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哎呀,我的鞋!」
勁州城外,長河河畔,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
赤著腳在河裡戲水的江晚晴伸手不及,眼看著河水捲走了她的繡花鞋。
「表妹,都叫妳不要隨便下水去玩了!妳快上來吧,如果被人看見,那就糟糕了……」
「是啊是啊,天色漸晚,我們也該回去了。」
河岸上,還有幾個神色憂慮的年輕女子在不斷的喚著她。
「妳們先回去啦,我還想再待一會。」江晚晴帶著忿忿不平的表情看著已經飄遠的繡花鞋,對她們揮了揮手。「和妳們一起回去,反而會引起我娘的注意!」
「那倒也是……」看著她被河水浸濕了的裙裾,還有被風吹亂的秀髮,岸上的女子們連連稱是。「可是妳的鞋……」
「沒關係啦!我等天色暗一點了再進城,可以從後門偷偷溜進去。」一抹狡黠的笑容從她臉上綻開。「如果我娘找我,妳們就說我還在學堂裡唸書。」
「表妹,妳也不要待得太久,聽說今日有貴客要來我們勁州城呢!」
似乎早就習慣了江晚晴的叛逆與我行我素,其他女孩在她燦爛的微笑中,轉身離開。
她們一走,江晚晴越發肆無忌憚地踩著河水裡的鵝卵石,四處遊走,直到夕陽西斜,她才戀戀不捨的走回河畔。
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看了眼遠處火紅的夕陽,她帶著愜意輕鬆的表情,緩緩走向身後的樹林。
一路上,她欣賞著兩旁參天的大樹,傾聽著婉轉的鳥鳴,沉浸在大自然的美麗景色之中,絲毫沒注意到那朝她逼近的馬蹄聲。
一聲馬嘯驚動了走在路中央的江晚晴,讓她倏地停下腳步。
「是什麼人擋在路中間?快給我讓開!」高大的駿馬上,坐著一個神情冷漠的年輕公子。
江晚晴帶著幾許歉意揚起頭,剛想讓開路,卻發現對方正用一種輕蔑的眼神掃過她赤裸的雙腳。
她的心裡升起些許不滿,並未立刻移動。
「妳還愣在那裡幹什麼?沒聽到我的話?」對方的口氣越發囂張。
「聽到了。」江晚晴眨動了一下清澈的水眸,茫然的直視著他。「不過,這條路是你家開的嗎?為什麼要我讓你,而不是你讓我呢?」
「妳說什麼?」年輕公子微微瞇起雙眸,傲慢的昂起下巴。「本公子沒空和妳胡扯,快讓開!」
「我不讓開,你又能把我怎麼樣?」她從容不迫的微微一笑。「如若你是個君子,就應該先讓我過去!」
他用嘲諷的目光掃過她赤裸的雙腳與微濕的裙裾。「難道妳是個淑女?憑什麼要我讓妳先走?」
「好吧,你不是君子,我也不是淑女,那我們誰也不必讓誰。」她的嘴角掛著一抹甜美的笑容。
她倒要看看,這個無禮的男子打算怎麼過去?
「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他眼裡掠過冷冽的光,作勢要揚起馬鞭。
「你來啊,我才不怕你。」撇了下嘴角,她毫不畏懼的瞪著他。「勁州可是有王法的地方,你若把我踩死,一定會有官府為我做主的。」
「妳還懂王法?」他挑起凌厲的眉毛,眼裡掠過譏刺。「放心,我不會要妳的命。」
「你也沒這個能耐!」她依然一臉的凜然與倔強,甚至還有一些淡淡的挑釁。
「是嗎?」一抹冰冷的笑意從他深邃的眼裡掠過,讓她瞬間感受到一股不寒而慄的壓迫感。
「是、是啊。我才不信你真的敢……」直視著他的眼,她的聲音莫名抖動了一下。
「那我們就試試看。」他張狂的昂起頭,揚起的馬鞭瞬間落下。
江晚晴被他突然的舉動嚇得面色慘白,心跳猝停。
只見在她面前的駿馬揚起前蹄,朝著她飛奔而來。她整個人呆立在當場,定定然與馬上的狂妄男子對視。
駿馬飛奔到面前的剎那,她才終於尖叫起來。
「啊……救命啊……」她本能的抱住腦袋,蹲下身體,顫抖得宛如被風吹落的秋葉。
駿馬載著那名騎士,從她頭頂一躍而過,一股強勁的風吹起漫天風沙與樹葉,也吹得江晚晴幾乎神魂俱碎。
駿馬漂亮的落地後,男子拉動韁繩,調轉馬頭,帶著輕蔑與傲慢,凝視著依然蹲在地上不住發抖的她。
「怎麼樣?現在知道怕了嗎?」
「我才沒有……害怕……」即便身體還在無法遏制的顫慄,雙眸緊閉,她卻咬緊牙關,迸出破碎的語句。
「那妳現在連眼睛也不敢睜開,還不停打顫,是為什麼?」男子從容的翻身下馬,腳步優雅的向她走近。
「誰……不敢睜開眼睛了?我發抖是因為……是因為太冷了!」心跳的速度超越了她可以負荷的極限,她企圖平息心中的恐懼,卻只能徒勞無功的繼續顫抖。
「這位姑娘。」她的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我可以保證妳現在完好無缺,也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所以,妳可以起來,走妳的路了。」
男子孤傲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嚇得江晚晴差點跌倒在地。
「小心!」一隻堅實的大手拉住了她的手。
她瞪圓驚魂未定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他,腦袋裡一片空白。那雙深邃而冷漠的眼瞳裡,散發出些許揶揄的笑意,讓她紊亂的心跳再度漏跳了一拍。
他,真是個古怪的人!
「不要你假好心,你快放開我的手!」倉皇低頭間,發現自己的右手居然被他牢牢的握住。
掙脫他的掌握——他也立刻鬆開了手,她低頭凝眉,不明白自己的雙頰為何漸漸發熱。
「村姑,以後走路可要小心些。不要心不在焉,更不要隨便逞強。」直起身,他的神情依然帶著濃濃的優越感。「今日沒事,不代表妳次次都會沒事。」
「村姑?」雙腿依然軟綿無力,但她還是強迫自己站起來。「我像村姑嗎?」
她可是勁州城遠近馳名的大美女,太守的掌上明珠,居然被眼前這個傲慢無禮的傢伙叫成村姑?
他很傲慢的斜睨了她的雙腳一眼。「妳本來就是村姑,不是嗎?」
會在這荒郊野外赤腳走路的,除了村姑,還會有什麼人?
「你……你……」她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先走了。」微瞇雙眸,他神情冷漠的轉身。
看著他寬闊的背脊與沉穩的步伐,譏諷的話語就在嘴邊,可她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剛才的驚懼畫面還歷歷在目,考驗著她脆弱的神經。
他飛速的翻身上馬,策馬離去。留下站在原地的江晚晴,用力握緊不斷痙攣的粉拳,只能懊惱地看著他漸漸消失。
今日……實在是太倒楣了!
第1章
「這個世上怎麼會有那麼英俊挺拔,近乎完美的男子呢?」
「根本就是神祇般的存在,他那猶如深海般的雙眼,如刀刻般的面龐……」
「他每次看著我,我就覺得自己的呼吸要停止了……」
三個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聚在太守府的後花園裡,個個雙手托腮,一臉癡傻多情的模樣。
「我說表姐,還有二位美麗的小姐們……妳們這是在幹什麼?」江晚晴手拿雞毛撣子,紛紛打在她們的肩膀上。「醒醒吧,那個好像閻王轉世的允公子,他到底哪裡好了?」
「表妹,妳不覺得他帥到沒有天理的地步嗎?而且器宇不凡,舉止優雅……」
「我看他是無禮傲慢到沒有天理的地步!」閒閒的坐到她們旁邊,江晚晴扔掉手裡的雞毛撣子。「妳們忘了我遇到他時的恐怖遭遇了嗎?怎麼還會認為他很有魅力呢?」
「那是因為妳對他有偏見!而且,妳已經有衛公子了,自然看不進其他人。」她的表姐何淑珍滿眼放光的說道:「可是在我們眼裡,允公子可是獨一無二的!」
「就是就是。」其他人立刻附和。
「所以妳們每天一大早到我家來報到,就為了看他一眼?」江晚晴嘟起紅唇。「只不過是從京城來的一個富家公子罷了,卻擺出一副好像皇親貴族一樣瞧不起人的表情,讓人看了真是不舒服極了。」
一想到那個允麒眼裡的冷漠與輕蔑,和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孤傲氣息,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這個人不僅輕視別人,還態度囂張,說話惡劣!
一想到他居然住在自己家裡,一股窒悶之氣立刻湧上心頭。
「妳們繼續花癡吧,我要去監督傭人們打掃庭院了。」她憤憤站起身,再度拿起雞毛撣子。
自從他來到太守府以後,父母就禁止她單獨出門。如果不找點事情做,她真怕自己會發霉呢!
「江小姐的興趣果然與眾不同,異於常人。不是琴棋書畫,也不是女紅針線,居然是打掃清潔。」就在此刻,她的耳邊驀地傳來了允麒充滿戲謔與嘲諷的聲音。「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
「允公子!」三位千金全都帶著含羞帶怯的興奮表情,立刻起身行禮。
「允麒,你敢說我和常人不一樣?」站起身,江晚晴立刻對他怒目相向。
「三位小姐,像妳們這樣的名門淑媛,最好離這些骯髒的清掃工具遠一點,免得沾染上灰塵與汙漬,有辱各位的清雅。」無視江晚晴眼裡噴火的憤怒,允麒帶著一貫倨傲的神情,語氣平靜的說道。
「是是是。」彷彿他的話是聖旨一般,三個女孩馬上遠離江晚晴。
「我喜歡做什麼,和你沒關係。我再告訴你一次,這裡是我家,不是你家!」江晚晴懊惱的舉起雞毛撣子,指向他的鼻尖。
「女孩子家,動作文雅些。」他皺起眉頭。「如果讓江夫人看到,一定會非常傷心。」
「我娘怎麼樣,也不勞你費心!你每日沒事幹嗎?只會在府裡到處晃悠,你就沒個正經事可以做?」昂起頭,她冷哼一聲,目光輕蔑。「大丈夫應當志在四方,不是整日同我們這些閨閣女子一般見識!」
奇怪了,自從他來了以後,不管她走到哪裡,好像總會遇到他。
每次只要一見面,二人就立刻吵得水火不容,互看對方不順眼。
「在下本就不打算和江小姐一般見識,也不是來找妳的。」他斜睨了她一眼,嫌惡的瞅向她手裡的雞毛撣子。
他有重要的事要離府去處理,但無意間看到她手拿拂塵的可笑樣子……於是忍不住想要虧她幾句。
她和他見過的大家閨秀完全不同,毫不注重自己的千金形象,總是做出一些讓他發笑又錯愕的事。
在她身上,溫良恭儉讓的德性半點也沒有,不但說話大聲,舉止隨意,還爭強好勝,半點也不服輸。
「那最好!」她憤然抬起下顎。「我可是大忙人,也沒空應付你……不過,既然不是要找我,你還杵在這裡幹嘛?」
「我自然是有其他事了。」他挑了下眉梢。
「你會有什麼事?還不是每天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
江晚晴正準備好好教訓他一頓,允麒卻早已踱步到其他三人面前。
「今日雲淡風輕,不知三位小姐可否賞臉,陪在下夜遊長河呢?」
他將她甩在身後,不再理睬她。
真不懂一個姑娘家,怎麼能夠那麼伶牙俐齒,多嘴多舌!
「我們當然願意!」其他三人立刻點頭如搗蒜。
「真受不了妳們……」江晚晴回頭狠狠瞪了她們一眼。「妳們好歹也有點女子的矜持與修養……」
「江小姐,像妳這樣的大忙人,就趕緊繼續打掃清潔,勤練修養,不必在意我們。」允麒的眼裡閃過挑釁的笑意。
從她嘴裡說出什麼「女子的修養與矜持」,還真會讓人笑到捧腹呢。
「誰會在意你啊?」她咬緊牙關。
「幾位小姐,晚上我會派人親自去接妳們……」轉過身,允麒繼續無視她的存在,逕自與其他三人說話。
「無禮的傢伙!」江晚晴跺了跺腳。
雖然她很討厭他那囂張傲慢的態度,但被他如此輕視,卻令她感到鬱悶不快。
惱怒下,她用力抖了下手裡的雞毛撣子,誰知卻揚起一大片灰塵,惹得自己不住的咳嗽。
允麒帶著好整以暇的表情橫瞥向她,嘴角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揶揄。
「小心點,江小姐。好大的灰塵啊……」說著,他還裝模作樣的拂動袖子。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怕什麼灰塵……咳咳……咳咳咳咳……」又一陣急促的咳嗽,完全削弱了她原本輕蔑的表情與凌厲的氣勢。
狠狠瞪了允麒一眼後,她帶著憤怒的神色大步走開。
她並沒有發現在允麒那明顯的嘲諷表情之下,還有著一抹更深沉的興味盎然。
他慵懶的眼神一直跟隨著她的身影,直到她婀娜的背影消失不見。
她那嬌憨蠻橫的倔強,與生動靈活的臉部表情,讓他不得不承認,她雖然不似一般女子那麼溫文有禮,但也有惹人發笑、讓人輕鬆的特別的一面。
有她陪著他鬥嘴,在太守府的日子,也不會太無聊了。
▎ ▎ ▎
允麒剛跨進太守府的後院,就聽到了一陣急風細雨般的琵琶聲。
帶著幾分好奇,他尋著樂聲而去。
那琵琶聲忽而又如泣如訴,婉轉低吟,傳出扣人心弦的淡淡憂傷。
什麼人會有如此精湛的琴技?
這勁州太守府還真是個讓人吃驚的地方。既有像江晚晴那樣無視禮俗、我行我素的粗魯女子,也有精通琴音的細膩女子……
沉浸在美妙的琵琶聲中,他在一處鏤花的院牆外站定。
定睛望去,令他錯愕的是——坐在庭院中間,彈奏琵琶的女子,居然就是江晚晴!
只見她白衣勝雪,皓腕凝霜,十指輕彈間秋波流轉,隨著那優美的琴音,竟有柔情萬種。
眼前如月光仙子般輕靈飄逸的女子,怎麼會是那個活潑好動,倔強任性的江晚晴呢?
允麒的心中驀地浮現出一絲悸動。彷彿從未被人觸動過的心弦,在那一刻,被她的纖纖玉手所撩撥,因而震盪出強烈的心音。
他跨過月洞,走進庭院之中。一陣微風吹過,吹落了滿院的桂花,片片落在她的素衣之上。
真是佳人如玉,美景如畫……
「哎喲。」琴音戛然而止,傳來江晚晴懊惱的低嗔。
原來,一片桂花花瓣居然落在她的右眼上,擋住了她的視線。
用力搖頭後,她將琵琶放在一邊,立刻起身蹦跳著,抖落身上的花瓣。
眼前的美景與佳人,剎那間在允麒的心裡崩塌。他帶著戲謔與無奈,看著她又是跳腳,又是嘆氣,那隨意的舉止絲毫與優雅溫柔無緣。
「原來,妳還會彈琵琶,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想到她白天手拿雞毛撣子的強悍模樣,他不禁莞爾。
「你又在嘲笑我了,是不是?」發現他嘴角的那抹竊笑,她很不悅的嘟起嘴。「你不是陪人夜遊長河去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
「嘲笑?這是哪裡的話?我難道……不是在讚美妳?」他走到她身邊,將她肩膀上一枚頑固的花瓣拿下,輕柔的捏在手心。「收到京城裡來的急函,所以我就先回來處理一下。」
不知不覺間,他發現自己居然那麼自然的對她解釋了回來的原因。但她似乎沒有知道的必要……
「怎麼還有啊?討厭死了!」她氣呼呼的看向自己的肩膀。「我就說不要在我的院子裡種桂花嘛,每年都會吹得到處都是花瓣……」
「桂花飄香,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妳居然討厭?」她還真是特別!
「我可沒說我討厭桂花飄香,我討厭的是滿地花瓣!」噘起紅唇,她帶著幾分惋惜的心情看向地面。「多可惜啊……這麼美麗的花朵,風一吹就凋謝了。」
「丫頭。」他伸手彈了一下她的腦袋。「趕緊給我醒來!妳不適合傷花弄月這類的風雅之事,看起來怪怪的。」
「人家好歹也是太守府的千金,你不會真的把我當成村姑看了吧?」她俏麗的臉上立即浮現出不服氣。「對了,我又沒有邀請你來我的院子,你幹嘛偷聽我彈琵琶?」
「我剛好路過。難道妳對自己的琴藝沒有自信,所以不能讓我聽到?」他眼裡閃過幾許傲慢與不滿。
他才不會告訴她,他是被她美妙的琵琶聲所吸引,特意尋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