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二十世紀的煙塵,奔成一條最浮沉的歷史軌跡。面對歷史的景致,小說家無法逃躲的大問題長期壓著胸臆,而今決志透過複雜的小說追索百年台灣的荒蕪,還原生命驚心動魄的場景,展演小說家面對歷史之不可思議的豐饒視覺。
楊照此番以【百年荒蕪系列】為總目沛然寫作,計畫完成一百篇的小說巨構。寫的是台灣自一九○一年至二○○○年的故事,以年分為題,歷史時空為景,一個年分一篇小說,一百年一百個故事;單篇自成一格,總體則相互鎖鏈,集成小說家的文學世紀。
《背過身的瞬間》乃中短篇小說集,是系列一的出版。全書收錄小說家已動筆完成的七篇小說。書中透過不同個年輕的心靈,涉世未久或正逢啟蒙憂愁的年紀,與另一個背負故事的老人或是某段歷史的靈魂,相遇並憶話出每篇故事。他們有冒牌的台灣蕃人、戰爭時代的失格少年、戰後專門找人的人尋、理想年代哼著披頭四歌曲的人、政治恐怖目睹血凍漂流的人,以及追尋落日的人,和開發本能的色情片演員等。他們或掀起記憶的蓋骨,重勘自己與歷史的身世,或僅以淒傷的笑容默然回應結局;總總無非是為那些在歷史轉瞬間消滅的蹤影,那些藏起來或失蹤的某些心靈,抵抗時間的輕忽與忘卻。
作者簡介:
楊照
本名李明駿,1963年生,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美國哈佛大學博士候選人。曾任《明日報》總主筆、遠流出版公司編輯部製作總監、台北之音《台北話題》主持人、政治大學中文系、靜宜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等職,現為《新新聞》周刊總編輯、東森 ETFM聯播網《1200領先開講》主持人。楊照藉書寫釋放對社會的關懷,以不滅的熱情思索人生與文學,犀利的風格在文壇中生代裡獨樹一幟。曾獲得聯合報小說獎、賴和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吳三連文學獎等,並榮選為1996年年度出版風雲人物。
著有長篇小說《吹薩克斯風的革命者》、《大愛》、《暗巷迷夜》(1994年「開卷」十大好書),中短篇小說集《星星的末裔》、《黯魂》、《獨白》、《紅顏》、《往事追憶錄》,散文《知識份子的炫麗黃昏》、《悲歡球場》、《場邊楊照》、《Cafe Monday》、《迷路的詩》、《軍旅札記》,文學文化評論集《為了詩》、《流離觀點》、《夢與灰燼》、《文學的原像》、《文學、社會與歷史想像詩》等。
章節試閱
「百年荒蕪」緣起
W. H. Auden寫過一首詩,獻給愛爾蘭前輩詩人W. B. Yeats,詩句中有:Mad Ireland hurt you into poetry.「瘋狂的愛爾蘭傷你為詩人」,勉強這樣翻譯,卻翻譯不出詩裡那種無奈的感情。Auden試圖要說的,應該是愛爾蘭不尋常的歷史經驗,使得Yeats不得不用詩來表達,來發洩。詩與瘋狂之間,有一種既抗拒又親和的關係,應該也有一種神妙又痛苦的彼此印證吧。
有一段時間,我常常想起Auden的這句詩,還有,Yeats與愛爾蘭與瘋狂。從詩句我回頭去想,小說之於我的意義究竟為何。我知道就像詩和Yeats之間,夾著愛爾蘭一樣,小說跟我,必然糾纏著台灣。不過,Auden精準地替Yeats捕捉到了「瘋狂」這個主題,那麼台灣呢,台灣是什麼?或者說台灣逼著我不管走到哪裡,不管做了什麼事,不管別人給我掛了什麼頭銜,在內心深處都無法放棄小說,掙扎要用小說表達出來的是什麼?
一度我以為是「荒謬」。老是有不應該出現的事出現了,關連到完全預期不到的人,在錯亂不合邏輯的時間與場景中。應該就是「荒謬」。相應的感覺是啼笑皆非,是無奈慨嘆,是憤怒的情緒上升到一半,就轉成了嘲弄,對錯置與顛倒的嘲弄,也是對自己的憤怒的嘲弄。的確,台灣,過去現在與可預見的未來,都充滿了荒謬。
可是,我無法解釋,為什麼是小說?如果那逼著我不放棄,宿命地與小說綁在一起的,是深烙於我生命情調上的台灣荒誕,那麼,斷裂、跳躍、閃爍、曲折、省略、飄搖、浮動、挑戰著所有文法語法成規的詩,不才是更適合、更對的選擇嗎?
然而,我明明白白,在寫小說的時候,有某種東西,像雷雨來臨前突然遮蔽住天空的濃密烏雲般,雖然無法觸摸,卻絕對沉重、真實、無可取代。
有一天,在北海岸一家新開的時髦地中海風味咖啡館裡,望出去是一片雜亂的沙灘,有人在戲水,有人在開沙灘車,有人在放風箏,有人在擺攤賣冷飲,還有人無所事事單純只是在增加畫面上的雜亂程度。我沒來由想著,我一定要把這個畫面寫進小說裡,一定要讓一件最重要的事,在這個畫面裡發生,因為這個畫面中有我不能錯過的氣氛,一種絕對的、純粹的情緒。
那是什麼樣的情緒?是孤寂嗎?我想起馬奎斯名著《百年孤寂》,想起那本書的英文譯名「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突然腦中迸出了另一個字,destitute,荒涼荒蕪,destitute和solitude幾乎可以互相押韻,用destitute代換solitude的話,就成了「One Hundred Years of Destitute」,百年荒蕪。唯一問題,這不是對的英文,對的英文該寫成「One Hundred Years of Destituteness」。
不管他,重點是,百年荒蕪,是「荒蕪」而不是「荒謬」。我發現了這正是我在追索探問的。一種特殊屬於台灣的荒蕪性格長期壓著我的胸臆。為什麼台灣老是缺這個缺那個,為什麼台灣的景致總是顯現著刺眼的荒乾與逼仄?是了,這是讓我多年來逃躲不掉的大問題。
荒蕪只能用複雜來接近。最複雜的文類才能碰觸到荒蕪。而小說最大的本事,小說存在的根底理由,就是複雜,就是拒絕簡化。海浪呼呼襲拍,我悟知了小說迷人與不可抗拒的地方。荒蕪來自於簡化,於是當我們用複雜的小說去探測荒蕪的歷史地景時,就建構了一片想像的,依附於荒蕪,卻又對反否定荒蕪的視野。那視野,是荒蕪的一部分,離開荒蕪便沒有了意義,然而虛構視野浮顯,荒蕪便失去了其絕對性,失去了定義主宰我們生命情調的霸道力量。在這裡,小說與荒蕪,就像詩與瘋狂,拉扯跳著漾動心魄的激烈雙人舞……
Auden 寫給Yeats的詩說:「現在,愛爾蘭依舊有著他的瘋狂與他的天氣。」愛爾蘭不會因Yeats的詩而改變其瘋狂,更不會改變其天氣,不過詩不會白寫,多少愛爾蘭人藉由Yeats而找到了擺脫瘋狂,化瘋狂為文明力量的崎嶇道路。那路,不再通往越來越黯潮的精神病院,而在繞過一片割腳的嶙峋岩場後,豁然開展一片美麗的大海。
那個下午,我決定開始一個長期的小說寫作計畫。為二十世紀的台灣,寫一百篇小說,每一個年分一篇,用歷史研究與虛構想像的交雜,挖開表面的荒蕪,測探底層的複雜。在一切似乎都無可回頭地走向簡化,走向輕薄的時代,我相信,我更加相信,只有厚重與複雜中,藏著我們文明的救贖。或許有一天,也有人會通過我的小說,看到不一樣的,荒蕪之外的台灣。
「百年荒蕪」緣起
W. H. Auden寫過一首詩,獻給愛爾蘭前輩詩人W. B. Yeats,詩句中有:Mad Ireland hurt you into poetry.「瘋狂的愛爾蘭傷你為詩人」,勉強這樣翻譯,卻翻譯不出詩裡那種無奈的感情。Auden試圖要說的,應該是愛爾蘭不尋常的歷史經驗,使得Yeats不得不用詩來表達,來發洩。詩與瘋狂之間,有一種既抗拒又親和的關係,應該也有一種神妙又痛苦的彼此印證吧。
有一段時間,我常常想起Auden的這句詩,還有,Yeats與愛爾蘭與瘋狂。從詩句我回頭去想,小說之於我的意義究竟為何。我知道就像詩和Yeats之間,夾著愛爾蘭一樣,小說...
目錄
楊照作品集 總序
自序「百年荒蕪」緣起
一九二三‧獵熊者
一九四六‧戰爭失格
一九四八‧人尋
一九七一‧背過身的瞬間
一九八九‧圳上的血凍
一九九二‧午後九點零五分的落日
一九九四‧愛情動物
附錄:〈沒有浪漫不能活──兩個查經班同學的書信往來〉成英姝VS.楊照
楊照作品集 總序
自序「百年荒蕪」緣起
一九二三‧獵熊者
一九四六‧戰爭失格
一九四八‧人尋
一九七一‧背過身的瞬間
一九八九‧圳上的血凍
一九九二‧午後九點零五分的落日
一九九四‧愛情動物
附錄:〈沒有浪漫不能活──兩個查經班同學的書信往來〉成英姝VS.楊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