人長時間站在書架前「熟讀」,對於真正想找雜誌的客人實在不勝其擾。他們不顧他人方便阻塞了通道,將架上漫畫、雜誌全部讀光,封面被摺捲得亂七八糟後便棄如蔽屣般走出店外。就商店的立場這些書可是重要的商品。
最近甚至有些人在書店用手機的照相功能拍雜誌的內頁。這也是犯規行為,對書店也造成困擾。這些都是細微瑣事,或許有人會說「這種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事實上,愈來愈多人不把「這種事」放在心上了。
《男人真命苦》(男はつらいよ)裡的寅次郎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這麼說就完了。」每個人心中都應該一把無法妥協的、「這麼說就完了」的道德量尺。
任何人並不是一開始就是「亂丟垃圾的人」或是「站著讀不付錢的人」。而是心存「大家都這麼做」之後,你的良心和道德才開始麻痺。
「看到老年人上車仍滿不在乎地坐在博愛座的年輕男女」、「走在熱鬧街道上抽著菸並且隨地亂丟菸蒂」、「出遊回家的電車裡大聲喧嘩的中年婦女(雖然不全都是中年婦女)」、「坐在街頭及便利商店前的年輕人」、「在商店裡、電車裡長時間講手機的人」……實在不勝枚舉。
人類容易懈怠,總是寬以待己。但是人類同時也擁有反省改過的能力。對於一些從社會角度來看並非「犯罪」,但卻「違反約定俗成」的規定,我們應該更delicate,更要求自己的行為。
所謂「delicacy」,除了有「纖細、優美、敏感」等意思外,還有「體貼、關懷」之意。
雖然抽菸,但沒有菸灰缸就不抽菸,生活中像這樣「遵守原則,不越矩」不就是人類嗎?若一切都像「反正大家都闖紅燈沒什麼好怕的」──社會上所有人真都這麼做的話,後果將無法挽救了。
目前,企業及政府間頻頻發生類似詐騙的惡行、不幸事件,除了組織結構上的問題外,還有一個主要原因:在組織內工作的每個人急速喪失了守規矩的精神與道德。用「大家都在做」的歪理來放縱自己。「大家都在做」不能構成「自己做了也沒關係」的理由。
這就是越矩後痲痹的症狀。如此一來,個人品性不久將淪喪。品性沒有我們自己想像這麼禁得起考驗。
每個人的心中都該存有「不能妥協」的信念,一個一個慢慢積累下來才能形成屬於自己的個性,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