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唉!」敞開的書齋門外,有個年約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在那兒兜圈子,不時蹙眉搓手,重嘆一口氣,看來像有什麼天大的煩惱似的。
書齋裡,一名冷峻男子正專注看著書,但眼角餘光在瞥見那不斷來回晃動的人影後,不禁心煩氣躁了起來。
朝一旁望去,只見貼身護衛白雲天正搓著下巴望向他,也發覺馬總管的異樣。
於是在他的示意下,白雲天走向門口,對那中年男子道:「馬總管有什麼事?王爺請您進來稟報。」
「是。」馬總管立即面露喜色,快步走了進去。
「王爺。」馬總管走到那位冷峻男子——玄王府現任主子冷翼身旁,躬著身,恭敬地稟報道:「門外來了一位極重要的人,無論如何非見王爺一面不可。」
「極重要的人?」冷翼冷冷一笑,諷刺地道:「我爹與我娘早逝,又無其他手足,你務必得告訴我,誰是極重要的人?」
在他眼中,就算當今皇上都是不相干的路人甲,馬總管最好能告訴他,誰是這所謂極重要的人?!
「對不住!王爺,是屬下失言了,但屬下所說這極重要的人,是指她的身分地位⋯⋯」
「身分地位?」冷翼更覺可笑,這邊城是由他主掌,他可說是邊城的王,幾時出現了比他身分地位更崇高的人了?
不過馬總管的異常反應倒引起了他的好奇,於是他問:「來者是誰?」
「是⋯⋯三公主涵泠!」
「昏君的女兒段涵泠?!」冷翼原本帶著好奇的笑臉倏然一變,像刺骨的寒風吹過草原,瞬間結了冰。
「她來做什麼?」那昏君派他女兒來做什麼?
「呃⋯⋯據說是⋯⋯」馬總管以衣袖抹去額上滲出的汗珠,結結巴巴,無法說下去。
「是什麼?說清楚!」冷翼語氣變得嚴厲,無法忍受他的吞吞吐吐。
「是!據說是聖上親自指婚,命公主前來召王爺進宮完婚。」馬總管一口氣說完,察覺到四周的空氣好像凝結了似的,連一絲呼吸聲都聽不到。
冷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瞇起眼,僵硬地問:「你是說——昏君將段涵泠那丫頭指婚給我?」
「是⋯⋯是的!」馬總管硬著頭皮回應後,接下來又是那股彷彿永無止盡、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他差點要轉身逃離書齋時,冷翼緩緩開口了。
「出去替我傳一句話。」
「不知道王爺要屬下傳什麼話?」馬總管心裡一顫,畢恭畢敬地問。
冷翼緩緩起身,走到馬總管面前,那驚人的氣勢讓馬總管下意識地往後退,甚至不敢直視那雙充滿怒火的陰鷙雙眼。
他用那彷彿結了冰似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吐出:「告訴段涵泠——」
「是。」馬總管拉長耳朵,洗耳恭聽。
「叫她滾回去——」
第1章
「什麼?滾回去?」
涵泠瞪大眼,看著眼前那位神情溫文慈善的男子,不敢置信這句粗魯無情的話是從他口裡說出來的。
「呃⋯⋯這不是我的意思,是⋯⋯王爺的吩咐。」馬總管紅著臉,趕緊解釋。
「我知道。他叫我⋯⋯呃,回去?」涵泠無法再次重覆那句令人難堪至極的話。「為什麼?他討厭我嗎?」
「這⋯⋯」馬總管為難地垂下頭,輕嘆口氣。「說來話長。總之,王爺不答應作公主的駙馬,也不希望公主留下。枉費公主千里迢迢來到邊城,小的真的覺得很抱歉,但還請公主見諒,返回大理城吧!」
望著眼前這位美如玉人般玲瓏剔透的美麗公主,他實在萬般不願開口趕人,但主子的命令,他不敢不從。
「不!我不能就這麼回去。」涵泠一聽,立即驚呼。
離宮之前,父皇躺在病床上、宛如風中殘燭的虛弱模樣,還深深留在她的腦海裡,她不能就這麼回去。
「我想見見他,和他談一談,麻煩你替我轉達好嗎?」涵泠不想為難他,但她實在不想就此放棄。
「這⋯⋯王爺已經下令了,實在對不住。」馬總管很想幫她,但自個兒主子的脾氣,他是曉得的,他的命令,無人敢不從。
「好吧!我知道了。」涵泠點點頭表示明白了,也不氣惱,只道:「那麼,我不進門,就在門外等他,可以嗎?」
「在門外等?!」馬總管面色大驚。
「我想他只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自己成了駙馬,等過幾天他心情平靜了,應當就會接受了。」涵泠信心滿滿地道。
「這⋯⋯」馬總管不敢告訴涵泠,她的想法太天真了,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公主在外頭餐風露宿,豈不是太委屈了?還請公主打消念頭。」馬總管神情惶恐不安地勸道。
「我不怕辛苦,我會一直等到冷翼願意見我為止,能否煩請馬總管替我通報一聲?」涵泠柔柔地對他一笑,那絕美的笑容,讓馬總管面色瞬間漲紅,無法狠心拒絕她。
「是⋯⋯我知道,小的必定親為公主轉答。」
馬總管像是無法再忍受更多她的美,急急轉身,往裡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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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冷翼雙腿交疊,身子微斜地坐在寬大的雕花大木椅裡,模樣慵懶舒適,但神情可一點也不。
「她喜歡就讓她等。」俊美的薄唇掀起,透出冷得凍人的笑意。「等到昏君歸西,或許我會願意撥冗見她一面。」
「可是⋯⋯那樣好嗎?讓公主在門前空等⋯⋯還有那些護衛婢女們的人數看來也不少啊,這樣很難不引人注目⋯⋯」馬總管擔憂地道。
「是啊!或許不消一日,咱們玄王府就成了最新的遊覽景點,人人爭著要來玄王府門前,一睹公主的廬山真面目哪。」白雲天一邊說,一邊噴出笑意,即使冷翼撇頭瞪他,他也不怎麼怕。
馬總管與白雲天的顧慮,冷翼不是沒想過,想到那情景,他便不禁低咒一聲。
不能再多折磨那昏君的女兒幾日,多麼可惜,但比起玄王府成了鬧街市集、人人圍觀,還是儘快將她趕走才好。
冷翼擰起眉,有些不耐地一揮大手。「叫她帶著那票護衛婢女們滾回大理城,我這兒不歡迎她!」
「是⋯⋯小的馬上轉答。」馬總管趕緊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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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還是要我走?為什麼?」
涵泠沒想到連自個兒想在門前等他,都不被允許。
「公主一行人人數眾多,長期停留在王府門前,必定引人側目。王爺好靜,這將會打擾到他,所以⋯⋯」馬總管沒繼續往下說,只是滿懷歉意地望著她。
「是這樣嗎?」涵泠沉默下來,美麗的面龐露出一抹深思,不消片刻,她又再度露出笑容,篤定地說:「那麼,只要我遣退身邊的人,不驚動他人,就能留下來等他吧?」
「什麼?」馬總管一時聽不懂她的意思。
「我會把身邊所有的護衛、婢女、嬤嬤們都遣回宮,也不在前門等,改到後門去,絕不會打擾冷翼的安寧⋯⋯不過,我可以留下一位婢女嗎?」涵泠突然羞澀地對他一笑。「因為我不會梳頭,必須有人幫我梳頭才行。」不然她就得蓬頭垢面地見人啦!
「呃,當然可以⋯⋯」馬總管再度對著那絕美的笑容瞧傻了眼。
「那就煩請馬總管再次通報了。」她再度一笑。
「是⋯⋯」馬總管飄飄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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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肯走?」原本正在用膳的冷翼,聽見這消息,頓覺食慾全消,氣悶地扔下筷子。「她究竟想做什麼?!」
他已經厭煩了與姓段的打交道,她能不能儘快滾離邊城?
「公主還是堅持要見王爺一面⋯⋯」
「見我一面?」冷翼厭煩透頂地冷嗤一聲。「見我做啥?逼我娶她?難道昏君的女兒醜到不能見人,非得用這種方法逼男人娶她?」
「不!」馬總管稍嫌激動地道:「涵泠公主很美,是我見過——不,我敢說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向來沉穩的下屬出現這等奇怪的反應,讓冷翼不禁瞄了一眼。馬總管這才發現自己太激動了,連忙垂首斂目,不敢再多言。
對於他的失態,冷翼沒放在心上,不過心裡對涵泠倒有了幾分好奇。「段涵泠很美?」
「當然美呀!馬總管所言不假,她確實是個大美人,謫仙下凡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在一旁伺候的白雲天插嘴道。
「你怎麼知道?」冷翼瞇眼瞥向他。
「我偷偷去瞧了幾眼,好奇嘛!結果——嘖嘖,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讓我險些茶飯不思呀!」白雲天嘻皮笑臉地道。
冷翼又給他一記凍死人的冷眸,這才凝神思忖。
會讓他的總管、護衛失常的女人,相貌應是不差,但美女他見過何止千百?女人嘛,再怎麼美也全是一個模樣,嫵媚、撒嬌、懂得討好男人,但也虛榮、善妒、小心眼、有心機,再怎麼美的女人,瞧久了也醜態畢露。
他尚未有正室,但有三名侍妾,女人的心眼,他清楚得很。無論多美、多嬌媚動人,美麗的皮囊下,隱藏的也不過是一顆醜陋的心。
當初再純、再真的女孩,一旦入了王府的門,在權勢的鬥爭下,也個個變得狡獪現實。
三個,已經足夠讓他瞧清女人的真面目,更何況是那昏君的女兒!
要他娶她?哼,段涵泠大可在門外繼續做她的春秋大夢!
「備些雞湯夜食,晚點送到翠鑲房裡。」他起身,冷然吩咐道。
這代表他今晚要寵幸侍妾翠鑲。
段涵泠那女人激起他一肚子火氣,得找個方法宣洩才行。
「啊,今晚王爺又要到翠鑲夫人房裡是嗎?來人,快去準備。」馬總管立即轉身吩咐下去。
天際突然閃過一道亮光,接著轟隆的雷聲響起,沒多久,傾盆大雨便淅瀝嘩啦落下。
這場雨,一下就是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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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
大雨持續地下著,夜色已深,玄王府的後門停放著一輛樸實的馬車,打造得很堅固,但沒有花稍的裝飾,窗口繫著深藍的布幔,誰也不曉得,馬車裡有一位尊貴的公主。
突然,王府的後門開啟了,一位身形高大但面色不豫的男子大步走出,身後跟著撐傘的貼身護衛白雲天,以及提著燈籠的馬總管。
「就在那兒,王爺。」馬總管指著那輛在大雨的夜幕中顯得淒冷的馬車,低聲提示道。
「我瞧見了。」冷翼有些不耐地回答,然後刷地一甩長袍的下襬,便往那輛孤單的馬車而去。
原本,他是不打算來的,甚至,他幾乎已經忘了這件事。
都怪那多嘴的白雲天,鎮日在耳邊叨唸著:「這幾日陰雨綿綿,咱們邊城又這麼冷,不曉得那個嬌貴的公主凍死了沒有?要是凍死了,也該有個人去收屍呀!」
「你不是早已去瞧過了?既然如此,何不再去瞧一次?要活著就罷了,要凍死了,你就大發慈悲替她收屍,何必鎮日拿這種事來煩我?!」真是吵死了!
「不成哪!人家想見的是王爺您,我這小卒子去幹什麼?」白雲天又是嘻皮笑臉。
原本他真的不打算理會,但在連下三日的陰綿大雨後,得知那公主仍頑強地在後門等候,這讓他真動了火。
她究竟想要什麼?!要他娶她?
那萬萬不可能!難道她以為見了他,就能改變任何事嗎?
好!既然她想見他,那他就讓她見。他倒要瞧瞧,那個據說美得會讓人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的公主,究竟生得有多妖嬈豔媚,連他的手下都被蠱惑了!
「王爺!傘哪——」見他逕自走入雨幕之中,白雲天趕緊拿著傘追上去。
冷翼的皮靴踩過青石大道上低淺的水窪,略微浸濕了,濕冷的滂沱大雨中,馬車彷彿凍結了似的靜止不動。
或許是大雨的嘩啦聲掩蓋了說話聲,裡頭才會半點動靜也沒有。亦或是——那昏君的女兒當真給凍死了?
擰起眉,帶著三分好奇、五分狐疑,冷翼伸出大手,刷地掀開馬車的布簾。
馬車裡頭,擁著暖裘,睡得正沉的人兒聽到聲響,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仍帶睏意的眼兒望向透入亮光的地方。
就著後方高舉的燈籠,冷翼瞧見了涵泠的面孔——那張馬總管說是世上最美、白雲天形容更勝謫仙下凡的面孔。冷翼先是震驚得瞪大眼,然後黑眸一瞇,竟然無法克制地出了神。
她就是段涵泠!
白雲天和馬總管並沒有誇張,她確實很美,而且完全超乎他的想像。她美得出塵脫俗,完全不帶一絲妖嬈狐媚之氣,有如空谷幽蘭,在靈山淨水之間靜靜綻放。
她有張極為完美的鵝蛋臉,薄而透亮的皮膚白皙無瑕,有如純淨的白蓮花瓣,皮膚細嫩得好像指尖略微一刮,便會留下一道傷痕。
一管秀氣的瓊鼻正好處在整張臉最顯眼的位置,替眉、眼、唇、額劃分出最佳的比例,因酣眠而浮現的美麗桃紅,為雪白的雙頰增添了幾分顏色。
一雙猶帶睡意的盈盈大眼,墨如黑玉,溫潤水亮,雖大,但不過分張揚,搶去其他五官的風采,而是恰如其分地與它們搭配。
當那雙怯生生的眼眸凝向他時,冷翼感覺一股強烈的撞擊,襲上他的胸口,但他選擇漠視它。
她蜷縮在馬車的軟榻上,大半個身子被一張寬大的毛皮給包裹住,看來有些緊張,她笨拙地挪動身子,努力想要從厚暖的毛皮中掙脫出來。
他倏然瞇起眼,因為那張毛皮的花色令他覺得有些眼熟,很像他去年獵到,並賞賜給白雲天的珍稀雪豹。
而他原本以為會凍死的人兒,不但面色紅潤,而且看來一點也不冷。他瞥向涵泠的腳邊,瞧見了一只燃得正旺的炭火爐子——那很顯然也不是從宮裡帶出來的。
他瞪向後方,白雲天與馬總管各自心虛地別開視線,不敢覷向他的眼,他頓時明白了。
這兩個叛徒!
「你是誰?」涵泠好不容易掙脫身上的毛皮,坐正身子,微歪著頭望著冷翼,提出自己的疑惑,但其實心中已隱隱猜到他的身分。
好極了!連她的聲音都清脆得宛如出谷黃鶯,悅耳動聽,這個發現讓冷翼的臉色更是冷寒如冰。
「涵泠公主,這位便是我們的主子,玄王爺。」馬總管回答她的問題。
「你果然是翼哥哥!」涵泠露出一個好燦爛的笑容,像一朵綻放的雪蓮,彷彿沒瞧見那張冷得不得了的臭臉。
「哥哥?」冷翼不以為然地挑起眉毛,對她的稱呼嗤之以鼻。「誰是妳哥哥?別吃撐了沒事亂認親!」
「你是堂叔的兒子,自然也是我的哥哥嘛,我這樣喊你有什麼不對呢?」涵泠依然笑得燦爛。
玄王冷翼,與她確實有遠親關係,他的祖父與她的皇祖是堂兄弟,她父皇將他父親封為玄王,十幾年前被派守邊關,後來英年早逝,便由她這位遠房堂哥繼位。
「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樣耶。」凝望著他,涵泠有點失望地喃喃低語。
並非他不好看,事實上,他很好看,比她所想像的還要俊美。
他的唇形薄而美,但是看來太過僵冷,幾乎抿成了一條線,略微狹長的雙眸亮得像夜明珠,但也冷得像冰,視線如刀一般銳利。
「我想像中的你,比較溫和一點,也比較有笑容⋯⋯」
溫和?笑容?冷翼對她荒謬的幻想嗤之以鼻。哼,那是他此生永遠也不可能給她的東西!
「妳來做什麼?或者我該問,妳——想要什麼?」冷翼為她的美所震懾,但沒被她蠱惑,他的冷眸直盯著她,像利刃般要將她刺穿。
「我想要什麼⋯⋯」涵泠神情不安地望著他,好像不明白他怎麼會這麼問。她紅著臉,羞怯地低聲道:「我想成為你的妻子啊,父皇已將我指婚給你,往後我們就是夫妻了——」
「我們不是!」冷翼冰冷而嚴厲地否認。
「什麼?」涵泠臉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錯愕。
「我沒接下聖旨,以後也不會接下,我勸妳最好死心,趕快滾回大理城去。」
「你為什麼要趕我走,又為什麼不肯接下聖旨呢?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涵泠不懂,慌亂與無助都寫在臉上,更讓她那張絕美的臉孔顯得楚楚可憐。
冷翼不耐地咬咬牙,別開頭不看她。
「妳沒做錯什麼嗎?有!妳不該是那昏君的女兒,段璽善休想要我接納任何一個段家人,更別說是娶妳為妻!」
「你——你怎能罵我父皇是昏君呢?」涵泠震驚且不敢置信。「我父皇是當今大理國的皇帝,你怎能——」
「我為何不能?他是個昏君,舉國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雖然不是惡人,但卻懦弱無能,寵信外戚,縱容董郃那幫奸臣欺壓良民,迫害忠臣,他不該罵嗎?」
「你——」這回他竟連她那德高望重的外公也一併罵進去了。「你居然還罵我外公!」她氣得微微顫抖。「他是個再好不過的人,你怎能——」
「再好不過的人?」冷翼繃緊的音調是絕對冰冷、絕對諷刺。「董郃可能是隻狡猾卑鄙的狐狸,可能是嗜血的豺狼虎豹,更可能是陰狠的惡鬼,獨獨不可能是好人,他甚至連個﹃人﹄都稱不上。」
「你⋯⋯」他話中的狠毒與怨恨,讓涵泠渾身冰冷,臉色倏然刷白,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這麼恨她外公?
「涵泠公主,王爺之所以會這麼怨恨皇上和⋯⋯國丈,是有原因的。」馬總管頓了下,因為在王府裡,大夥兒都不稱他為國丈,而是喊他大奸臣、董惡鬼⋯⋯
「什麼原因?」涵泠著急地問,她真的想知道,冷翼為何對她這兩位親愛的家人,如此深惡痛絕?
「那是因為⋯⋯」馬總管偷覷了冷翼一眼,發覺主子正在瞪他,連忙吞下嘴裡沒說完的話,囁嚅道:「詳細的情形,還是讓王爺親自告訴您好了。」
「何必跟她說那麼多廢話?」冷翼譏誚地用冰冷的眼神瞪視她。「反正無論怎麼說,她還是會站在自家人那邊,認為他們做的是對的,錯的是那些良民忠臣,是那些良民忠臣不識相、不長眼,不該礙著他們的路。」
他話中的指控,讓涵泠覺得委屈又受傷。「我根本還不知道實情,你就如此斷定,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公平?」冷翼諷刺大笑。「段氏皇族,幾時也懂得公平這兩個字了?像妳這樣的尊貴公主,一呼百諾,倍受榮寵,綾羅綢緞,錦衣玉食,被餵養得如一朵潔白無瑕的出水芙蓉,民間疾苦,妳懂多少?」
他的惡意指控,再度刺傷了涵泠的心。
「我打從一生下來就是一位公主,出生在皇家,並不是我的錯,我根本無法選擇,你為什麼要這樣怨恨我?再說,我從來不是一個驕矜刻薄的公主,我總是盡可能地對我身旁的人好,在宮裡,從來沒有人討厭我的⋯⋯」
涵泠急促地說著,想起過去在宮裡被捧在掌心、受盡寵愛的生活,她不知怎地覺得鼻頭好酸,眼裡泛出疼痛的淚水。
冷翼心裡是相信她的,沒有人能對這個美若天仙、內心純淨如孩童的女人產生憎惡,但他臉上仍是一貫的譏誚冷漠。
「妳怎麼敢肯定他們不是因為屈於現實,而對妳假意奉承?」他補上一刀。
「你——」涵泠真的被氣到了,她好生氣、好生氣,但個性溫順的她不懂得發怒,而且打小被保護得太好,她甚至不曉得該怎麼發脾氣,只能捏緊小手,兀自氣惱,任由晶瑩的淚在眼眶裡亂轉。
她那副像是孩子受了委屈、卻不曉得該怎麼辦的可憐模樣,讓冷翼喉頭發癢,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但他壓抑住那種荒唐的感覺。
笑?哼!別說對昏君的女兒了,就算是私下,他也早已忘了該怎麼真心去笑。打從那一年⋯⋯
痛楚落入眼底,但他情緒轉換得很快,幾乎在沒有任何人察覺前,冰冷又回到他的臉上。
但涵泠看見了,她在那一瞬間,瞧見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那抹深深的痛楚。她猜想著,有什麼事令他如此痛徹心扉?
不自覺地,她心又軟了,語氣又變得輕柔。
「我⋯⋯我父皇和外公不是這種人!他們都是好人,只要你和我一起回宮,就會知道這是真的。還有我父皇,他一定也很想見你——」
「見我?」哼!冷翼冷笑。
「妳憑什麼認為我會跟妳回去,認那個早該下地獄的昏君為丈人?!」冷翼一步步地逼向她,涵泠被他臉上殺人般的怒氣駭住,畏怯地往馬車裡縮。
「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們?」
「妳覺得我看起來像喜歡你們的樣子嗎?」他嘲諷地問。
「但⋯⋯為什麼?我們又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為什麼這麼恨我們?」涵泠生平第一次被人討厭,心裡很難受,而且百思不解,她真的不懂。
「我沒必要向妳解釋什麼。」她還不夠格讓他開口說出心底的痛。
「你為什麼不說呢?如果你不肯說,我就不知道你為什麼討厭我啊!」涵泠一臉為難地瞧著他,認真地說:「我們將來是要做夫妻的,就應該坦誠以對——」
「我說了不可能!」冷翼幾近惱怒地低吼。
這女人是聾子還是傻子?跟她說了不可能娶她,她還在一廂情願地做白日夢。
要他以八人花轎迎她入王府,那是萬萬不可能,她充其量只適合做一個美麗的玩物,供他狎玩⋯⋯
等等,玩物?!
冷翼狹長的黑眸微微瞇起,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絕妙的念頭。
如果能讓那昏君的女兒乖乖入府,提供她那曼妙的身子供他取樂,卻不給她任何名分⋯⋯
他為這想法感到滿意,轉向涵泠,第一次朝她露出笑容。
「妳當真想入王府?」
他的笑軟化了冷硬的臉龐,讓他看來更加俊美好看。但那抹笑容卻讓涵泠瑟縮了下,隱隱感到不安,好像看見猛虎朝她張大了嘴⋯⋯
「嗯。」她絞扭著小手,強自吞下那抹不安。
「好,我可以答應讓妳進王府——」
「真的?!」涵泠驚喜地睜大水眸,不敢相信事情這麼容易就解決了。
「不過,不是以大理公主的身分,也不是以我未婚妻的身分入府。」他冷冷說道。
不是以大理公主,也不是以他未婚妻的身分?
涵泠呆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愣愣地問:「那⋯⋯是以什麼身分呢?」
冷翼直勾勾地盯著她,冰冷的眼眸深處,隱藏著一抹強烈的惡毒之意。
「我的侍妾!」
第2章
「侍⋯⋯侍妾?」
涵泠雖養在深宮中,但還不至於單純到不了解侍妾是什麼意思。
所謂侍妾,就是一個男人的女人,但卻不是妻,沒有名分、沒有地位,隨時可被驅離,甚至連封休書都不必寫⋯⋯
對尋常女子來說,這或許只是尋找終生依靠的其中一個選擇,但對一個正統的皇室公主來說,為人侍妾,絕對是天大的羞辱。
是的!這就是冷翼的目的——讓她入府,羞辱她!世上再沒有任何一件事,比屈居侍妾之位,更能羞辱一位高高在上的尊貴公主。
「沒錯,我可以讓妳入府,但我目前不缺王妃人選,只缺第四名妾室。妳要不就入府當我的侍妾,要不就滾回大理城,沒有第三種選擇。若不想成為我的侍妾,就給我即刻離開這裡,否則我便放火燒了這輛馬車。」
冷翼的冷酷威脅,沒嚇著涵泠,因為她所有的思緒,都集中在他的要求上頭。
「侍妾⋯⋯」不為正妻,只做一個男人的妾?
與其他女人分享他,那是什麼樣的心情?
涵泠從未經歷過這種荒謬的事,心裡滿是惶恐,根本不敢去想像為人侍妾這件事。這分明是一種惡意的羞辱!
有好一會兒,她淚眼矇矓,一心只想要回宮。她是堂堂大理三公主,怎麼能受這種羞辱呢?
但——如果這個要求並不是惡意羞辱,而是一種試探呢?
說不準他只是在試探她,看她對這樁婚事的誠意有多少。雖然才剛認識他,但她感覺得出來,他對感情似乎抱持著不信任的態度——從他說話時句句諷刺就感覺得出來。
或許過去不曾有人以真心好好善待他,所以讓他心裡長滿利刺,如果她扭頭就走,不就更讓他認為,她也和其他人一樣,毫無誠心?
她不想讓他有那種想法!
但⋯⋯她還是很不安⋯⋯畢竟那不是陪他吃頓飯、喝個茶即可,而是要當他的侍妾啊!涵泠咬著蒼白的唇,無法下定決心。
她長時間的沉默讓冷翼以為自己終於達到目的——趕走她了,於是冷笑道:「看來,妳是不願成為我的侍妾。那麼就限妳明日午時前離開邊城,我不想再見到妳出現在——」
「好!」他話沒說完,涵泠就衝動地脫口而出。
「什麼?」冷翼狐疑地擰眉。她所說的好,是指同意做他的侍妾,還是同意離開邊城?
「我要留下來,哪怕是做你的⋯⋯你的侍妾,也不要緊。」涵泠面色漲紅,神情仍是窘迫,但語氣充滿堅定。
她已經答應父皇,要將她的駙馬帶回,父皇已經病重,她不能再讓他失望。要是他的病情因此惡化,那她豈不是罪人嗎?她不能成為讓父皇含恨而終的不孝女。
所以只要能說服他,她什麼都願意做。
「妳願意?」她竟然同意作他的侍妾?她腦子壞了嗎?
冷翼萬萬想不到她會同意這種荒謬的要求,心裡雖然震驚,但沒讓那份驚駭顯現在臉上,外表看來,仍是平靜無波。
「嗯!如果你希望我以這種方式待在你身邊,那麼我就以這種方式待在你的身邊,我會試著不去計較名分,我們兩個人能夠在一起,這才是最重要的。」涵泠充滿信心地天真微笑。
「我們兩個人?」冷翼緩慢地重複這句話,冰冷的笑,再度在嘴角揚起。
多麼天真的女人,單純到近乎愚蠢!
她怎麼會以為,他只有她一個女人?他從不打算與她合演恩愛戲碼,他甚至沒興致碰她,就算勉強進了她的房,也只會是為了發洩慾望,絕不是為了與她談情說愛。她會不會想得太美了?
不過無妨!他不會戳破她的美好幻想,因為她很快就會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是啊!我們兩個人。我們一定會有個美好的未來。」涵泠肯定地點點頭。
只要她肯努力,相信他一定會感受到她的真心誠意。屆時他們夫妻恩愛和樂,共同攜手返宮,為大理的未來盡一份心力,病重的父皇一定會感到很寬慰。
涵泠因那幅美好的景象而露出微笑,她知道自己有時是太天真了,但這回她賭上自己的毅力與決心。她不再冀盼,而是去實踐,她會讓一切改變的!
冷翼已經懶得去糾正她那不切實際的空想、妄想。
把她這隻毫無防備能力的小兔兒,扔進那個爭風吃醋、爾虞我詐的天地裡,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
冷翼的嘴角,因嗜血而殘酷地揚起。
▎ ▎ ▎
「公主,就是這兒。」馬總管推開僻靜院落裡的房門,回頭對涵泠說道。
「就是⋯⋯這兒嗎?」
涵泠有些遲疑地跨入房內,這就是她身為侍妾,未來所要居住的地方?
答應為妾之後,她終於被「請」入玄王府,但冷翼根本不理會她,全靠馬總管替她安排,帶她到寢房來。
涵泠好奇地四處張望。這房間不大,而且讓人覺得空蕩蕩的,因為房裡除了床和桌椅、櫥櫃等基本家具之外,沒什麼擺飾品。不過挺雅靜的,也整理得很乾淨,窗明几淨,桌上一塵不染,清晨的陽光從雕花窗櫺射入,窗外有株開著粉白花朵的海棠花,正迎風搖曳。
她走上前推開那扇圓窗,發現窗外正好有座小花園,裡頭種植了一些品種珍稀的山茶花、海棠、芍藥、牡丹,綻放得奼紫嫣紅的花朵,薰風宜人。
瞧見滿園的花,涵泠不自覺露出微笑。她喜愛花,每回心情煩悶,只要在花園裡走上一遭,心情便能鎮定下來。
「真對不住,其他三位夫人所住的怡情園,遠比這兒好上許多,但那兒已經沒有房間了,所以才會委屈公主住在這兒⋯⋯」馬總管歉然說道。讓堂堂公主住在這種地方,他心裡十分過意不去。
「不要緊,這兒挺好的,馬總管別在意。」涵泠知道他也是奉冷翼之命行事,並不怪他,再說她覺得這房間也沒什麼不好呀。寧靜整潔,這就夠了。
「公主,如果您有需要什麼生活用品,別客氣,請儘管開口,小的會立即為公主送來。」
「謝謝你,馬總管。」
「昨夜公主一定沒睡好,請公主好好休息吧,小的先行告退了。」
「好的,謝謝馬總管。」涵泠朝他微笑,目送他離開房間。
馬總管退下後,涵泠吁了口氣,雙腿虛軟地往床沿一坐,像是渾身的氣力都被吸光了。
她唯一留下的婢女蘭兒,正替她整理簡單的行李,把東西擺放在適當的位置。
瞧見這房間的格局,蘭兒忍不住替涵泠委屈、抱不平。
「真是太過分了!居然讓公主住在這麼簡陋的房,難道整個玄王府,找不到一間更好的房了嗎?」
「妳別胡說!這間房雅靜舒適,沒什麼不好,久居則安,人應該知足惜福。」涵泠輕聲斥責蘭兒,不希望王府裡的人聽見了,以為她們心有不滿。
「好嘛⋯⋯」蘭兒扁扁嘴,低著頭,不再多嘴。
涵泠瞇起眼,感覺睏倦,這幾日窩在馬車上,她真的累了,想先補個眠。
「蘭兒,我想先小憩一會兒,妳把這些東西擺放好,也下去休息吧!」涵泠吩咐道。
「是,奴婢先伺候公主休憩。」
蘭兒上前解開涵泠的外衣,掛在床頭的架子上,然後掀開繡花被褥,讓涵泠躺進去。
涵泠頭一沾枕,便覺睏意襲來,她打了個小呵欠,很快地閉上眼睛。
待蘭兒整理好東西,涵泠早已睡去,蘭兒悄悄掩上門,退了下去。
涵泠沉浸在充滿冷翼冰冷瞪視的夢境中,睡得極不安穩,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聽到一些吵雜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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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
一道拔尖的女音,高聲喝斥,吵得涵泠無法酣眠,她擰著秀眉,逃避地將耳朵往繡花軟被裡藏。
但那聲音還是不斷傳來,她隱約聽見自己的婢女蘭兒的勸阻聲:「對不住,我們公主還在休息,幾位請先回去吧⋯⋯啊!」
啪!忽然一道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同時傳來蘭兒的尖叫聲。
涵泠從睡夢中驚醒,倏然睜開眼,慌忙翻身下床,胡亂披上掛在架上的外衣,便衝到門邊打開門。
「怎麼回事?」她焦急地詢問。
「公主⋯⋯」蘭兒一邊的臉頰都被打腫了,一瞧見她,委屈的淚水立刻淌下。「公主在休息,這幾個人卻硬要闖進去,蘭兒不給進去,她們就打人。」
涵泠見了既心疼又氣憤,不知是什麼人,竟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動手打人。
轉頭一看,只見三個穿著精緻衣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像要壯大聲勢似地一字排開,神情不善地瞪著她。
她們是?
「喲!妳就是那個從宮裡來的、死皮賴臉要王爺娶妳的女人吧?」其中一個身穿淺綠繡花錦袍,長得十分美麗、但聲音特別尖銳的女人,故意慢吞吞地上下打量她,頗有羞辱的意味,她甚至大膽到連公主的稱謂都不說,直接譏諷她是死皮賴臉的女人。
不過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瞧見涵泠清麗絕倫的面龐時,自己心裡有多嫉妒。
涵泠不計較她們怎麼稱呼她,但她很生氣她們打了蘭兒。
「我不知道妳們是誰,也不知道我家蘭兒對幾位做了什麼失禮的事,但再怎麼樣,妳們也不該動手打人。」涵泠生氣地指責道。
「哈!妳有臉說我們嗎?我就不信妳沒打過下人耳刮子!」那些皇親貴族,哪個不是蠻橫跋扈、作威作福?
「我當然沒有!」涵泠倒抽一口氣。「打人是野蠻的行為,宮裡從不允許有這種行為。」
「我們公主才不會打人呢!誰像妳們⋯⋯」蘭兒也憤慨的嘟囔著。
「唉,真不懂得感恩哪!不會管教下人,是妳這主子的失職,咱們姊妹替妳管教這不懂禮貌的臭丫頭,妳應該感謝我們才對,怎麼還怒目相向呢?」另一名黃衣女子存心激怒涵泠似的,咯咯笑道。
「我相信蘭兒,她沒做錯事,不該受到任何人的責打。最重要的是——妳們究竟是誰,為什麼闖進我的院落欺負人?」涵泠不能理解,玄王府難道亂無綱紀嗎?
「什麼呀,妳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們是誰?」穿著華麗紫服的女人,誇張地瞪大眼,看著涵泠的眼神,彷彿她是笨蛋似的。
綠衣女子跨前一步,驕傲地昂起下巴。
「我們三姊妹,就是王爺的愛妾!我是翠鑲,她是紫衣,而她則是秋蓉。」她指著紫衣女子和黃衣女子說道:「告訴妳,不管妳以前是公主還是什麼千金小姐,進了王府,同為王爺的侍妾,咱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凡事講求先後順序,往後妳見了我們,得喊聲姊姊,懂嗎?」
「沒錯沒錯!」紫衣與秋蓉在一旁幫腔。
從冷翼把堂堂公主納為侍妾,就瞧得出他對這位皇族公主的觀感,因此三人才敢目中無人,欺壓到這位不受寵的公主頭上。
「什麼?!公主為什麼要喊妳們姊姊?」驚怒讓蘭兒忘了被打的疼痛,脫口大聲嚷道:「我們公主可是聖上親自指婚給玄王爺的,公主才是玄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是妳們這些侍妾該喊公主一聲姊姊才對。」
見翠鑲的巴掌又要甩來,蘭兒驚喘一聲,急忙掩住臉,躲到一旁。
「請妳們自重,別再動手打人了。」涵泠連忙出面阻止,卻見翠鑲的巴掌轉而朝她甩來。
翠鑲揚高的手正要落到她臉上,忽然身後傳來嚴厲冰冷的詢問聲。
「這裡在吵什麼?」
「王爺!」翠鑲回頭一看,臉上尖銳的表情立即戲劇性地轉變,眉眼一擰,委屈得像快要哭出來似的,貼近冷翼撒嬌。
涵泠見了心一抽,咬著牙別開頭,不想去看他們露骨的親熱。
「王爺,冤枉呀!」翠鑲哭訴。「我們三姊妹聽說您收了涵泠公主為妾,好心相約來看公主妹妹,沒想到她卻不領情,不讓我們進門,還狠狠罵我們哪。」
涵泠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竟然惡人先告狀,搬弄是非,顛倒黑白。
「翼哥哥,不是的——」
「無禮!」冷翼突如其來的暴吼,將涵泠嚇得倏然住口,面色發白,錯愕地看著他。
「妳以為妳現在是什麼身分?一個侍妾,有資格與我攀親帶故嗎?」冷翼語氣如冰地質問。
涵泠面容變得更為蒼白,她沒想到他竟在眾人面前羞辱她,將她的尊嚴踩在腳底下。
他還不放過她,怒瞪著她,繼續指責道:「妳都入府為妾了,還不忘端出公主架子惹紛爭嗎?我勸妳最好安分點,少給我惹麻煩!」
他不問是非就一口咬定是她惹的麻煩,讓涵泠很心寒。她失望地搖頭,沉痛地道:「我沒有蓄意引起爭端,是她們不該動手打我的婢女。」她希望他至少站在理字上頭,說句公道話。
冷翼沉默著,倒是跟在一旁的白雲天見了蘭兒的臉,疼惜地喊道:「嘖嘖!誰下的手啊?半邊臉都給打腫了,真是可憐哪!」
話一說完,翠鑲立刻投去充滿殺氣的一眼。
她們全是勢利鬼,只巴結冷翼一人,其餘的下人在她們眼中,視同螻蟻。
「喲!白護衛這麼說就不對啦,若不是她對我們無禮,惡意刁難,我們犯得著動手嗎?再說不過是一個耳刮子,只是個小教訓而已,算得上打嗎?幹嘛說得這麼嚴重。」紫衣幫腔道。
「蘭兒沒有無禮!是公主正在休息,蘭兒才不讓三位夫人進去的,蘭兒沒有惡意刁難。」蘭兒委屈地大聲喊冤。
涵泠也試著再次解釋:「蘭兒說的是真的。我們並沒有主動挑起——」
「住口!」冷翼嚴厲地喝斥,蘭兒畏懼地閉上嘴,涵泠的心則是更往下沉。
「我聽夠了妳的狡辯之詞,妳們主僕倆最好給我安分些。往後不許妳再端公主架子,若是不想屈居人下,就滾回宮去當妳的公主,要多少人奉承,就有多少人奉承!」他瞪著涵泠,惡狠狠地警告。
「為什麼?為什麼你連聽都不聽我解釋,就一口斷定是我的錯?」
涵泠震驚、難過,更難以置信。沒想到他竟如此偏袒三名侍妾,即使她有理,他卻連聽也不想聽。
她這才發覺,她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他的恨,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
她悲傷地望著他,原本粉嫩的臉龐蒼白如雪,花瓣般的雙唇微微顫抖。
冷翼讓她進府,等的就是這一刻。把她丟進三個妒婦的利爪下,等著看的,不就是她心碎痛苦的表情嗎?那將是他最甜美的果實——
原本這麼想的他,此時卻感受不到一絲喜悅,她那滿含哀傷的悲悽眼眸,像在控訴他的無情,讓他心口感覺很悶,很不舒坦。
見鬼了!他為什麼要在乎她的心情?她是喜是悲,都與他無關吧?他是哪裡有問題?!
他氣自己的莫名其妙,於是更把怒火往涵泠身上發洩。
「妳敢質疑我的話?段涵泠,妳最好識相點,我允許妳入府,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別太不知足。」
事已至此,涵泠還有什麼好說的?無論再怎麼說,也不會有用的,她知道他只是想欺壓她,讓她難堪。她傷心地閉閉眼,然後悽然睜開。
「我知道了⋯⋯今天的事我很抱歉,往後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了。」她也不想再多辯解,只能安撫自己,別與他起爭執。
她依然很難過,但她知道那是因為他心裡對她仍不諒解,才故意如此對她,她若忍不下這口氣,那麼絕不可能融化他心頭的寒冰。
如果只想著自己的委屈,對事情不但沒有任何幫助,還會招來他更大的怨恨。為今之計,只有忍耐。
為了顧全大局,她必須忍下去。
「三位姊姊⋯⋯」涵泠幽幽轉向翠鑲三人,低聲說:「今天的事對不住,讓三位姊姊不開心,非常抱歉。爾後我會敞開大門歡迎妳們,不會再有人阻撓,請三位姊姊別將方才的事掛在心上。」
「公主!」蘭兒哭了出來,公主怎能這樣委屈自己?
「哎呀!妳知道錯就好了,既然妳有心,我們怎會不接受妳的求和呢?往後我們還是會常來拜訪妳的。」翠鑲她們忍住竊笑,虛偽地道。
堂堂公主跟她們低頭道歉,可讓她們得意了。
「我和蘭兒還有東西沒整理好,先失陪了。」涵泠低身朝眾人點了下頭,然後拉著蘭兒轉身,回到房裡去。
冷翼重重擰眉,用力地瞪著她的背影,直到瞧不見了為止。
真是太荒謬了!為何欺壓她,一點都無法讓他感到喜悅?甚至還有一種近似愧疚的荒謬感覺,不斷揪著他的心。
都怪她的模樣太美、太楚楚可憐,任誰對著那張我見猶憐的哀傷面容,都無法狠下心腸。
他恨自己也和其他男人一樣,抗拒不了對她的憐惜。
憤憤扭頭,他瞪向真正的麻煩製造者——他一直都知道,是誰在惹麻煩。
「別以為我不曉得是誰在搞鬼!如果還想繼續待在王府,就給我安分些,少興風作浪。」說完,冷翼衣袖一甩,扭頭就走。
「王爺——」翠鑲等人焦急吶喊,想哭訴喊冤,但冷翼完全不想聽她們辯解。
翠鑲被數落得很沒面子,自然把這筆帳記在涵泠頭上。
「那賤蹄子,給我記住!總有一天,我會要她跪在我腳下求我。」
她臉上怨恨狠毒的表情,連紫衣和秋蓉瞧了都會怕。
她們不禁渾身透寒。告訴自己,以後千萬不要得罪她!千萬不要⋯⋯
冷翼在走回書房的途中,一直板著張臭臉,每個奴僕下人遇見他,全都好像見著閻王般閃得遠遠的。
白雲天覺得很奇怪,他不就是為了讓自己高興,才故意對涵泠無情的嗎?既然他不開心,那幹嘛要那麼做?他真是不懂耶!
不過主子看來心情很差,他也不敢去捋虎鬚,乖乖閉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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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裡,涵泠沒說話,蘭兒倒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王爺太過分了,居然幫著她們這樣欺負公主!」
「蘭兒,不許這麼說。」涵泠柔聲制止她批評冷翼。「或許翼哥哥對我們有什麼誤會,所以出口的每字每句都像利刃,這時候我們不能介懷,否則只會將他的心推得更遠。我不怪他,更不怨他,只要以忍耐和溫情感動他,一定能融化他心頭的冰。」
「可是那三個侍妾好惹人厭。」蘭兒最氣不過她們。
「蘭兒,別說了!她們是對我們不善,但翼哥哥他⋯⋯喜歡她們,如果批評她們,必定會讓翼哥哥不滿,所以往後別再這麼說了。」涵泠咬著唇,心痛地說道。
尚未成婚,她卻已深切體會到與人分享丈夫的心酸與痛苦,但這是她的選擇,她無怨無悔。
「是⋯⋯」蘭兒真的氣自己保護不了公主,但公主一心想用溫情感化玄王爺,在她看來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不能說出口,因為不想傷主子的心。
「妳先下去吧,請馬總管拿些藥讓妳抹上,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涵泠遣退了蘭兒,自己獨坐在床沿,方才偽裝的堅強在此刻崩潰,她掩著嘴,低低啜泣起來。
她已許久不曾這樣傷心地哭泣過——打從她的母后辭世後。
來到邊城、遇見冷翼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全像是一場夢,一場她連想都無法想像的惡夢。
她以為會珍愛她的未婚夫婿,卻討厭她;她以為可以與他同回宮裡,讓病重的父皇安心,但卻辦不到。
她來到這兒,什麼事都辦不好,她第一次感覺到莫大的挫折⋯⋯
想到病重的父皇,她哀傷的心裡多了分焦急,父皇已如風中殘燭,誰也不知道何時會熄滅。她不再多努力,如何讓他老人家安心呢?
她決定,如果今晚冷翼來了,她要再與他好好談談,請他儘快與她完婚、隨她回宮⋯⋯
想到夜晚,她的腸胃頓時絞扭起來。
今晚,他真的會來嗎?他若來了⋯⋯可會要她嗎?
噢!先前僅憑著一股衝動,便脫口說願意為妾,但身為一個侍妾,不光只是替夫君端端茶、夾夾菜,做些無足輕重的小事而已,還得在夜裡伺候夫君,陪他做些羞死人、不可告人的事⋯⋯
光是想著,她已經滿臉通紅,心跳飛快,幾乎快喘不過氣。
她保守純潔,長這麼大,除了至親的父皇,還沒讓哪個男人牽過手。如今她尚未成婚,純淨有如白蓮的身子,卻馬上就要屬於一個男人⋯⋯
想到冷翼俊冷的雙眸,火熱地望著她,並用他那雙大手,撫過她的身子,她便羞怯驚慌得幾乎想尖叫,感覺整顆腦袋都要燒起來了。
他⋯⋯他會怎麼做呢?他會殘忍地對待她嗎?
他恨她,她知道的,所以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折磨她的大好機會吧?涵泠咬著唇,想像著他會如何凌虐她,芙蓉般的面頰因恐懼而蒼白。
就在她的幻想不安中,天色漸漸暗了。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她嚇得跳起來,以為冷翼就要走入房內,粗暴地行使他的權利⋯⋯
「公主。」直到蘭兒的聲音傳來,涵泠緊繃過頭的神經,才急遽放鬆。
「蘭兒,是妳啊?」涵泠鬆了好大一口氣,連忙道:「進來吧!」
「那蘭兒進來了。」蘭兒推門走入。
涵泠對她微微一笑,問:「有什麼事呢?」
「方才馬總管來報,王爺有請公主。」蘭兒轉達。
「翼哥哥找我?」涵泠才剛放下的心,倏然又提起。「他找我做什麼呢?」她緊張地問,深怕他是要她過去侍寢。
「說不定是要陪公主用膳呢!畢竟都這時辰了,也差不多該用膳了。」
「是嗎?」涵泠的心放下了些,如果是一塊兒用膳,那倒還好。
「我替公主梳頭,整理一下,讓公主容光煥發,好讓王爺眼睛一亮。」蘭兒移到她身後,準備解開她的頭髮。
「不用費心妝扮了吧?反正只是用膳而已⋯⋯」
「那怎麼行呢!」蘭兒第一個不肯。「公主,您沒瞧見王爺那三位侍妾,一個比一個妖嬈美麗,一個比一個懂得打扮。雖然公主比她們任何一個都要美,但是不好好裝扮,一定會給她們瞧扁的,所以非得好好打理一下不可。」
說完,不顧涵泠的抗議,蘭兒立即解開她那頭烏黑滑溜的長髮,用髮梳仔細地梳亮,再重新束上髮髻,然後取出紫檀木盒裡,最美的一朵珠花綴上。
涵泠天生麗質,不用太多點綴,依然美得驚人。
最後蘭兒在涵泠唇上點上淡淡胭脂,便大功告成了。
打點好後,蘭兒退開一步,滿足地欣賞著。「公主真是太美了!」
「這句話妳說了好些年了,怎麼說不膩呀?」涵泠面頰微微泛紅,被誇得怪不好意思的。
「因為公主的美讓我瞧不膩呀。」蘭兒嘻嘻笑道,找出精緻繡花的小袖對襟旋襖幫她換上,再披上白色狐皮披肩,讓涵泠整個人看來既雍容高貴又清麗雅致。
「嘻嘻,這下不但王爺會看直了眼,那三位討厭的侍妾如果在場,只怕也要嫉妒不已哪。」蘭兒對自己的手藝可是極有自信的。
「妳別胡說了。」涵泠粉頰更紅了,卻也不由自主地想到冷翼。
他⋯⋯可會覺得她好看?
這時,門外又傳來敲門聲,八成是馬總管來催人了。
「走吧!讓他們大吃一驚去。」蘭兒咯咯笑著,將害羞的涵泠推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