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男系列（8）只是有點無恥

第一章
「他太年輕了。」
坐在大桌子後方的女人面無表情地看了男人一眼。「並沒有，探員。我們招募你時，你比他還年輕。」
男人深色的雙眼堅定地看著她。「他太年輕了。」他重說了一次。
女人抿起嘴打量著他。就是因為這樣，十一號探員才會變成她最不喜歡的探員，他的……看法太多了。他屬於那種她向來憎惡的男人類型：總是認為自己是對的，對自己的能力又如此自信，以至於每個人都承認他們就是對的，這總是讓她覺得很不爽。她私自認為十一號探員很不滿由女人發號施令，但她無從證實。他從來沒有越界，也始終如一地有禮，儘管她時常覺得他其實不同意她的決定。
不幸的是，她不得不容忍他──他是她手下最棒的探員之一，也許是最頂尖的，他的成功率無人可比。他太優秀了，所以不管她有多討厭他的態度，都不能開除他。
所以她把注意力轉回到眼前螢幕中的男孩臉上。說實在的，十一號探員也沒說錯：這男孩看起來確實很年輕。但他們沒有什麼立場挑三揀四。
「我們需要他。」她簡短地說。
「他是個沒有受過訓練的流浪兒。」十一號探員說。「有什麼是我們這些受過訓的探員做不到、但他可以的？」
她咬了咬牙，他是覺得她能力不足嗎？雖然他已經二十過半了，但和她相比，他也不過就是個男孩，她比他大了二十歲呢。她確實沒有任何實務經驗，但她可不是靠著耍白痴成為英國祕密情報局局長的。
她知道她可以直接叫他閉嘴、別再質疑他的長官了，但這不是明智之舉，十一號探員如果能同意任務內容，他總是會更合作、也更有效率。
「我們需要他來執行布里斯科任務。」她說。
他平淡地說：「妳想要用一個沒有經驗的天真孩子，從波蘭犯罪首腦的手中，偷取高度機密的資料。」
她毫不動搖地對上他的視線，並忽略他不以為然的語調。「這個工作對他來說可是經驗豐富，那個『天真孩子』從六歲就開始當扒手了。他之所以被稱作『魅影』是有原因的，據說就算你知道他要對你行竊，你也幾乎不可能抓到他，他就是這麼厲害。」
她覺得十一號探員似乎看來有點興趣了，但她一如往常地無法讀懂他的表情。
「我確定十九號可以接這個任務，」他說。「而且他不是個孩子。」
「十九號探員不適合這個任務。」她咬牙說道。「他既無法扮演富有的享樂主義商人，飾演被人包養的小甜心又不夠有說服力。」
在嚴肅的對話中說出「小甜心」這幾個字，讓她覺得有點荒謬，但她就是喜歡這麼直白。畢竟這是他們的任務要求：兩個探員一起到一艘郵輪上進行臥底，那是專屬於富人的豪華郵輪，專門安排讓對年輕小鮮肉有需求的有錢人享樂的。十九號探員雖然十分擅長偷竊、開鎖，也精通駭客技巧，但他只是個長相普通的二十歲男孩，而且臉上長滿了痘痘。他適合那種需要融入人群、不被人發現的任務，卻絕不適合布里斯科任務──沒有人相信一個有錢的富商會想包養十九號探員，而十九號探員又年輕到沒辦法飾演包養別人的富商。
十一號探員也看著螢幕。「那妳覺得這個流浪兒被包養就夠有說服力了？就算演得夠像，他也很有可能在壓力下崩潰的。在路上隨機行竊是一回事，從一個疑心病重的犯罪首腦手上偷一個隨身硬碟、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原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捏了捏鼻梁。最糟糕的是，她知道十一號探員的顧慮都合情合理。這不是第一次她暗自希望他們可以殲滅目標、偷走硬碟就好，但這是不可能的，他們不能冒這個險。
「和十九號不一樣，他至少看起來很像一回事。」她再度看了一眼螢幕。
螢幕上的男孩看起來確實很有魅力。他比一般人高，身材纖細而結實，雙腿修長，微笑美麗。他有點太白了，就和很多紅髮的人一樣，但潔白的皮膚只是更加襯托出他明亮的綠眼，以及鮮紅的嘴唇。他的雙眼和長長的睫毛，也許是他最討人喜歡的部分了，當然，那頭紅髮是很不幸，但有些人會喜歡這個顏色。男孩豐滿的唇形曲線使他看起來十分脆弱，這對某些喜歡年輕小男孩的年長男人而言，無疑是個吸引力。
十一號探員嘆了口氣。「好吧，妳要派誰去當他的褓母？」
她看了他一眼，揚起眉：她以為她已經說得夠明確了。
他笑了一聲。「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但妳不是認真的吧，女士？妳知道我沒辦法。」
「為什麼呢，十一號？」她冷冷地問道。
他黑色的眉宇間出現一絲皺痕，顯然這不是他所期盼的反應。「這會毀了我的偽裝，女士。我在Ｗ任務的偽裝。」
她壓抑下一聲嘆息。事實是，喬裝成享樂主義的包養富商，也許會毀了十一號在他們最重要的長期任務中的偽裝，但她事前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一點。
「那個風險微乎其微。」她說。「Ｗ任務幾乎都是在俄羅斯和英國執行，目標們不太可能產生交集，你的長期偽裝不會曝光的。」
十一號抿起嘴。顯然他不同意，但當她怒視著他時，他難得一次沒有回嘴。
「是的，女士。」
「先讀過男孩的檔案吧。」她說。「會是由你去招募他，所以你先讓自己熟悉他的背景。他的背景其實相當標準：媽媽單親，父不詳，媽媽在他四歲時因癌症過世，一個親戚收養了他。我們的資料來源顯示，男孩受到親戚精神上的虐待，肢體上或許也有。」她聳聳肩，這話題使她很不舒服。「無論如何，他六歲時就逃家了。我們相信他加入了艾德‧塔克的幫派，開始當扒手以換取保護和容身之處。」她看著探員。「我不覺得他對那個幫派有忠誠度可言，利用這男孩追求平穩人生和一個家的渴望吧，相信我不需要教你怎麼操弄他。」
他抿起嘴。「不用，女士。」
「今晚就去招募他。你得監督他的進展，如果有需要，你也要親自訓練他。」
十一號的下顎有一條肌肉抽動了下。他們都知道，像他這樣的資深探員，還有比訓練菜鳥更重要的事得做。
「是的，女士。」他非常平穩地說。
「你可以走了，探員。」她說。
她看著他離去，並在門關上後皺起眉頭。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錯誤，沒有人會希望十一號探員成為自己的敵人。
但她需要在他脖子上繫上一條韁繩。
畢竟她既不笨，也不瞎，她很清楚，他是最有可能取代她的候選人。
她把視線移向螢幕上的紅髮男孩，露出微笑。
是的，布里斯科任務，對她的目標來說再完美不過了。

第二章
那女人身上散發著銅臭味。
山姆咬著嘴唇，從頭到腳評估著她的名牌洋裝和Prada包包，還有她手上閃亮的新iPhone。
也許他根本不需要去找別人了。他需要六百英鎊──那是塔克為他設定的最低標準──他希望這女人身上就有足夠的現金。
他無視自己良心的譴責，朝女人的位置移動，並告訴自己，對那些可以穿著至少價值五千美金服裝的人而言，六百英鎊只算是零頭而已。
問題是，這樣的人，在倫敦的這一區做什麼？
這當然不關他的事，她只是他的目標，他也應該只把她當作目標，僅此而已。他有工作在身，而且如果今晚他不想變成塔克的沙包──或者更糟──他也沒有本錢對自己的工作挑三揀四。
山姆嘆了口氣，不高興地抿起嘴。
這不是他第一次想要痛揍年幼時答應接受塔克庇護的自己。平心而論，他當時才六歲，只是個瘦弱的小孩，太容易被針對，而他也太害怕、太無助，當時，塔克的保護就像是天賜的禮物。現在，隨著塔克的要求越變越高，他越來越覺得這像是某種奴役。山姆知道塔克永遠不會讓他離開那個幫派的，他是塔克的金雞母，他一個人偷到的錢，比其他所有男孩能帶回去的錢加起來還多，他永遠不可能重獲自由的。
山姆拋開腦中陰鬱的思緒，試著專心在手頭的工作上。
女人的錢包放在她左邊的口袋裡，她正用右手把iPhone舉到耳邊。
山姆掏出自己破爛不堪的手機──那是一支老舊的Nokia手機，早已破損、刮傷，卻還能運作──並朝女人走去，眼神緊盯著手機。他一點也不可疑，只是一個在和朋友傳訊息、走路不看路的青少年而已。
山姆撞上那個女人，喃喃地道著歉，然後向一旁走開──她的錢包已經被藏在他的外套底下。
他走過轉角，消失在暗巷裡。四下張望一圈，確認自己是獨自一人後，山姆便掏出錢包，打了開來。
當看見裡頭的內容物時，他瞪大了雙眼──錢，好多的錢，而且這些是鑽石嗎？
一個冰冷又堅硬的東西貼上山姆的頸窩。
「不要動。」低沉的男聲說道。
山姆暗自咒罵：笨蛋，他早該要起疑心的！就算是以他的標準而言，這也有些太容易了。
「把他弄上車。」同一個聲音說道。兩個魁梧的男子抓住山姆的手臂，把他往停在轉角的黑色廂型車拖去。
山姆沒有反抗，腦子飛快地運轉著。是誰要陷害他？為什麼要陷害他？他只是個無名小卒。嗯，也不算是無名小卒，但他只是大池子裡的一尾小魚，為什麼是他？
男人們把他推上車，但沒有跟著一起進入車廂。山姆聽見其中一人爬進駕駛座，另一人則進入副駕駛座。
當山姆開始思索自己該不該試著奪門而出時，又有另一個男人進了後座，在他的對面坐下。
山姆警戒地打量著對方，他不認得這個男人，對方有著深棕色的頭髮和暗色雙眼，皮膚晒得黝黑，又或者是天然的古銅色肌膚──山姆看不出來。男人穿著黑色長褲和簡單的黑色高領毛衣，這樣的穿著完全遮擋不住他高大、肌肉結實的身軀。
「哈囉，山姆。」車子開始移動時，男人說道。
山姆眨了眨眼。「有夠詭異。」
男人眼中閃過一抹像是興味的光芒。「我還可以讓事情更詭異一點。」他的聲音低沉且渾厚得不可思議，是會吸引人們注意的那種聲音。「你是山姆‧藍登，十八歲，並且是艾德‧塔克扒手小集團中的一員。」
山姆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沒有人知道他的姓氏，就連塔克都不知道。
「你想要什麼？」他問。
男人只是打量他很長一段時間。
山姆煩躁且不太舒服地意識到，這男人十分性感。
他並不是對英俊的男人有意見，他只是……不喜歡他們對他帶來的影響。在英俊的男人面前，他總是會臉紅、結巴，或是做出蠢事（那些人通常都是直男，或者對他毫無興趣，而這總會使得整個狀況更加丟臉）。荷爾蒙最討厭了，十八歲的年紀也麻煩得要死。
「事情是這樣的，」男人說。「你惹上麻煩了。你從一位重要市民的手中偷取了兩萬英鎊的現金，還有一串鑽石手鐲──」
「是你陷害我。」山姆咬牙說道。「我從來沒被抓過！」
男人緩緩眨了眨眼，嘴角揚起。「這無關緊要吧。重點是，你確實是在偷竊大筆財物與無價的傳家寶時被人抓到了，通常，這意味著你得坐牢。」
山姆癟了癟嘴。「你想要什麼？」
「我們想要你和我們合作。」男人說。
山姆其實不太意外，他早就這麼懷疑了，他知道自己在特定圈子裡累積了不錯的名聲。「你為誰工作？大強森嗎？還是賈維爾？」
男人笑了起來，聲音沙啞而低沉。
山姆感覺自己的肚子一陣翻攪，並再度暗自咒罵起自己愚蠢的荷爾蒙。
「恐怕沒有那麼刺激，」男人說。「我的老闆是祕情局。」
「祕情局。」山姆愚蠢地重複了一次。
「祕密情報局。」男人澄清道，好像山姆不知道那是什麼似的。「或者如果你喜歡的話，也可以稱之為軍情六處。」
山姆打量了他一陣，然後說：「證明給我看。」
男人揚起眉。「你應該知道，祕密探員不是一個可以四處打廣告的職業吧。」
「屁話。」山姆說。「如果你真的是情報局的探員，你就會有某種身分證明，才能向警方證實你的行動是受到政府批准的。如果你的上司每次都要為你惹出的麻煩擦屁股，那就太不實際了吧。」
這是第一次，山姆從那雙深色眼眸中看見了類似認可的情緒，這使他不得不拚命抵抗試圖竄上他臉頰的紅暈。呃啊，該死的荷爾蒙。
「我喜歡你，紅毛。」男人說道（這說詞對他臉紅的窘境一點幫助也沒有）。「一般來說，你說得沒錯。但嚴格說起來，祕密情報局的探員不被允許在國土上執行任務，所以擁有真正的身分證明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大部分的外勤探員，都使用軍情五處（軍情五處：即英國安全局的別稱，是英國的國家安全機關，成立於1909 年。）發出的假身分。」
「但你沒有嗎？」
男人搖搖頭。「我所屬的特別單位是沒有身分證的。別人都稱我為十一號探員，或是十一號。」
山姆輕笑起來。「十一號探員？你認真的？你要告訴我○○七探員也是真的嗎？」
十一號探員看起來非常無奈。「不，詹姆士‧龐德和○○幾探員都不是真的。但軍情六處是真的，我們有些人也確實是使用代號。」
「所以你叫什麼名字？我覺得在腦子裡叫你十一號探員，聽起來蠻蠢的。」
「機密。」
山姆咧開嘴。「你的名字叫做機密？真特別啊。」
「無恥的小混蛋。」十一號探員喃喃說道。「我不能告訴你我的名字。別往心裡去，情報局裡只有兩個人知道我的真名。」
山姆向後靠著椅背，把腳翹到對面的座位上，就放在探員身邊。「所以，如果我同意和情報局合作，我也會有代號嗎？我可以選號碼嗎？」
十一號探員低頭看著他的腿，十分不以為然。「如果接受招募，你會先當一陣子實習探員，如果在實習過程中參與任務，你就會有隨機的代號。不過就算你成功完成訓練計畫，你大概也只會是藍登探員，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但大部分的情報局探員都沒有固定的代號。」
「但你有。」山姆好奇地說。「為什麼？」
「你知道好奇的貓會怎麼樣嗎，紅毛？」
「會死。」
「沒錯。」
山姆瞪視著他。考量到對方的工作性質，山姆甚至不知道這傢伙是不是在開玩笑。
「好吧。」山姆尷尬地笑了笑，接著皺起眉。「然後，不要再叫我紅毛了。」
十一號探員聳聳肩。「所以你想要接受這份工作嗎？」
山姆歪了歪頭，有點困惑。「我有別的選擇嗎？」
「你永遠都有別的選擇。」十一號探員說。
「如果另一個選項是坐牢的話，那就不算是選擇了。」
十一號探員堅定地看著他，表情看起來有些頭痛。「如果你不想為國家服務、保護你的家園，你就下車，我不會阻止你。」
正常情況下，山姆會哼一聲，然後翻翻白眼，但是探員臉上嚴肅至極的表情使他有些猶豫。他覺得，這男人不是一個滿口愛國空話的人。「你是認真的。」
「我當然是認真的。」十一號探員嘆了口氣。「聽著，這不是份光鮮亮麗的工作，有時候你會被迫做一些事──你討厭的事，那種會讓你想吐，讓你想要迴避鏡子裡倒影的事。」十一號探員對他露出了毫無笑意的微笑。「相信我，如果你不是真心相信你在做正確的事，不是真的認為你的國家需要你忍耐、吞下去、然後繼續前進，你在祕密情報局是撐不了多久的。」
山姆有些坐立難安，不太自在。雖然他不覺得自己是個愛國人士──他從來沒有要保護女王和國家的雄心壯志──但他也不是不愛國。如果他有得選，他也願意偶爾站在好人那一邊，更別提，如果他接受了這份工作，他就可以擺脫塔克和塔克的「保護」了：這以山姆的標準來看，是極大的優勢。
「你的招募手段真夠爛的。」山姆說。「你不是應該要讓我相信，如果我不接受這份工作，我就是個瘋子什麼的嗎？」
十一號探員的臉上閃過一絲像是真心感到有趣的神情。「也許吧。」
這使山姆認定了他是奉命來招募自己的──這顯然是個他不同意，但被迫執行的命令。「你為什麼不希望我接受這份工作？」
「你太年輕了，」十一號探員說。「這種生活模式不適合小孩。」
山姆歪著嘴一笑。「無意冒犯，十一號探員，但我現在的生活模式也不是非常安全。」他猶豫了一下。「你要我執行什麼樣的任務？」
「機密。」
山姆的雙臂在胸前交抱，誇張地噘起嘴。「你的招募手段真的很爛欸。」
十一號探員的嘴唇再度抽動了一下。
山姆嘆了口氣，思索了一下，然後問道：「我會有自己的公寓嗎？」一個家。一個屬於我的東西。
「會，等你結束訓練之後。」
山姆舔舔乾澀的嘴唇。「我要在哪裡簽名？」
十一號探員碰了碰山姆直到現在才發現的迷你耳機。
「他加入了。」十一號探員說。他姿勢放鬆，目光卻十分嚴峻。

第一章
「他太年輕了。」
坐在大桌子後方的女人面無表情地看了男人一眼。「並沒有，探員。我們招募你時，你比他還年輕。」
男人深色的雙眼堅定地看著她。「他太年輕了。」他重說了一次。
女人抿起嘴打量著他。就是因為這樣，十一號探員才會變成她最不喜歡的探員，他的……看法太多了。他屬於那種她向來憎惡的男人類型：總是認為自己是對的，對自己的能力又如此自信，以至於每個人都承認他們就是對的，這總是讓她覺得很不爽。她私自認為十一號探員很不滿由女人發號施令，但她無從證實。他從來沒有越界，也始終如一地有禮，儘管她時常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