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這本書的主題是性別。在中國,像本書作者這樣寫書的人並不多。他廣泛涉獵古今中外與這個主題有關的資料、思想,融會貫通,用經過自己深思熟慮的邏輯加以重新整理和論述。雖然有些論述尚可商榷,但是作者能夠自圓其說,提出了許多新穎而有趣的理論。
性別問題有著什麼樣的重要性呢?在我看來,性別這個範疇和階級、種族、年齡等範疇處在一個數量級上。書的標題(本書原名《走好,父親》)點明了全書的主題:父權制的形成及其走向。
到目前為止,全世界大多數文化都形成了父權制,並持續了數千年之久,只有少數例外,例如有人類學家米德所研究的一些島國,和蔡華研究的中國雲南省的摩梭文化。因此,可以斷言,父權制是一個跨文化的現象。
儘管女性主義理論千差萬別,但是在一點上保持高度一致,那就是:父權制既不是「自然」的,也不是永恆的,它有人為建構的成分,而且是可以改變的。其實,在最近一百年間,它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而這一改變與女性主義理論家、實踐家的奴隸有關,是風起雲湧的婦女運動的直接後果。
父權制(patriarchy)在西方學術話語中也被稱為男權制,原因大約在於,從根詞上講,父權制與父系的(matrilineal)、男性家長(patriarch)同源,相對於母系的(matrilineal)、女性家長(matriarch),表示一種男性佔據統治地位的兩性不平等的制度。
從眾多的關於父權制的定義來看,父權制與男權制完全重疊,應當可以通假,視為同義詞。
下面我們看一組關於父權制(男權制)的定義:
——父權制就是將男性身體和生活模式視為正式和理想社會組織形式。
——這是一個系統的、結構化的、不公正的男性統治女性的制度。男權制包括這樣一個制度(如政策、實踐、地位、機構、角色和期望)和行為,它們為男性授予特權(較高的身分、價值和特權)。這些制度和行為構成了性別主義的概念框架,後者反過來維護前者,將前者合理化。男權制的核心是對男性特權的權力的維護及將其合理化。
——長期以來最令人驚異的一個事實是,做為女性的對立面,男性的活動總是被當作絕對重要的,文化體系對男性的角色和活動賦予了絕對的權威和價值。
——父權制:一個社會由男性統治,是認同男性的,男性中心的,這個社會的關鍵因素之一是壓迫女性。
——男權制(父權制)又稱男性中心主義(androcentrism)。所謂男性中心是指:主義的中心在於男性及其活動。
概括的說,父權制包括以下內容:
第一,男性統治:在一個社會中,無論政治、經濟、法律、宗教、教育、軍事、家庭領域中,所有權威的位置都保留給男性。
第二,男性認同:核心文化觀念關於什麼是好的、值得嚮往的、值得追求的或正常的,總是與男性和男性氣質理想聯繫在一起的。
第三,女性的客體化。
第四,男權制的思維模式。
當所有的男權制思想家、理論家為男性統治女性的歷史、現實、制度和觀念辯護時,他們的一個潛臺詞總是:是上帝(或自然)迫使女性服從男性的。他們透過賦予男性某些品格(理性、邏輯、智力、靈魂),賦予女性另外一些品格(混亂的情感、無法控制的性慾等),將女性邊緣化。除了赤裸裸的男權制思想言論外,有些時候男權制的邏輯並不直接說女性什麼,而是用委婉的話去掩飾真正的涵義,當它想維護既存制度促使女性屈從於男性時,所使用的卻是諸如「保護家庭」一類的口號。
在當今社會,男權制思想精英不敢公開說女性是天生的二等公民,關於有某一類人生而低人一等的話語,在二十一世紀的話語中沒有合法性。但是,性別歧視的話語和觀念,還遠遠沒有退出公共話語的舞臺。男女平等的事業還將經歷一個漫長而艱苦的過程。
為什麼現代社會仍然存在性別歧視?主要原因在於性別歧視深種於文化之中,這一文化已有數千年的歷史。作者在這本著作中致力於樹立目前盛行於世界的父權制起源、發展,及其在婚姻、愛情和性的領域中的表現。感謝作者為我們提供一個深入瞭解性別問題的思路,使我們在翻閱之後,能夠在被作者拓寬的視野中,對性別問題做一番全新的思考。
李銀河
作者序
很多人問過我同樣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寫這本書?」我的回答是:這主要是寫給已婚女性的一本書。在我不斷探究性、婚姻和愛情觀念建立的歷史過程時,我也在嘗試著去分析婚姻不幸背後的制度性原因。今天的性、愛情和婚姻看似是一個自由和私密的世界!其實,它們卻不斷被道德、法律、孩子、財產、宗教、國家等種種力量所劫持!
在母系氏族社會,在性方面最不道德的一定是一位美麗卻又性冷感的女人——她拒絕用自己頗具性魅力的身體,來為氏族的興旺和農作物的豐收做貢獻。而到了父系氏族社會,道德卻成了「禁慾」的同義詞,成了對性資源的輕蔑。從母系社會到父系社會,從宗教到鬼神,從第一個父親的誕生到狹義父親概念的淡化,都呈現出了我們對於愛情、婚姻和性觀念的變遷。男人的好色是天生的,是生物本能所驅使的,他會去追逐盡可能多的女性。而做為女性來說,為了取悅男人而且「不勞而獲」,她們使盡渾身解數來誘惑盡可能多的男人。愛情、性和婚姻到底是男人騙女人一夜,還是女人騙男人一生?
做為作者,自己關於這三者的看法能被更多的人看到,總是件很開心的事情。然而此刻,我心裡卻有愧疚之感。這愧疚,源於三個方面:
一是本書的簡體版雖然是於二〇〇八年底在大陸發行,但其實早在二〇〇三年初就已截稿。寫作這本書時,搜集資料的時間跨度了四年,正式寫作時,又用了兩年。寫作開始之初是在一九九七年,那時候,我還沒有學會上網,也就談不上用搜尋引擎查找資料。資料的累積完全是靠紙質閱讀,這顯然成為了這本書最大的缺點。
我的第二個愧疚是此書的主題——婚姻制度及觀念的變遷史——所涉及的學科太多,這超出了我的能力,乖舛之處定是難免。本來,應該藉此繁體版出版的機會多加修訂,但是,一本寫完的書,就像個前妻,讓人很難提起興致。漏洞和錯誤的存在,或許會讓本書變得更開放,也能夠引起讀者批評和批判的慾望,這對我、對讀者,都不是壞事。
另外,這雖然是一本講婚姻制度變遷的書,但因為大陸的出版審查制度,將其中最重要的宗教與法律兩章刪除了。也就是說,在大陸發行的,其實只是個殘本。講婚姻制度,不許談法律、不許談宗教,這確實讓人太不爽了。而這,也就是我第三個愧疚的原因。
從二〇〇三年成稿到二〇〇八年簡體版出版,歷時五年有餘,也先後被八家出版社拒絕,原因五花八門,有說「太黃太下流」,有說「反對一夫一妻制違反憲法」。還有一位女編輯拒絕的理由是「作者的男性中心視角和大男人主義,讓人噁心」云云。一夫一妻制乃是父權社會的最高組織形式。其本質——如理安.艾斯勒所言——是「男人統治女人、一部分男人統治另一部分男人」。我唱衰這個制度,怎麼還可能是大男人主義呢?
福柯所說的「壓制並不僅僅來自於強權,更來自於我們自身」。大陸出版界實在是這句話最好的注解。大陸的出版審查制度,並不是每一部書稿都由官方派人來讀。因為這樣的工作量太大,所以它的辦法是讓出版人自己決定,如有違規,則事後懲罰。當然,這個懲罰是非常嚴重的。當初,我的這本書正要往各書店分送。另一家出版社出了一本關於宗教的書,社長就地免職。我的這家出版社社長便恐慌起來,硬是把這兩萬本印好的書全部收回去化了紙漿。重新印過之後,便是去掉了宗教和法律兩章的「潔本」。
此次繁體版,被刪的兩章就有機會補足。但是,法律這一章的內容卻因時過境遷而變得不適宜了。因為大陸於二〇〇一年頒布了《新婚姻法》。這個法律在我看來非常糟糕,雖然初衷是保護婦女和兒童,但實際操作的效果卻一定是會適得其反。所以法律這一章我根本就沒涉獵人類歷史上關於婚姻法的法理及具體法條的變遷,而只是著墨於對大陸《新婚姻法》的批評。如果是二〇〇三年出版,這一章還有點意思。但是現在,十年時間都過去了……
因為出版過程的坎坷,如果按照老套在作者序裡把要感謝的人都羅列出來的話,這將是令人昏頭脹腦的一大串名單。我就不折磨讀者們了。
感謝紅螞蟻圖書公司把我的書以繁體版的形式介紹給香港和臺灣的朋友。閱讀此書,也許並不能提高您對婚姻的滿意程度,但是,萬一您身陷一個不幸的婚姻之中,這本書或許會減輕你的內疚之情。
Everurs肉
於大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