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幸福台北，城市才美
馬英九
一座城市的進步與否，文學是其中一項重要因素。近年來，社會大眾對文學的話題與注意力似乎漸漸減弱，然而慶幸的是仍然有一群文藝勇士，默默地用心耕耘，讓台北城繼續保有盎然的生氣、陽光的熱情。
第七屆台北文學年金獎得主是吳瑞璧小姐，我曾在許多場合見過她，最近的一次是去年一月八日在中山堂「台北文學獎」的頒獎典禮上（她是四名「年金獎」得獎者之一），但是我對於她的個人並無太多了解，直到此次她寫信給我邀請我為她的新書寫序，才對她成長歷程以及寫作的狀況有了初步的認識。然而這樣的初步認識，竟讓我感到非常的悸動與高興。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瑞璧是位手腳重度殘障的朋友，給我的信卻是以她不甚方便的手親筆寫成，字跡雖然有點難懂，卻令我感受到她處事的認真與對人的誠意。
高興的是，瑞璧雖然是一般人眼中弱勢的身心障礙者，她卻克服惡劣的外在環境，以優美的文字與二十個身心障礙者做最精采的生命對談，見證生命的可貴與潛力的無限；更讓我感動的是，瑞璧這本書發掘這麼多位弱勢者的幸福故事，不但藉由各種不同的生活態度，極力爭取各自的幸福感，並且積極走出弱勢的陰霾，微笑地向世人大聲的說：「生活在台北，真幸福！」
這本書的內容透露出堅忍不拔、樂觀奮鬥、充滿理想的精神，著實撼動人心。在瑞璧新書出版之際，勉勵自己也祝福瑞璧，讓我們一起為台北的進步與提升大家的幸福感盡一份心力。
二○○六年九月十九日
推薦序 小花們的生命故事
南方朔
吳瑞璧要出新書了，我特別覺得興奮與安慰，因為這本書是我畢生「文字緣」裡最獨特的一次。
前（二○○四）年，我受邀擔任台北市文化局「築夢台北：第七屆台北文學獎」有關「文學年金獎」這部分的評審，同時參與評審的還有張小虹、楊澤、陳義芝、成英姝等人。在那次評審過程裡，我看到了吳瑞璧所提出的「台北，真幸福—身心障礙朋友的台北故事」寫作計畫，深深的被打動，認為這是一個非常獨特而有價值的構想，理應支持。我非常感謝那幾位評審夥伴，他（她）們也和我有同樣的想法，於是，吳瑞璧入圍了。
隔了一年，「文學年金獎」舉行決審，入圍者把辛苦工作一年的成果正式提交，我們五人還是評審。大家都對吳瑞璧的作品覺得感動，在發表過評審意見後，立即以共識決的方式，毫無爭議的通過吳瑞璧獲得「文學年金獎」。
吳瑞璧榮獲台北「文學年金獎」，因為這項寫作計畫及其完成的作品是那麼的獨特，獨特到沒有任何其他作品可以取代它的價值。我們讀書，對各種寫作早已養成了一種制式習慣，有些寫作類型和敘述的筆法符合人們的習慣與期待，會變得特別討好，但這種制式習慣其實是不對的，因為它會狹隘我們的視野，窄化我們關懷的範圍。我們應該用一種「開放閱讀」的態度來接近各種問題，而當評審的人，尤其要有這種開放的態度。吳瑞璧的作品會得到青睞，因為我們這些評審都有一顆開放的心。
吳瑞璧的作品會得到評審們的特別青睞，也值得所有讀者朋友來分享，其實是有許多深刻道理的：
一、上帝造人造命，也有打瞌睡失手的時候，因此單單台北市即有高達十一萬身心障礙市民。但這麼多人的聲音卻從來沒有被人清楚的聽聞過。那是另一個生命世界，有太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但要接近那個生命世界卻太難了，因為你必須要有更大的耐性，更多關懷，更強的感受與溝通能力，始可能進入那個世界。過去一般寫作者始終沒有人以此為題材，即表示這個題材的難度之大，超過了人們的想像。而吳瑞璧自幼罹患重度腦性麻痹症，四肢不便，語言含糊。她艱苦的克服自己生命的障礙，進而為同受障礙者發聲，由被採訪對象接受開始，而後發掘一個個動人的故事。單單就寫作的難度而言，就已超過許多其他的寫作題材。
二、我們常用「字字血淚」這樣的形容詞來說動人的作品，吳瑞璧因為受到障礙，寫作起來，格外辛苦，要艱難的走訪，有些要一次兩次不止，回來後則要一分鐘六個字的慢慢敲打鍵盤，加上研究與修改。別人可以一天幾千字，吳瑞璧寫一篇兩、三千字的文章，卻要十天半個月。因此這樣的文章，我們在讀的時候，格外能感受到文字之間汗水及心血的重量，這才是真正的「生命寫作」啊！
三、吳瑞璧的筆下，二十位障礙類別不一的主角，各有一個艱難掙扎奮鬥的歷程，但他（她）們卻都能以最大的毅力，不放棄自己爭取幸福的權利。他（她）們由於受到障礙的限制，可能無法像別人那樣建大功，立大業，成大名，發大財，但這些人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做出最大的努力，就生命的意義而言，其實一點也不輸給各式各樣的大人物，而這些主角所得到的幸福也就雖小但實大。人在世間，最終極的意義，不過就是力求無辱於己，無愧於天，活出一個或大或小的人生。西方聖人聖方濟曾說過：「我們每個人都只不過是上帝座前的小花，為的是要榮耀那個更大的道理。」看著吳瑞璧所寫的這些人，我覺得他（她）們其實都是一朵朵美麗的小花。儘管這些小花得到的生命養分比別人少，但它們在石縫巖間卻都能奮力開放，自在自美。這些生命是值得的，吳瑞璧是值得的。
而到了現在，吳瑞璧得到「文學年金獎」的作品要出版了，我當然很願意為這本書擔當保證人，相信大家讀了這本書後一定能體會到：它其實並不是本一般的著作，而是一首首對生命所做的深沉禮讚。這些人能夠走出人生的幽谷，散發出生命的馨香。他們努力用心過自己的每一天。這樣的生命態度，不也是我們每個人當有的嗎？身心障礙的朋友，他們當然應該得到大家的關懷，但換個角度看，恐怕有更多東西有待我們向他們學習呢！
是為鄭重推薦序，願大家都來喜歡這本你一定不會後悔的書。
推薦序 又見貓頭鷹
陳義芝
大約十年前，吳瑞璧在一個文藝班上過我的課。她毫不膽怯地面對人群，儘管因腦性麻痺症使得行動不便、口語不清，但她總是落落大方，笑容發自內心，留給我很深的印象。當年她的文筆還沒有完全揮灑開來，但運用語言與意象的能力已露端倪。果然，不久她就在一連串徵文競賽中脫穎而出，既寫散文也寫詩，許多書都收錄她的作品。二○○五年更出版了第一本個人文集《貓頭鷹的勇敢飛行》。
吳瑞璧的電子信箱名稱有owl這字，可以說貓頭鷹就是她的「自畫像」，她最鍾愛的意象。「她的思維也在那時展翅∕滑翔而來，自森林深處∕且發出世界最安靜的聲音∕在幽暗裡，堅實地∕掠過林梢，在月光下∕端莊地，站上∕那森林的高處」，劉克襄曾以「貓頭鷹的朋友」為題贈詩給瑞璧，形容行動不便的瑞璧把全副心力投注到夜空的飛行練習，建立了獨特的心靈思想。如果你以為她會受限於軀體，受限於語言表達，那可錯了！你不能想像她埋首寫作是多麼的自在。
瑞璧不但自述自己的勇敢飛行，在「台北文學年金」的激勵下，她並且報導了二十位不同身世際遇的「貓頭鷹」。這些人罹患的疾病很多是我未聽聞過的，例如：小腦萎縮症、威爾森氏症、皮肌炎、橡皮人症、先天成骨不全症、多發性神經纖維瘤。
透過親身採訪，以第一手資料為讀者描述這些抗病典範的病情、態度、性格、人生挫折、職場艱辛、社會冷暖，呈現一座殘缺生命的希望舞台，表現多樣的生命之路的思省。
晚近，台灣已很少人從事報導文學寫作，原因是需要長時間搜集資料、採訪紀錄。這些工作對非殘疾者已屬難為，對像瑞璧這樣走路艱辛、打字也很艱辛的人，更是難上加難，然而，她做到了，以拚搏生命之心謳歌生命，讓我既見識到生命脆弱的膽顫心驚，也領略到生命不公平碰撞出的人性光采。
細心的讀者一定會發現：瑞璧的筆法細膩，輕易就能將一個令人靜默嘆息的場景帶到我們眼前；她的表達十分具象，具備詩一般的張力；由於心中無怨，故能以中性客觀的詞語描述「慘烈」的情態，既無遮蔽地揭露社會現實，又飽含隱忍壓抑的文學性。
「透過與二十個精采生命的對談，」瑞璧說：「我彷彿經歷二十世水火淬煉的人生。」此書歷時一年，每天工作超過十二小時始完成，得來相當不易。不能體貼苦痛，不足以道人生，願大家珍視！
二○○七年二月二十八日
幸福之書（自序）
「幸福」是什麼？除了名利、權勢、青春美貌、高學歷……等普世答案外，請聽（看）以下二十位身心障礙朋友不一樣的詮釋與呈現：
小兒麻痺的殘障奧運國手呂碧文說：「每天將生命浪費在有意義的事情上。」
數年前來到台北討生活的「皮肌炎」患者陳碧蓮說：「不依賴家人獨立生活，體驗外面的世界，認識新朋友，感覺真好。」
截去雙掌的國畫老師李安凱說：「課堂上，學生們圍著看我在紙上揮攦。」
一家七人罹患「小腦萎縮症」的作家朱克勤說：「為了三個孩子，努力活出品質，活出精采，做一個『抗病』的好榜樣。」
一身殘病的「多發性硬化症」患者，音樂家周勳瑜說：「用心演奏一首美妙的生命樂章。」
自幼罹患「橡皮人症」的阿芳說：「放下照顧弟妹的重擔，回家陪伴老父老母，找個為『主』服務的工作。」
「脊椎損傷」的輪椅運動員江姐說：「重回運動場，享受流汗與速度的快感。」
「唐寶寶」王子昂戴著深度眼鏡，推著書車往來於書櫃之間，瞇眼細看每一本書的索書碼，將它們依序放上架，他驕傲地笑了。
帥哥「銅人」邱郁仁神采奕奕地說：「保險這一行收入不多，但每次談成一件案子，會有很大的成就感。」
不良於行的英文教師靳重章說：「下課後，回家吃老婆做的飯，教我們家小娃娃說ABC，這才叫『真愛情』。」
腦性麻痹的命理老師王艾玲說：「接受天命，認真改運。對未來生活不必刻意去規劃，用心過每一天。」
三歲智齡的瑤瑤，站在便利商店裡廣告架前，挑選五彩繽紛的廣告單，她純真專注的眼神透出一絲靈光。她的母親蘇姐自豪地說：「我為社會創造了一個『快樂的生命』。」
自有記憶開始就「肌肉萎縮」的天燕：「周休二日，兒子、我與先生一家三口團聚，感覺特別甜蜜。感謝主！」
視障舞者陳一誠說：「長時間的辛苦排練，終於完成一場精彩的演出，聽到台下觀眾叫好鼓掌的聲音。」
媽媽懷胎期間「羊膜帶症候群」病變，雙腳截肢的王偉軒喜歡運動，他說：「介意當眾脫義肢？才不呢！只要能打球、游泳，有什麼不能脫的？」
一度因「多發性神經纖維瘤」癱瘓在床的吳佳穎：「成為專業的社工，幫助其他殘障者走出生命幽谷。」
收集上百棟歐式模型屋的聽障畫者王佩玉寫道：「興致一來，將各式小屋分區擺放，製造不同的景觀和視覺效果，將它描繪成畫，就好像經歷一次心靈旅行。」
「唇顎裂」顏殘語障的娃娃車司機連慶隆說：「跟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在一起，說說笑笑，玩玩鬧鬧，心情很愉快。」
台灣首位出國留學的「玻璃娃娃」林君潔說：「我正朝著『大夢想』前進，希望為殘障朋友爭取尊嚴的生活與合理的福利。」
行動不便、心肺功能嚴重損壞的陳榮福說：「只要能『呼吸』一口氣，我會不斷地學習新知，關懷朋友，認真工作，盡情玩樂。」
這二十位「台北幸福人」，或許一身病痛、或許肢體殘缺、或許無法視聽、或許形貌異常、或許智能憨鈍，卻各自發揮智能與人格特質，去爭取、展現他們不一樣的「幸福」：它可以是「偉大」的一個夢想實現、一場精彩演出，也可以是「渺小」的呼吸一口氣、把玩一張廣告單。一本「幸福之書」除了要與讀者分享他們「幸福」的生命故事，同時也要讓讀者了解台北都會的身心障礙朋友（根據社會局二○○四年底的統計，台北市有高達十一萬名的身心障礙市民），每天所要面對的生活課題。
去年，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耶誕節前夕，我收到一份意外的禮物。一則「恭喜妳！寫作計畫〈台北，真幸福〉（本書原參賽名稱）入圍『台北文學年金獎』」的e-mail，對於一個多年來在文學田畝上默默耕種的「字耕農」而言，無疑是莫大的鼓舞。
自幼罹患重度腦性麻痹症，四肢不便、說話含糊的我，學習路上、職場之中走得艱辛，三十歲那年失業，歷經無數次求職失利，幸得友人引介參加政府委辦的身心障礙者電腦職訓班，習得中文打字技能之後，又到各殘障基金會上了許多文學寫作課程，數年下來文筆逐步純熟，因而展開種詩植文的字耕生涯。一路上受到眾多良師益友的提攜與扶持，使我能夠堅持方向，蹣跚而愉快地走下去。有感自己承沐社會各方恩澤，常起報答之念，暗自在心底許了願：「有一天，要完成一本關於身心障礙朋友故事的書。」希望社會大眾藉由我的文字深入了解不同面向的身心障礙朋友，以其樂觀進取、克服障礙的生命故事，鼓舞失意的人們走出黑夜暗巷，迎向陽光大道。
我必須承認，在擬訂「寫作計畫」參與「台北文學年金獎」徵選之初，一心只想著實現多年來的心願，全然未考量自己的能耐。得知入圍之後，「感性我」僅維持半日的雀躍，「理性我」不免著慌、憂心：「六萬字耶！一年之內要完成一本六萬字的書，作得到嗎？」「六萬字」在一般作家眼裡也許算不得什麼，對於打字極慢的我而言卻是「鉅作」（大約是我全年作品產量的兩、三倍）。掙扎許久終究不甘服輸，下了決定：「好！既然得到入圍的肯定，就給自己一個機會吧！」與文化局簽下寫作契約之後，為了專注工作我昭告天下，停止水療復健、讀書會、旅行、朋友聚會、看電影……等一切無關寫作的活動，就此展開刑期一年的「文字獄」。
身為「資深」殘障人，對於身心障礙朋友所面臨的課題，原本就有一定程度的經歷與關注，為了取得更確實、更深入的第一手資料，我參訪了台北市弘愛服務中心、振興醫院復健部、幸安國小特教班……等相關機構，感謝陳秀娟主任、武而謨治療師、幸安王老師等人的熱忱、詳盡的解說。至於，書中二十位障別不一、專長職業各異的「主角」，都是自認為「幸福」的身心障礙者。訪談過程中，受訪者述說內心底層的故事，每每令我心有所感淚眼潸潸，倒教當事人安慰我這訪問者，真不是當「記者」的料。
有人會問：「一個重度語言障礙的人（我的話語只有幾位親近的家人、好友聽得懂）如何進行訪談？」關於這個難題，要感謝四位盡職的「祕書」—好友碧文、榮福，以及母親與妹妹瑞婷，幫忙聯絡受訪者或參訪機構，安排訪談時間、地點。事前我只要根據受訪對象的初步資料擬寫一份「訪問大綱」，訪談時由「祕書」陪同前往，擔任我的翻譯官，碧文甚至兼任「運將」開車接送。萬一四位「祕書」事忙無暇陪訪，我還有一件「終極武器」—會說話的手提電腦（由輔具公司幫忙安裝語音軟體），在電腦上打出我想問的問題，它會一字一句念出來。當然，數位相機與錄音筆是訪談間不可少的工具，而訪問聽障者王佩玉時，電腦網路與手機簡訊則是最好的幫手。
過去三百多個被「時間」追著跑的日子，每天十二小時以上超時工作，使原本相當緊張的四肢，變得更加僵直，經常得賴「肌肉鬆弛劑」與「止痛藥」度日，看在父母親眼裡心疼不已，我安慰二老說：「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夢想，是件『幸福』的事。」一遍一遍地細聽訪談錄音，一鍵一鍵地緩慢敲打成字（一分鐘六個字），再逐句逐段地修整為文，一篇兩、三千字的文稿往往須要十天半個月才完成。其中較具挑戰性的是，一些罕見疾病的病徵與醫學上的專有名詞，在受訪者本人都說不清楚的情況下，我必須研讀大量的中文、英文、日文資料，方能下筆為文。而每一篇初稿皆要通過文學友伴玉媚嚴格把關的「品管」，才可出廠見人，感謝一路有她指引與扶持。
這一年，參觀各相關機構，在專業人士多方講解中，讓我深感台北生活「真幸福」，而透過與二十個精采生命的對談，我彷彿經歷二十世水火淬煉的人生。時序來到二○○五年歲末，一本將近七萬字的「鉅著」；一本家人、朋友、輔具共同完成的「集體創作」；一本有愛、有希望的「幸福之書」，終於竣工了，此時此刻，我好似一隻正享用辛苦捕獲美味的貓頭鷹，心中溢滿「幸福」。
吳瑞璧 二○○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凌晨五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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