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寂莊園
星軌列車的金屬軌道蔓延在艾傑利學園外圍平原,穿過郡縣直到越過中央星城行政邊界,才接駁入環狀線的電車系統,這條美麗的銀線中途無停靠站,超音速行駛的特色使得中央星城到艾傑利核心區的漫長旅程僅只一個小時,是近年來構通兩大區域的中樞路線,也是許多人南下西聯市的前半段旅程交通方式。
然而因為座位多保留給艾傑利的通勤師生,外人訂票困難,多數平民要南下到另一個支柱地,仍然得借助民間鐵路公司構築的有限火車路線,或者以馬匹代步的傳統方式,但這麼一來所耗用的時間也大幅拉長。另一種特殊交通方式就是極少數擁有專機的權貴族群了,但考慮到維修補給不易,通常不會刻意和自然力作對到處飛行。
在這個新世界中,地面旅行仍是相對安全的常見習慣。
這塊被稱為「大平原」的廣袤之地只在靠近都市文明處有著大片耕種帶,其間除了定時呼嘯而過的星軌列車,就只有不知名稱和歷史的小農村,或者是過往商隊發展出的補給市鎮零星點綴著,這些純樸的農民幾乎不發出任何雜音的存活在歷史的狹縫中。
白羽乘著的盧沿著軌道慢慢旅行,這裡按地圖看來幅圍上仍在艾傑利校區內,只是仍有些私人土地和人家居住。大略是些世代躬耕的農民,重犁翻出黑土,理成溝畦,麥作已經收割,冬季只是略種植了大豆和其他雜糧作物養養地力,遠處也年年播下牧草作野放牧場,的盧今次對主人這趟踏青之旅十分滿意。
沒有特別邀約友人,白羽備妥了水和糧食就出發,夜晚則借住遇見的農家,過去在臨安時,對這片名聞遐邇的古老平原已有所憧憬,趁著放假前的空檔,展開為期三、四天的踏遊,因此少年並不趕進度,走得十分愜意。
天空中掠過鷹鳥自由的剪影,處於草原中更感受到風的原動力,白羽時常放任的盧用牠的速度走著,自己則享受著經過的風景,感覺一股充沛的活力緩緩注入身心。
平常召喚精靈元素,實在是太緊張了,隨時得繃緊精神,現在無人之時正好隨便發呆。
幾十公尺處的金屬軌道上一個人迎風站立,像是有些想不開打算臥軌自殺,白羽立即翻下馬背,往那人跑去。大風起兮,那人背後揚起黑緞,仔細一看並非服裝一體,而是蓄了極長的胎髮,這樣異質的外表特色,白羽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就是瀧清雅的長兄,星凰。
等到他終於意識到這點時,人已經跑到瀧星凰身後不到三公尺處,正值對方察覺有人接近而轉身的瞬間,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與毫無表情的五官再度讓白羽卻步,奇妙的是,有種淡淡的血腥從瀧星凰身上傳出,髮梢和手臂上均濺了腥紅。
「你好。」接下來不太可能再把瀧星凰當成自殺者的少年,帶著如履薄冰的心情打了招呼,但他仍然對瀧家掌權者獨自站在軌道上的動作,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瀧星凰垂下染血的右手,軌道邊緣的鑲地燈開始轉紅閃爍,警示著星軌列車即將通過。
「是白羽,好久不見,有空可和舍弟多來家中玩玩。」
白羽見他仍然沒有移動的意思,不禁感到奇怪,由於星軌列車行駛極快,通過的區域會在五分鐘前就預先警示,等到肉眼看到車身幾乎來不及躲避,隨意站在軌道上非常危險,因為人若是進入這片野生大平原,軌道設備因自然力影響故障或傳導錯誤的事情時時有之,縱使小心維修仍然鞭長莫及。
「那個,站在那裡不太好,列車快要通過了。」白羽有些畏縮地提醒他。
當然幾步之差風景不會因此變得更漂亮,只是瀧星凰似乎極目尋找著某個目標,無視危險訊號的亮光。
雖然是破流的玩笑,但瀧星凰被說是白羽天敵的預言正愈發真實,白羽縱使不至於天真地認為世間僅男女交際是唯一的真理,倒也不曾因首次見面的印象,以為瀧星凰對他有男色方面的不軌意圖,雖然因逆刃學姊的關係,他對這種眼光已經變得較為敏感。
誠如瀧家老管家的意見,那個人自有外人難以理解的道理,而且那道理的執行必然伴隨著強悍的作風。
只能說,根據小雅的說法,瀧家首領很古怪,超任性,並且在管理瀧家的範疇以外很沒常識,所以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白羽倒覺得平常再怎麼表現厭惡,瀧清雅還是最接近他大哥的親兄弟,所以比起外人來理解應該深些,可信度也高了點。
從咒術學院習來的知識中,白羽已經明白以血立契是十分嚴重的事情,然他和瀧星凰之間卻纏繞著一條約,這成為白羽後悔的大事之一。他總覺得這個男人身上帶著一種令人畏懼的事物,和瀧星凰的權勢或氣質無關,該是更本質性的,讓人愈接近就愈感到戰慄。御術師尤其擅長用契約來束縛其他事物,白羽感受到了被束縛的壓力,無論瀧星凰是否懂得咒法,他是知道這概念的。
在瀧星凰「因為喜歡那種眼神」的理由之下,是否存在更合理的解釋,讓他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定下血契,成了白羽閒暇之餘沉思的課題。
自問過往應該是不可能和星城瀧氏有過淵源,白羽回溯自家來歷感到充滿信心,所以他對瀧星凰的選擇依據更覺得疑惑。
「請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呢?」該不會是破流口中的特訓?
雖然瀧清雅不曾明說,旁人相處久了,大概也可感受出小雅雖然名義上是黑道少主,但他承受的訓練之嚴格,那也是個白羽無法涉足的世界,雖然為彼此留下了互不侵犯的灰色地帶,但是白羽仍然保有一份關心在。
是以,此刻他感覺話題還甚恰當便問起了。
「捉迷藏。」對方回了個詭異的答案。
「訓練嗎?」
「嗯。」瀧星凰望著農家和那群遮蔽他視線的樹林。
「那小雅呢?」總覺得要是被這人找到就糟了,白羽為他捏了把冷汗。
「他負責躲。」瀧星凰簡單回答。
「……為什麼你要訂那種契約呢?很奇怪,會很麻煩。」再私下推敲也推不出個子兒,白羽索性問了出來。
大不了被冷瞪,以瀧家主人的修養,應當不至於對他發火。
「什麼契約?」或許他已經猜到了,卻不正面回應,偏要白羽說得更清楚。
「迎娶我後代的約定。」
話一出口,那張端正的臉轉向他,無機地注視,白羽勉強與之面對面,還是感到頭皮發麻。
「清雅他的資質並沒有優異到足以超越所有被領導者,我一直認為或許透過鍛鍊,他可以做到更好,雖然如此,他也從來沒有對我低頭過,可是有一天我卻看到他對一個陌生少年妥協了。」
瀧星凰沉沉地盯著白羽,白羽依稀嗅聞到更濃烈的血腥氣,那種抽象的鮮血河濤幾乎將他吞沒,令人窒息。
「以我的立場,應該要馬上斬草除根。」先不論相處時先天自然的位置,白羽看來卻是當下唯一可能讓瀧清雅走出故步自封,進入校園學習與人互動並占據優勢的棋子,雖然可能對瀧清雅產生不利影響,但卻是值得利用的變因。
星凰也愛才,他看中白羽的可能性,故以契約壓制他。
他雖不惜人命,卻是個園藝家,只是他偏好培養的,是人類的人生。
「既然你知道了,這兩年的時間讓你考慮,成為輔佐清雅的支柱。」
以白羽的類型,的確能夠以冷靜持重穩住瀧清雅的性子,成為良好的幕僚人才,然而,先天的氣勢和支配位置卻必須加以調整,否則放他在瀧清雅身邊反成妨害。
「我不知道……況且小雅他並不像你說得會妥協吧?那傢伙可隨性得很!」
白羽支支吾吾地說,他沒想到對方居然這麼看得起自己,當前更大的問題點是,別說他沒興趣,白袖若知道他加入黑道,不管是不是被迫,肯定親手清理門戶。
白羽對於如何推掉這個邀約已經開始頭痛起來。
「算了,你們年紀都還輕,先好好學習。」吐出讓少年暫緩口氣的回應,瀧星凰倏然退開軌道,星軌列車瞬間通過,颳起龐大的風壓,激得旁觀者面孔刺痛,白羽側身躲避。
「還有時間……」那聲微妙的低語照舊讓白羽想裝死當作沒聽見。
草尖兀自飄動不休,白羽想用颯然壁搜索瀧清雅的下落,又怕因此害他被瀧星凰追上,只得袖手對那片似乎為瀧清雅遁入的樹林眺望。
嚴格的兄長嗎?
似乎是的樣子。
白羽心有戚戚焉。
※※※
北風呼嘯嘲笑,樹林裸露的暗色枝枒將天空抓成碎片,地勢或高起或低漥,瀧清雅只顧撐住一口氣向前跑著,他感覺不出瀧星凰的存在,只有劍鋒召來的痛盤據在後肩、膝頭。
那人已經避開要害臟腑,但傷在肌肉的劇痛卻不會暫緩,瀧清雅每跨一步都牽起鑽心的疼,但他不能停下,這本是場忍耐與敏捷的競賽。
瀧星凰不信任任何武術師傅,父母就是死於親信暗算,他認可死士的存在,但那也只是代替主人擋下致命傷,自保的武術方面,瀧家家主親力親為鍛鍊瀧清雅,不願安插任何搏鬥或暗殺能力太強的存在在他身邊,除了影子護衛在必要時出面外,他要瀧清雅能自行克服難關。
武術,不只是讓瀧清雅能夠自保,更大的原因是,瀧星凰覺得他太軟弱,從小就是如此,不能信任自己時,就會想依賴別人,身為首領的他,要親自斬斷這依賴,哪怕兩人是血緣相連的親兄弟。
權勢金錢不能買通的人,有之,但沒有把柄或要害可以拿住威脅的人更少,最危險的是情感依賴,這比任何武器都要能避開防守,深入脆弱的軟肋。當年他的父親在攜妻子拜訪長年傳授武術的合氣道師傅時,遭到背叛圍殺身亡。那個人是父親敬重如父的師傅,那人的弱點只是普通的家庭,被敵人輕輕握在手中,就像薄如蛋殼的青瓷杯。
叛徒小覷年少的星凰,讓隱伏的猛虎有反撲的機會,瀧星凰的做法也很明確,他不留任何後患,無論是等於他太師父的老人一家子,或是設下毒計的家臣。
殺者生,叛者絕。
這條家訓,亦要在瀧清雅手中貫徹下去,如同雷電一般。
這是瀧清雅還只是個小娃娃時聽來的腥風血雨,事過境遷的傳說,初時只把兄長當成挽救頹勢的英雄,然後接著由他所命令的嚴酷訓練,才明白了一件事。
為了記取教訓,他們要成為一樣的人,那就是「人上人」,只有把他人踐踏在腳下,自己才得以生存。
藍髮少年絆倒在一處長滿圓瘤的樹根,指甲刨起青苔,最終地獄鳥仍張開黑暗的大翼,籠罩住他不願失去的視野。
許久,高壯的背影停在林間,遲疑片刻,扛著失去意識的人體步向樹影掩抑後的莊園建築。
※※※
太大意了!
瀧清雅翻身坐起,驚覺失去精衛,下意識抽出藏在綁腿的匕首,警敏地打量周遭的情況。
空氣中瀰漫著花草薰香,矮几桌面鋪著手工蕾絲,擺上高矮不等的鎔鑄琉璃工藝品,寫字桌上除了放著雕刻到一半的蠟模,尚有幾對用來當作參考樣本的陶瓷天使,牆角置於地毯上等身高的不明物體,則用黑色絨布蒙著,暴露在窗光之下。
時間在此地停止,祥和高雅的氛圍包圍著一切,瀧清雅不期然走向窗前,往外望去整座宅第被樹林所包圍,林間隱約閃動著水光,林外是一點綠和看不見山稜線的平原。
低頭注意自己,身上的傷口已經上藥包紮完畢。
他又聽見細微的呼吸,瀧清雅快速將目光投到躺在床帳下依稀可辨的人影,抓著白紗正欲一窺廬山真面目,那人卻隔著床帳制止了他。
從床緣遞出夾著水紋紙的墊板,上頭墨跡未乾,筆跡是相當俊美的書寫體,行雲流水卻不致草率,能看出受過紮實學院教育的痕跡。
『希沙.凡.艾克.沃爾夫,歡迎光臨派佩翠爾莊園,年輕的客人。』
此舉令瀧清雅一時反應不及,然後才想起來得回應對方。
「你、你好。」帳內人影有所動靜,瀧清雅猜想對方聽覺仍在,只是口不能言。
『名字?因何受傷倒在我的領地?』
「瀧清雅。」除此之外,他不想多說。
『傷處還痛嗎?』
「不。」
『瀧先生一定餓了吧?我請顎圖送上餐點。』希沙書寫完後便拉鈴傳喚。
『失禮,我因有病在身,不方便面見客人。』
瀧清雅這回只是搖頭,也不知對方是否能看見,他沒遇過說話當真如此咬文嚼字的對象,搭配這裡的一切,反而感到這樣才是理所當然,對於權威命令、恭敬語氣、嘲弄玩笑、慕名崇拜或者粗魯挑釁的話語,瀧清雅都可以辛辣十足地回嘴,頭一次有人恭敬正經地問候,他短暫間竟不知該怎麼回應。
雖懂得社交禮儀,但是他和白羽那些人實在不可能使用,對瀧星凰則是徹底不屑使用,而瀧清雅平時也不曾喜好到任何正式場合活動。
『天氣真好,大平原的風不知如何,瀧先生從學園或西聯市來?』
儘管只能靠筆溝通,希沙仍是不快不慢呈出問句,連同思考的時間,總是要耗費上一段空白的沉默等待,瀧清雅竟無感到不耐。這種新穎的經驗讓他發現,自己更不喜當下針鋒相對的快捷火爆,原本的生活中凡事要求效率,但這座莊園裡的節奏似乎都掌握在嫻雅的主人手上,希沙顯然深諳慢板韻味。
「我是星城人。」
『旅途想必很辛苦,這副破身子拖累之故,希沙只去過一次中央星城,的確不負虛傳,是高科技的世界。』
「不,其實也並沒那麼好。」
瀧星雅並非謙虛,外人一眼乍看下容易對托高半空的水晶區目眩神迷,忽略底層的汙穢暗處,因為文明消費的進步,因此犯罪更猖獗,管理著負面勢力的瀧家,早已見多由上到下的汙穢面。
「叩叩叩。」房門響了三聲,數秒後高壯的管家走入,他先對瀧清雅點頭致意,後將端著的托盤放到桌上,直接走到床邊跪下。
「主人,請讓屬下為您測量體溫血壓。」
帳中人似乎對這例行公事感到索然,仍依言伸出了手腕,骨架纖瘦膚白細膩的手掌躺在紅繡墊上,中指與無名指戴著祖母綠與藍寶石的大指環,年約四十左右的管家很快結束例行紀錄,他有著西北支柱地少見的膚色血統和輪廓,像是來自遙遠的異國。
「請繼續兩位的談話,屬下先告退。」待管家離開後,熱巧克力的香味開始征服原本的淡香。
『這是我們這鄉下地方的傳統飲料,顎圖發現你時,你因為寒冷和失血情況不太良好,巧克力可以補充熱量和精神。』
「謝謝。」拿起那杯漆黑濃稠的內容物,瀧清雅遲疑地遞到唇邊。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可說慢也是快,希沙仍是慢條斯理地以筆代言,瀧清雅一句句應著,構成另類令人難以置信的和諧交流,直到夜幕低垂,竟不覺時光飛逝。
「我得走了。」瀧清雅起身,對如何走出莊園感到有些為難,希沙自然不能起身帶路。
『你傷勢未癒,何不留在這裡養傷?縱使現在並非夜晚,我也不能放傷患自己離開。』希沙字裡行間有股不容抵抗的氣勢。
「我不能留在這裡。」
瀧清雅不願在這處與世隔離的鄉野棧留,雖然希沙為人熱情好客,但以他的身分久留不是辦法,依然可能帶來麻煩。也許是基於他不願意希沙因瀧家人找到這裡蒙受騷擾的心情,寧可希沙只知自己是個普通旅人,而非中央星城的黑道瀧家。
趁留在這裡的時間還不長,瀧清雅認為自己應該盡快離開,他和莊園主人非親非故,沒有任何留下來打擾的理由。
也許是瀧清雅輕描淡寫下微不可見的為難語氣,希沙被打動後,埋首書寫了命令,並二次拉鈴傳喚管家。
『你想去哪,我讓顎圖用馬車親自送你回去,這裡雖然落後,馬車防雪舒適,不致令你傷勢加重。』
「艾傑利學園的白夢堡。」瀧清雅說出目標後,突然發覺自己的答案正是白姓笨蛋所在的城堡,感到有些惱怒。
『我聽說過,那是座美麗雄偉的建築。答應我,過幾天你一定要再來這裡,正式讓我招待一回,我很久沒聊得這麼開心了。』
「好。」瀧清雅乾脆地應允了。
駟馬閉式的馬車從派佩翠爾莊園正門駛出,將不知何時下起的薄雪輾出兩道輪痕和蹄印。
※※※
白羽自助旅行的豪情壯志不過實行到第二天下午,就在瀧家兄弟的出現下宣告觸礁,他悻然逆轉方向回到白夢堡,天氣變壞也是一個原因,喜歡輕裝便身的白羽,並未真的以野宿為目標攜帶齊全的露營設備,他只是打算一個人走走罷了。
儘管擔憂瀧清雅的情況,他仍在干涉無名的狀態下,一點辦法也沒有,所幸瀧星凰當時觀察天色後決定撤銷追蹤動作,中止訓練回星城,白羽見他孤身無援,本要邀他一同乘馬,在私人小飛機降落平原後,白羽才見識到這家子的行動都是詳實規畫好的。
他是不懷疑瀧清雅自己回去的能力,不過總感到這對兄弟的相處充滿了壓力,難怪社友會成了那副彆扭的個性。
快馬飛馳,沿著軌道雖不如旅道好行馬,卻是最快進入核心區的方向,白羽僅耗費出發時的一半時間就回到學園核心區,當後來才抵達白夢堡的瀧清雅走出馬車時,白羽已經安置好的盧並稍事休息過。儘管都是從大平原趕路回白夢堡,但兩個少年因為路線與時間點錯開,並未在途中碰面。
在冬季,星軌列車尤其易因軌道結冰、積雪過厚或凝入自然力的暴風雪肆虐而停駛,通勤者因天氣因素耽誤了回家時機後,就算不乏給外宿學生居住的旅館,學部生大都會前往相熟的學院尋求庇護。
破流和瀧清雅也是特例,首先是學院課選擇偏遠而近乎幽靈般存在的某個學院,幾乎每堂見習課必蹺的瀧清雅,反而是和白夢堡比較有緣分,破流就更不用說了,和白羽號稱哥倆好的一對,自然往年紀相近、住的地方又寬敞舒適的白羽所屬學院邁進,不只可以喝茶吃點心兼聊天,更重要的是文科作業就不用發愁了。
今年的咒術學院,已經習慣非本院院生出入的場景。
「哇!好豐盛的宵夜!」白羽掀開籃子的蓋布,對著冷了依舊看來美味的菜色發出讚歎。
「牛小排,鮭魚凍,黑麵包和新鮮果醬,還有葡萄酒,那莊園的主人很慷慨的樣子。」
「你怎麼這時候還醒著?」瀧清雅謝別顎圖管家後,男人又風塵僕僕地策馬離開,拉車的馬匹展現驚人的腳力,在黑暗中如夜風般無聲快速地離去。
瀧清雅連主動去敲城堡大門都不用,白羽已經從階梯另一端走過來,手拿一盞藍色焰氣的提燈,外罩厚實保暖的黑斗篷,咒術學院被傳說是和大學院相對的邪惡端子並非毫無來由,雖然很多依據原因都不是院生故意要製造,只是看起來就像那麼回事。
瀧清雅眉頭一皺,他雖然主動對希沙提出將自己送到白夢堡的要求,但其實還未下定決心真的要住在白夢堡,一定成分的心思只是當成托詞而已,在馬車裡瀧清雅也思考過,或許去找學生中心的人帶他去醫院檢查傷勢,順便住院一晚就能順便解決治療和過夜問題。
但是問題來了,瀧清雅對負責駕車的那名管家並無好感,因此始終沒開啟對話,加上管家也坐在駕駛的位置上,跟車廂裡的瀧清雅沒有溝通管道,漫長的旅程中一直是死寂的,對方倒是盡忠職守地把人給送到白夢堡,瀧清雅自是不可能慷他人之慨要顎圖管家再送自己一程。
總之,也算是回到學園了,瀧清雅還在思考下一步怎麼做時,白羽就出現在眼前。
大概是看小雅看著自己的眼神充滿懷疑,白羽還算乖覺的主動解釋。
「我也是快十一點才回到這裡,千蟲看到你的,那傢伙晚上精神特別好,我就讓它四處巡邏。」白羽拿了兩個乾淨的銅杯,遞了其中一個給瀧清雅,現在都凌晨兩、三點了,在這樣的夜裡醒著,總覺得有點危險。
「沒裝過松節油?」
白羽一瞪眼,他何時有這麼多劣行敗績?
「亞麻仁油?洗筆液?透明漆?松香水?白膠?石膏粉?」
「那些瓶瓶罐罐我用完都收到角落了!」
並不是白羽藐視一般人對容器的使用概念,對於瀧清雅每回到他房間都會拿到不是裝可食物的杯碗壺盤,他只會用巧合解釋。
「真奇妙,我還以為人類把食物和飲料放在桌子上。」瀧清雅還是不改小心本性,把杯子給檢查個徹底。
「桌子是用來工作的。」白羽撐著桌緣,不覺得有何不對。
「我今天遇到你哥了,在大平原,仔細地說是在月河古原那附近,其實我也只是剛走到大平原邊緣而已,就遇到瀧先生,不過我們倒是聊了些事情。」
或許是白羽提供的消息還具備些許價值,瀧清雅勉為其難將臉偏移了微小角度。
「其實也沒什麼,瀧先生還是老樣子,很關心你在學校的事情。」白羽的回答讓瀧清雅下一秒又撇開頭。
「結果你被那間莊園管家給救回去,又被主人殷勤招待,挺像小說情節,那主人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
「你滾去睡吧!」
「如果是在學園邊緣生活的舊姓貴族,或許我知道來歷淵源,之前幫東方學長整理過相關資料。你不好奇嗎?」
小雅明顯地掙扎過之後,還是不情願地說出答案。
「派佩翠爾莊園,主人叫希沙。」
白羽思考了片刻。
「派佩翠爾(Perpetual),意思是『永不凋謝的薔薇』,很浪漫的名字嘛!」
「不過,那個莊園主人的姓是不是沃爾夫?」
「嗯。」
「創立紀念日時學園不是規畫許多藝術展嗎?當時有全傑弗炎斯僅見的完整水晶琉璃主題,是一位名叫希沙的工藝家的傑作,平常很難看到這種展品,希沙這個人非常低調,據說從不曝光,從喜好到社交全都是個謎。連藝會要提名希沙當工匠都被婉拒好幾次,最後,好像沒辦法才接受的,但他聽說連出席聚會都派人代表,這點是藝會通融的,因為那個人好像身體非常不好。」
白羽趨近瀧清雅煞有其事地解說。
「那個琉璃工匠就隱居在學園邊緣某處,我剛剛會問你姓氏,因為有認識的學長猜測他就是娃娃館的擁有人,娃娃館從地理位置看來,和派佩翠爾莊園倒有旅道相通,只是前者位在小火車鐵道附近,才在每年的展覽期吸納較多觀光客。」
他倒回一隻扶手椅子上,阿七成了主人身上最華麗的毛皮裝飾,牠又一次危險地嗅向白羽頸側動脈,被他單手掐住脖子拉下,不過白羽倒是不分尊卑地拿切好的牛肉餵貓。
「如果希沙是貴族,那就可以解釋他對工匠活動興趣缺缺的理由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些比起平常人較為聰明些許的族群,「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句話就更可以用在這些人身上;平常沒事喜歡看雜書,知道貓的品種中有最大可長到五十公斤的大型品種,在旁人已經開始用奇妙眼光看待他的黑色寵物時,白羽還覺得他應該挑戰把貓咪餵到書上記載的大小,完全不懂得反省。
明年或後年冬天,把活動暖爐養到可以撲住全身,或是抱著打滾搏鬥正是白羽的野望。
拉回主題,白羽對友人不尋常的經驗表現了高度興趣,畢竟這是交集到自身喜好的古怪事件,不可不說還參雜了那麼點羅曼蒂克的氣氛,關於小雅被隱居藝術家所救起這件事。
「如果你真的看到希沙,那可是大新聞。他還是她?年紀多少?」
瀧清雅面對比平常要健談的白羽,拿起一塊黑麵包抵在他嘴巴上把人推回去。
「我沒看到主人的樣子,也沒聽到聲音。」小雅低哼了一聲,原本就不把這件事看得太重的人,只是決定萍水相逢有機會再正式致謝一次就算了結,卻不知一和白羽提起引來這些麻煩。
「你們不是談得挺融洽?啊,我很喜歡希沙的工藝品,可惜連圖本都沒有,見散在不同的報導和雜誌。」
「那個人好像不能說話,只有靠筆,人是藏在床帳中。」
一塊負荷靠上瀧清雅後背,藤蔓似的長髮流到他胸口,額角青筋浮現,瀧清雅輕輕把剛想拿起的酒杯放回桌面,但是木桌卻整個一晃,或許他已經領悟到截拳道的要義。
「那女人為什麼會在你這裡?」
眼睛呈閉上狀態的破流,明顯還未清醒,搖搖擺擺地走到書房來,摸索著椅背就往溫暖趴了上去,自然,沒看見溫暖源的身分,只是單純被熱源吸引。
「破流?我說過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她借住的客房忘了擺設蠟燭,來我這看書,然後累了就借我的床躺躺。」
和白羽都具備某種程度的懶惰,破流自然是靠著枕頭,腳蹺抱枕,以土王之姿就著燭光看起漫畫,昏黃的光線,靜謐的夜晚,看到後來想不看入夢鄉才是怪事。
總不能和人家一起睡的白羽,自覺精神尚佳,就繼續秉燭獨處。
「妳要賴到什麼時候?」瀧清雅背後使勁,輕鬆震開開始轉醒的破流。
「什麼,是小雅,搞錯了。」明明記得這位子都白羽在坐。揉著眼睛,破流繞過桌子找到白羽,撐著扶手把臉貼到阿七背脊上,感覺到滑溜溜的觸感後泛起滿足的笑,阿七才是她的目標。
無端被異性親密地攬抱一回的瀧清雅瞠目結舌,險些沒連毛都炸起來。忽然被破流貼上背,他傻了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想發作卻看見白羽一臉平常的樣子,登時又不想被他抓到小辮子。瀧清雅這段日子以來也大概清楚什麼反應對自己不利。
淡定……淡定……小雅催眠自己。
目前破流大半還處於睡夢中的狀態,對恨不得朝她叫罵的小雅視若無睹。
「咖啡?」白羽拿出保溫瓶。
「好。」少女伸出一隻手,在空氣中像蓮花般展開手指,眼睛還是閉著。
「妳要是灑到我身上,我會翻臉。」
敢用那種隨便的姿勢接他的熱咖啡?少年不敢苟同。白羽扶開破流,將她放在一張空椅子上後,阿七發出一聲低喵,走到壁爐前烤著火續眠。
兩個少年又繼續深夜的談論,看這情況一時半刻是睡不著了,白羽就著他的傷勢問題關心了幾句,得到瀧清雅慣常的愛理不理,也就不多問了。
「真有趣,你還會再去派佩翠爾莊園嗎?」
瀧清雅沒有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