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房東

楔子



「不去不去，我才不去！李明凱，你該不會想用這臺破機車接我去約會吧？」在一幢外牆斑駁、年久失修的老式公寓前，黎月雅正大發脾氣。

她身穿香奈兒新款洋裝，腳踩貼滿水晶的超閃高跟鞋，手拿香奈兒鏈條包，全身名牌的打扮，與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為什麼？這輛車是我好不容易，才從哥們那裡借來的，它很酷耶，它——」

「夠了夠了，我不要聽！」盛氣凌人的走下臺階後，她舉起手，在滿臉錯愕的李明凱面前晃動名牌包包。「看見了沒有？我手上的包包，就足夠買你兩臺機車還有找了，你還敢跟我說這車很酷？酷你個大頭啦！」

她帶著一臉鄙視，掃過眼前的男生後，冷哼一聲。「你大概不知道我約會的時候，只坐賓士、寶馬或者保時捷吧？」

她用氣勢十足的貓步，踩響腳下的名牌鞋，走到他的機車前，輕蔑的拍了下車頭。「用這種東西也想追我？作你的大頭夢！」

「黎月雅，我警告妳，不要太過分。」李明凱早已臉色鐵青。

「我就是很過分，你又能怎樣？」她將包包甩到肩上，態度囂張的瞇起杏眼。

「不想自取其辱，就快點走，別在這裡擋住別人的路，礙手礙腳！」說完，她不屑的輕瞥對方一眼，昂起頭，傲慢的轉身。

「妳以為妳是誰啊……」

身後傳來對方的咒罵聲，她卻置若罔聞的走進公寓裡。

一陣沉默之後，她滿意的聽到了機車發動的聲音。

「真是有夠麻煩的。」拉了下身上的洋裝裙襬，黎月雅露出一抹詭計得逞的調皮笑靨。

有個年輕男子靠在牆邊的陰影裡，聽見了她與李明凱的全部對話。

而這個人，正是她家的新房客，賀暘。



第1章
「媽，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您應該讓賀暘搬出去。這樣隨隨便便就把弟弟的房間給租出去，實在是太不妥當了！您也不和我商量，就擅作主張——」

「妳弟都去當兵了，他的房間空著也是空著，租出去還能貼補一下家用。要不然，光靠我們開的小便利商店，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還清房子貸款？還有，妳小妹明年要考大學，大學學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總會有辦法的！再怎麼樣，也不能租給一個男生啊！我們家三個女生，您想想看，那多不方便和危險……」

賀暘打開大門走入屋裡時，恰好聽見黎家母女的對話。

黎月雅又在和黎太太吵架了？

他搬來才一個星期，幾乎每天都聽到她們母女在爭執。

對於黎月雅這個潑辣又拜金的勢利女，他絕對印象深刻。

「你進門怎麼也不打個招呼？一聲不響的，想嚇死人啊！」黎月雅打開房門，卻撞見賀暘，著實嚇了一跳。

賀暘輕瞥她一眼後，不再理睬她，而是逕自向黎太太走去。

「黎媽媽，如果我住在這裡，讓妳們感到不方便，我可以立刻搬走。」帶著斯文的笑容，他友善的看著黎太太。

「沒有不方便，怎麼會不方便！」黎太太笑嘻嘻的說。「月雅這孩子一向很大驚小怪，她的話，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媽！您怎麼這麼說我！」黎月雅氣鼓鼓的看著賀暘。「還有，你幹麼偷聽我們說話？住在別人家裡，起碼要有一點禮貌——」

「妳說得那麼大聲，想不聽到都很難。」不等她說完，賀暘已轉過身，笑容裡有著淡淡嘲諷。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的確不太好。」黎太太親切的看著他。「小暘啊，快去洗手，要吃晚飯了。」

「好。」賀暘走過黎月雅身邊，筆直向前，明顯將她當成了透明人。

小暘？媽對他未免太親切了吧？！

看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黎月雅的心底立刻升起一股莫名悶氣。

從他搬來的第一天起，他就是這樣，一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的傲慢態度。

當時她還好心的問過他需不需要幫忙，誰知卻換來他一句極為冷淡的：「請讓開」，然後當著她的面，直接關上房門。

他見到母親和妹妹時都算客氣，會主動問好，也會露出笑容，可是只要一看到她，不是面無表情，就是直接跳過，完全當她不存在。

「跩什麼跩？你有什麼了不起的……」經過他的房間時，黎月雅特意大聲「嘟囔」了一句。

賀暘的房門倏地在她面前打開，他拿著換洗衣服，正準備去洗澡。

兩人的目光剎那對上，但隨即皆帶著不屑與高傲，各自迅速轉頭。

黎月雅決定，既然無法說服母親將他趕走，那麼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和這個討厭的傢伙多說一句話！



糟糕，來不及幫媽卸貨了！

夜大下課後，黎月雅約了住同幢公寓的好友安心潔與陸融融，陪她練習面試應對技巧。

那兩個丫頭，先帶她去買了一身面試需要的衣服，接著三個人有說有笑的，去夜市吃消夜；聊得興起，就忘記了時間。

今天是星期二，按照慣例，關門後會有人來送貨。

因為母親最近老是喊腰痛，所以黎月雅盡量不讓母親搬運重物。

叫了計程車飛奔回便利商店，她卻發現貨物已經全部卸載完畢，母親都開始理貨了。

「媽，您怎麼不打手機給我，讓我回來幫您？您的腰有沒有怎麼樣？」衝進店裡，她深感愧疚的垂下頭。「對不起，今天教授要我留下來，幫忙整理同學們交上去的報告，所以回來晚了……」

「你們教授還真是奇怪，已經寫好的報告，還有什麼需要整理的？居然把人留到這麼晚。」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平靜男聲。

黎月雅猛地抬起眼，賀暘似笑非笑的臉上，明顯掛著「妳在撒謊」四個字。

低下頭，他掃過她手裡的購物袋，譏刺的挑了下英挺的眉。

黎月雅趕緊將購物袋藏在身後，懊惱的抿緊紅唇。

她急著趕回家，忘記把衣服交給安心潔她們保管了——畢竟她要找工作的事，現在還是個祕密。

「你怎麼在這裡？」她穩下心神，口氣不善。

「多虧了小暘，今天的貨，全是他一個人清點和搬運的，我讓他回去休息，他還堅持要幫我整理貨架。」黎太太笑著說。

黎月雅這才注意到他手裡的大箱子。「你……」

感覺到對方充滿嘲諷的注視，「謝謝」兩個字梗在嘴邊，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裡交給我，你們都回去吧！」她咬緊牙關，心底的羞愧讓她臉蛋微紅。

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居然被他揭穿自己的謊言……而他那毫不掩飾的嘲弄目光，以及接受他幫助的事實，更讓她惱怒與無地自容。

「黎媽媽，您先回家吧，這裡有我和黎小姐在，很快就會做完的。」賀暘先是輕瞥了她漲紅的面容一眼，隨即笑容溫暖的，轉頭看向黎太太。

「那好，這裡就交給你們年輕人。」忙碌一天的黎太太打了個哈欠，安心的轉身離開。

黎太太一走，賀暘的笑容，就立刻被嚴肅的表情取代，他默默無語，回身走向貨倉。

「你對我是有什麼不滿嗎？」只剩下他們兩人，黎月雅立刻爆發出來。

據她多日觀察，不論是對她的母親和妹妹，還是樓裡的鄰居，賀暘都彬彬有禮的，唯獨對她，他不光態度冷淡，有時甚至還表現出輕蔑與不屑。

「沒有。」他簡短回答後，頭也不回的繼續走向堆貨的小房間。

「沒有才怪！」看著他的背影，她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對自己的輕視。「你現在的態度，就是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我們又不熟，你幹麼看我不順眼？」

「我們的確不熟。」面對她的質問，他緩緩回頭，清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我沒想到我的態度，會造成妳的困擾，畢竟我們只是陌生人。」

「是陌生人沒錯，可你住在我家裡，我們好歹要天天見面。如果你總是這麼不友善，會讓我覺得很彆扭！」從小到大，還沒有人像他這樣，對她表現出如此顯著的冷漠，特別是當他對任何人都很和顏悅色——

「以後我會注意。」賀暘不甚在乎的回答。

黎月雅胸口裡的火氣，正在不斷的高漲。

賀暘的表情如此敷衍，讓人很難相信他的誠意。

她挑起秀氣的眉毛。「不用了，像陌生人一樣相處，對你對我，都比較好。」她說完，便開始整理貨架。

「隨便妳。」身後傳來他漠然的回應。

黎月雅用力咬緊下唇。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居然會想要和他溝通！

像這種莫名其妙又不知好歹的傢伙，最好的辦法，就是離他越遠越好。

猝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思路，她轉頭尋找聲音出處，發現鈴聲是從一件放在櫃檯上的夾克中傳來的。

是他的外套吧？

黎月雅本不想理睬的，但手機卻一直響，於是她大喊一聲：「賀暘，你的手機響了。」

話音剛落，他就疾步走出；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後，賀暘帶著陰沉的臉色，迅速向店門走去。

直到關上店門後，他才接起手機。

「誰會想聽你講電話？」看他如此小心翼翼，黎月雅對著店門作了個鬼臉。

這個賀暘在她眼裡，絕對是怪人中的第一名！



一整個上午都在看店的黎月雅，和母親換班回家吃午飯。

當她拿出鑰匙開門時，隔壁鄰居的家裡，傳來了說話聲。

「婆婆，水管我已經修好了，如果還有其他問題再叫我。」

是賀暘，他今天又去幫隔壁的徐婆婆修水管了嗎？

聳了下肩膀，黎月雅打開大門。

雖然她對他的評價不高，而且清俊的面龐上，時常掛著一抹淡然疏遠的表情，身上還不時透出一股讓人無法捉摸的冷漠嚴厲……

但只要有人請他幫忙，他總是會義不容辭的立刻行動。

自從他搬來後，不但經常幫母親幹重活，鄰里的阿公阿婆們有什麼事，他也很樂於幫忙跑腿。

這幢樓裡的住戶，都非常喜歡他，所以經常有鄰居來串門子；不僅向母親大肆誇獎賀暘，還送來許多水果和食物，作為謝禮。

真是的，賀暘又不是她的家人……

黎月雅剛想關上大門，卻聽到了賀暘正向對方告別，因此決定為他等個門。

「你都不用上班嗎？」賀暘進屋後，她忍不住問。

每天中午，她都會看到他在家，顯然他並沒有找份固定工作。

賀暘的身體微微僵直，似乎正在考慮該不該告訴她答案。「我在附近的速食店打工，兩點後才會出門。」

「打工？你年紀看起來也不小了，怎麼還在打工？」她毫不掩飾自己的詫異。

「妳的年紀看起來同樣不小，怎麼還在讀大學？」他冷漠的吐出譏諷。

黎月雅立刻握緊雙拳。他真的很容易讓她感到惱火！

不過，她警告自己要冷靜，不能輕易就被他煽動。

「我高中畢業那年，我爸遇到車禍去世了；為了還房貸，所以我沒考大學，選擇去工作。」她昂起頭，強裝平靜的看著他。「後來，我媽貸款開了間便利商店，等到弟弟妹妹長大，家裡環境也好一些，我才有時間去上夜大。」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詳細的告訴他，她不是向來不喜歡和別人談論自己的家庭嗎？

也許下意識裡，她並不想被他看扁，以為她是那種毫無上進心的女生。

賀暘的神色，剎那間僵硬了。

「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至於我問你的那個……你可以不用回答。」她自嘲的笑了笑。「就當我多管閒事。反正只要你按時交房租，愛做什麼是你的自由。」

垂下眼簾，她帶著有些蒼白的面色轉身。

賀暘嘴唇微動，想開口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擰緊濃眉，默默看著她的背影。

走進廚房後，黎月雅打開微波爐準備熱菜。

她的心情依舊有些說不清的沉重，或者失落，然而，在猶豫了半天後，她還是盛了兩碗飯。

「沒吃過飯的話，廚房裡還有些剩菜剩飯。」她對正在浴室裡洗手的賀暘喊了一聲。

「不用了，我不餓。」浴室裡傳來的，是他一貫冷漠的聲音。

「不餓就算了。」她自暴自棄的大喊一句，開始吃飯。

幾分鐘後，浴室裡傳出一些奇怪的聲響，有流水聲、潑水聲，洗衣機轉動的聲音，還夾雜著東西掉落，以及……重物摔倒的聲音！

「你到底在浴室裡幹什麼？」終於，黎月雅放下碗筷，衝進了浴室。

「別進來！」

賀暘的喊聲為時已晚，黎月雅打開了浴室門。

滿地的水和肥皂泡，濕滑得讓黎月雅不敢輕易跨進去；更誇張的是，地上翻倒著一大盆她原本準備清洗的衣物，以及坐在地上——顯然是不幸滑倒，一臉狼狽的賀暘。

「遇到水災，大概也不過如此。」黎月雅小心翼翼的踏進浴室，關閉洗衣機的開關，那些肥皂水正是從洗衣機裡流出的。

站在這片狼藉中，她好不容易才穩定住自己。「你……在幹什麼呢？」

「很明顯，我是在洗衣服。」從地上站起，賀暘冷峻的表情，終於有了崩塌的跡象；他帶著幾分懊惱與不甘，環視著四周的凌亂。

「你確定你是在洗衣服，而不是打算在我家的浴室裡游泳？」黎月雅嘖嘖稱奇的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而他全身上下都濕透了，薄薄的Ｔ恤因此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一副強健的體魄。

黎月雅沒想到，看起來皮膚白皙，容貌俊秀而顯得溫文儒雅的賀暘，居然有這麼一副好身材。

他皺起眉頭，不悅的開了口。「我不是請妳不要進來嗎？等我洗好衣服，自然會收拾乾淨。」

「我再不進來，你都快把我家浴室給拆了！」收拾有些恍惚的心神，她將目光從他胸膛移開。

「自來水不用錢嗎？而且在這種節能時代，你也太浪費水資源了……」她的目光落向洗衣機，當她看到機體內居然滿是肥皂泡時，再度驚愕了一下。

「你到底放了多少洗衣粉進去？」抓起一旁剩下一半的洗衣粉，黎月雅不敢置信的揚起眉。「賀暘，這難道是你第一次自己洗衣服嗎？」

賀暘面色尷尬的聳了下肩。「算是吧……」

「算是？根本就是！」洗衣機裡堆滿衣物，怪不得她從來沒見他穿過相同的衣服，原來都堆在一起，打算用洗衣機一次洗乾淨。

「每個人都會有第一次。」他收斂起嘴角的狼狽，恢復往日的冷靜神色。「等我多洗幾次，應該就能熟練使用洗衣機了。」

「你怎麼會把深色衣物和淺色衣物放在一起？」在他說話時，黎月雅已經擅自將洗衣機裡，那些捲成一團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天哪，你居然把內衣和外套，也放在一起洗！」

黎月雅手拿內褲，頓時滿臉通紅，左右為難，不知道該將它們放在何處。

「我本來想扔掉的！」賀暘迅速拿起一個空衣籃，從她手裡搶過內褲，表情同樣頗為不自然。

「扔掉？你是大少爺嗎？這麼大方！」明明只是個打工的，還這麼闊氣。

黎月雅嘆了口氣，再看看對方笨手笨腳整理衣物的樣子，作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深感震驚的決定。「你出去吧，這裡交給我。」

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黎月雅將錯愕的賀暘推出了浴室，並從他手裡搶走了衣籃。

「妳……」

「不要妳啊妳的啦，你沒看到我也有許多衣服要洗嗎？做完家事後，我還要去店裡幫忙呢。」不管對方眉宇緊蹙，她用力關上浴室門。

「黎月雅，我自己會洗！」賀暘試圖打開門，卻發現她反鎖了。

「不要廢話了！你兩點不是還要去打工嗎？時間快到了……還有，快去把放在廚房裡的飯吃完，不准浪費食物，聽見了嗎？」她惡聲惡氣的在門後說道。

賀暘敲門的手緩緩放下，緊盯門扉的雙眸裡，閃過困惑的表情。

這個黎月雅……幹麼要主動幫他收拾爛攤子、替他洗衣服？她該不會是想要整他吧？

然而，從她靈動清澈的雙眼裡，他認為自己看到了一些隱藏的真誠與關心。

搖了搖頭，他走向廚房。

桌上放著一碗熱飯，還有幾盤小菜。

坐到桌邊，拿起筷子，賀暘的心裡掠過一個奇怪的想法。

也許……黎月雅的性格，並沒有他原本以為的那麼惡劣。

起碼，她對於店裡的生意算是勤懇，從不偷懶；雖然時常和黎太太吵架，但對於母親和妹妹，她其實照顧有加；家裡的大小家事也全由她一手包辦，可她卻毫無怨言。

這樣的女生，很難和他那日在門前遇到的潑辣拜金女，聯想在一起。

說不定，她除了拜金與勢利外，其實個性頗為溫暖善良；說不定……

賀暘抬起頭，聽到了從浴室裡傳來的洗衣機運轉聲。

說不定，她稱得上是個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