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伯利亚刮来的老邪风肆无忌惮地吼叫着,刮翻了柴垛掀掉了房顶儿刮折了树木,柴草树枝雪疙瘩满天飞舞,太阳还不到落山的时候,天地之间已经被刮得混混噩噩的不成世道了。
马莲道上似乎是飘着一个个子不高头发蓬乱的女人,长发和围脖子在胸前飞舞着,腰间拴着的葫芦瓢翻动着……她一只手拄着一根弯曲瘤疤的榆木棍子,一只手拉着个不大的孩子,趔立歪斜东摇西晃脚不沾地似的摇进路旁老皂角树下一座被废弃的破旧瓜窝棚里,软瘫瘫地靠在一面稍微背风但很残破的土墙上。
孩子親妮地依偎在她的身旁,尽管破瓜窝棚八面透风,但母女二人舒服得好似进入了天堂。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从怀里掏出一块苞米面儿大饼子递给孩子,孩子接过大饼子饿狼似的啃着,顺手抓起一把积雪刚想往嘴里填突然尖叫一声;“嗳呀妈呀!”显然她的手指神经末梢儿已经冻木了,对疼痛的反应是那样迟缓。女人睁开眼睛抓过孩子被冻得红萝卜似的肿胀的小手指头,从指甲缝儿里拔出一根细小的尖剌儿,孩子不叫了,狼吞虎咽地啃噬着大饼子。她又抓一把积雪填在嘴里,雪在嘴里融化了,冰得她浑身一激灵猛地想起了什么,她把大饼子送到女人的嘴边,女人轻轻地摇摇头,用手慢慢地把大饼子推开……
孩子吃了几口大饼子和融入肚子里的一点点雪水脸上立时有了红润,这孩子长得太好看了,真是眼泪掉在胭脂盒儿里──粉得噜的一团儿。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猛烈的寒风刮得瓜窝棚直摇晃,瓜窝棚顶上的泥土和积雪唰唰啦啦的抖落下来。
女人用双手支撑着雪地慢慢地坐起来,俩手把蓬乱的乌发掠向脑后,一张黄白的脸上透出粉色。她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适中的身材饱满的胸部,瓜子脸尖下颏儿,小小的嘴巴,长长弯弯绒绒的眉毛,一双黑葡萄似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的鼻子白白的牙齿厚厚的耳垂。虽然穿着破旧,又受着饥饿和疾病的多重困扰但绝不失为一位俊俏的美人。
她解下腰间拴着葫芦瓢的烂麻绳,摘下搭在肩上的长围脖子,脱下破旧的小棉袄,双手把坐在身边的孩子扶着站起来,麻利的把破旧的小棉袄穿在孩子身上,看小棉袄的下摆已经拖在雪地上了,就把拴着葫芦瓢的烂麻绳系在孩子的腰间,把木棍儿递在孩子手里,从贴身的单衣兜里掏出一只揉皱了的信封儿揣在孩子的怀里,抓起长围脖子把孩子的头脸全围住,只把围脖子扒个缝儿让孩子露出两只大眼睛。她做这一切时虽然很麻利,但不难看出她是在用力挣扎好似在抢时间似的。
她恋恋不舍地仔细地端详着孩子,半晌,含着热泪有气无力地说;“去,找你爹去,你爹在革命队伍上,叫“高干砸儿”,找到你爹你就得好了!”
孩子似懂非懂地闪动着一双黑黑的大眼睛没有动,女人见孩子不动,就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推了孩子一把,声嘶力竭地喊着;“找──你──爹──去!”
孩子被推得踉踉跄跄地跑到瓜窝棚外面……
女人的头歪向一边,下巴脱落下来,半张着嘴,一双黑黑的大眼睛迷蒙地死死地瞪着混混噩噩的黑夜……
孩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踏着没膝深的积雪艰难地跋涉着……突然,她停住了,耳朵里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她回过头来看见几条饿狗正在撕扯着她妈妈……
孩子本能地举起木棍儿奔向瓜窝棚……
这时,一条饿狗“呜”地一声向她扑了过来,孩子吓得没好声地哭喊着;“俺──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