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活的城市∕吳明益 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副教授
一天我收到花蓮「大王菜鋪子」的訊息,信件裡徵求協助耕種的人力,而農場擁有者則以農耕技術的傳授做為交換。我常想,農耕不但是人類開始得以擴張族群數量的革命性發展,也是一種人與土地的溝通,喪失了這種溝通的管道,恐怕是城市居民燥鬱的重要原因。
十年前我讀到加拿大學者Mathis Wackernagel和William E. Rees所寫的《生態足跡》(Our Ecological Footprint: Reduce Human Impact on the Earth)時,情不自禁地看了四周一眼,養活我這樣一個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土地呢?
所謂生態足跡分析是一種計算工具,它是以相對應的生產力土地來估算某特定人口或經濟體的資源消費與廢棄物吸收。簡單地說,一個人的物質耗用和足跡大小成正比,它意味著得要有多大的空間才能養活我們這回事。書中提到,如果每個人都跟加拿大或北美人一樣生活,那我們得有三個地球才夠應付這個大腳印。
城市人的生態足跡比農村人來得大,這一面是因為居住城市往往得耗用較大的資源,另方面是城市並不事糧食生產。美國文學研究者費特列(Peter A. Fritzell)曾以地域來分畫自然書寫(nature writing)的書寫內容,他認為「荒野」(wilderness)-「田園」(farm)-「都市」(urban)分別是人類文明涉入自然由淺至深的三種地域,田園是界於高度人工化與荒野之間的複合環境,都市裡僅有小片綠地,尚未被徵收的狹小農地,和可憐的陽台菜園而已。
但有沒有可能都市在未來的某一天也包含田園?
《垂直農場》就是思索這樣把整個城市變成「從搖籃到搖籃」概念的一本書。書中先以分析各地原始農耕為思維基礎,談到現代農業的轉型。現代農業最「鮮明」的特徵,莫過於化學肥料與農藥的使用。這些化學物質傷害了土壤,讓土壤的生育能力看似在綠色革命下短暫提升,實質逐年降低。而城市由於供應了大量的人口生活所需,因此排放出的垃圾、「黑水」(由糞便、尿液、洗澡水、暴雨徑流等組成的髒水)遠超過土地的容受度,荒野的生存空間因此被傾圮的田園和囂張的城市奪占,糧食問題據信是未來貿易或實質戰爭極有可能的觸發點。
而垂直農場是一個艱難,卻值得一試的構想。垂直農場意味著採光良好,充份利用陽光,在非開放性的空間裡採取水耕(hydroponic)與氣霧耕(aeroponic)的城市建築。過去城市的糧食仰賴田園,因此光是運輸能量就耗用了不少石化資源,垂直農場可以降低糧食運送距離。而城市所產的黑水、餐館的「廚餘」,在經過處理以後,又可能變成垂直農場的肥料來源,同時減低了垃圾量。這麼一來,城市便「包裹」了田園,成為具生產力的新生地。
事實上就我所知,歐美與日本許多城市都已經開始鼓勵都市建物頂樓、室內或陽台開闢成小型農場,只是垂直農場是一個更龐大、更具企圖心的地景改造。也因此,我以為垂直農場面臨最核心的考驗恐怕不是栽植技術的問題,而是該由誰來建構農場?也就是說,垂直農場不僅是一個農耕技術革新與城市規劃的新概念,恐怕也是一次土地與政治權力的革新。而後者才是最困難的部分,也是我認為全書過於樂觀的部分。
但無論如何,做為地球上最具思維能力的動物,人類至少已經開始從傷害他者的麻木裡警醒,並且進入另一個階段的「沉思」。
這本充滿企圖心的未來城市農耕規畫書,最令我感動的一段話莫過於:「如果人類在這個星球上的壽命走到了終點,人類在整個演進歷史中共創造多少個億萬富翁、甚至創作多少精美的藝術品,都不會被拿來評價我們。相反的,評判的標準應該是人類有沒有妥善照顧自己以及人類所深切依賴的其他生命。……學習如何以不侵犯其他物種權益(如闊葉林)的方式來供應自己所需,包括生產糧食,將考驗我們能否想透這個問題並解決它。我相信我們做得到。」
是的,「學習如何以不侵犯其他物種權益(如闊葉林)的方式來供應自己所需」,才是「垂直農場」最迷人的部分。唯有朝向這個方向思考,我們才可能擁有一個真正活著,有靈魂的城市。
英文版推薦序
迎向都市農業的挑戰∕馬拉荷.卡特
美國與「農場」的愛恨情仇已糾結好幾十年,現在,我們與農業的關係,無論是從技術面或是文化面來看,在21世紀似乎有機會變得更加成熟。
農場可以浪漫得如同美國著名插畫家洛克維爾所描繪的唯美單純生活,或多或少,比大多數人現在所居住的都市或郊區生活更為真實。我們喜歡在奶製品、雞蛋、穀類、漿果、蘑菇、培根等食物的包裝紙盒上,看到用漫畫手法繪製的紅色穀倉伴隨青貯塔及圍欄的標誌。我們喜歡把「農夫」想像成具備優良美國傳統價值觀及豐富常識的人,養了一群活潑健康的孩子,每個星期天都乖乖上教堂。某個像這樣的人,在某個地方為我們生產糧食,這般畫面,會比實際看到大多數食物的來源更讓我們感覺好一點。
但農場已經成為一個笑柄,對新移民或已在美國世居多代的美國人來說,「鄉村」也許意味著純樸,但我們所信任能生產夠安全、乾淨的食物供我們食用的人,多半並沒有得到什麼尊重。數十年來,聰明的孩子都被送往城市,資質較差的則留在農場。人們從農場移居到城市是很正常的現象,卻沒有在城裡長大的人後來變成農民。
有些美國人還把農場工作與奴隸聯想在一起,非裔美國人大量從南方遷移到北方的工業城市,就是為了擺脫農場以及一切相關的聯想。他們在工廠裡找到更高薪的工作,20世紀的製造業提供就業機會讓黑人得以認識到中產階層的穩定與抱負。土地被人們所遺忘,我們的許多親戚及祖先都認為最好能遠離過去,越遠越好。
過去十年來,我的工作重心大部分在於園藝設施中有關雨水逕流及城市熱島效應的處理,一些像是綠化屋頂、都市林業以及濕地與河口的復育等工作,都是為解決這些環境難題的重要工作,同時也提供許多就業機會給不容易找到工作的人。但很多時候,當我把這些訊息提供給失業問題嚴重且因環境管理不善而有健康問題的市中心社區時,經常遭到抗拒。有關於土地的工作似乎是一種倒退及落伍,而不是進步。
製造業的就業機會大部分已經外移到海外,為了符合經濟效益,我們的農業系統也早已放棄了「家庭農場」的田園概念,我們正好有個很棒的機會來修改這許多過時的假設,重新檢視傳統農業的優點與缺點。我們可以檢視我們的需要,以及探索能夠滿足這些需要且用更尊重、更有尊嚴的方式對待土地與人民的技術。
平心而論,目前的糧食生產及物流系統已能讓一般民眾在負擔得起的「價格」下得到食物的熱量,但環境與消費者所付出的代價卻是驚人的。農業使用的除草劑與殺蟲劑被沖入河流及海洋中形成死區,造成該區域的漁業沒落。這意味著,在海鮮產業辛勤工作的人可能因為上游農業企業的決定而失去工作,而我們這些納稅人正是在背後支持這些決定的人。
化學肥料使土壤必須使用更多的肥料才能種植,所有這些化學物質最後都可能進入飲用水中。在靠近物資轉運中心的地方,食物送進城裡,然後分送到雜貨店、餐館等,厚重的柴油廢氣布滿在空氣之中,也被吸進居民的肺部。住在這附近的兒童因為川流不息的大貨車而處於危險之中,這讓他們活動受到限制,因而加劇了肥胖問題。付出代價、犧牲了生活品質的,往往是貧窮人家,但他們卻得不到公平的賠償。
從現在開始,到我們實現迪克森.德斯波米爾博士對於人類食物系統的願景為止,我們還有很多創新與創業的契機。如果摩天農場就像一架747客機,我們現在就是萊特兄弟的角色。在美國以及世界其他國家及地區,各種都會型的微型農業正紛紛興起。在成功找到利潤、永續及糧食品質間的正確組合之前,眾多工匠與工程師齊心努力的過程中一定會有很多的失敗,這裡還將有令人興奮的生涯階梯,這項工作將會日趨完善,因為會有愈來愈多有才華的人加入。新的分配與運輸系統,以及進行中的創新做法,將創造門檻較低的競爭場域,因為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距離縮短了。
這些工作將為一些原有工作機會已經外移的美國人帶來希望。能夠自己生產食物的都市將可藉由大幅減少以石化燃料為主的運輸、冷藏以及施加化肥的財務負擔,而留下更多的錢,用來促進在地經濟,也能有更多的錢用於在地的工作。
第一座垂直農場可能會坐落在土地最便宜的地方,這通常意味著貧窮的社區。都市農業還需要好幾年的時間,它的產能才能夠滿足我們的糧食需求,也就是說,要在多年之後才能夠穩定成長。這意味著我們能有許多活生生的正面案例,證明它能帶動地方經濟繁榮,以鼓舞並僱用好幾世代的人。這種成效良好的商業活動,將讓人們開心地擺脫一般低收入社區常見的經濟發展型態——低工資、廢物處理設施、體育場館以及監獄。就是現在,讓我們停止建造這些用來悼念集體創新失敗的墓碑,並且擁抱我們的美國同胞,讓我們建立希望與繁榮的紀念碑。垂直農場代表一種能讓我們迎接這個挑戰的優雅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