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種結局 By Lori Young
「我們才說三句話,就互相說了兩次原諒。」露西爾說。
「我們是從結局開始,」他語調愉快「相愛的男女到最後總是請求彼此原諒──最起碼一定有人這麼說:『請原諒我,我不再愛你了。』」
「這種結局算是相當好。讓我傷心的是那種誠實的說法:『請原諒我,我以為我愛你。我弄錯了。我有義務對你說實話。』」
Sagan《La Chamade》
你從退伍至今也將期滿一年,算算你和蘋果也交往了將近兩年。你記得你在要去當兵前把自己房子的鑰匙給她,要她搬過來和你一起住的時候,她的表情,那種眼神很驚奇,卻孩子氣的笑著的臉。你很少看過像她那樣誠實的人,她從不假裝。
你記得你們第一次做完以後,她蜷縮在你的臂彎裡,長長的頭髮蓋著她裸露的身體,像一隻小獸。你們維持這樣的姿勢一直到早晨,當她醒來抬頭看你的時候你正好也醒了,這一刻你連呼吸都不敢,就怕空氣的流動破壞寂靜,你幸福得幾乎窒息。然後她說:「你很可能不知道,我是真的愛你。」
你心裡想著同一件事,你卻不如她來的誠實,你能做的只是緊緊抱著她,緊到她成為你的一部分為止。
你們把所有的時間獻給對方,你放假時你們整天不出門,躺在床上聊天,不聊天的時候就親吻,不親吻的時候就做愛,或者,就只是望著彼此的眼睛,數數睫毛。她偶爾還必須去舞團練習或是教教課,你就獨自一人,也許待在家也許出去晃晃,等時間快到的時候到她的舞團門口等她,然後你們一起回家。
回家的路上你們會去一家她朋友告訴她的好吃的餐廳,一邊吃她會一邊說今天發生的事。她會說「舞團來了新人」或是「Alice好像很沮喪」之類無謂的瑣事,然後你會給她「新人叫什麼名字」或是「小孩子多少是有點憂鬱的」這樣的回答。即便你並不在乎新人的名字,也不了解小孩,你只是喜歡看她跟你分享事情的時候眉飛色舞的生動表情。最後,當她說完她今天遭遇到的大事小事之後,她會問你:「那你呢?」
你如實的告訴她你哪裡也沒去什麼也沒做;你說你一直在等,等她下班等她練完;你說你看了一本書聽了一首歌想到她,她微微笑著問你是哪本書是哪首歌,你回到家就拿給她看撥給她聽,她會很專注的看完聽完然後告訴你「這寫得並不太像我」或是「這首比較像你吧!」。但最棒的回答莫過於她的眼光閃爍著驚奇,溫暖的看著你說:「真的嗎?我聽起來是這樣子的嗎?」
在收假的那天早上你會洗一個很久的澡,久到她必須敲門提醒你會趕不上火車。事實上對時間你再清楚不過了,你只是想多少拖延著離開的時刻,你會用極慢的速度穿上衣服,頂著一頭濕淋淋的頭髮走出浴室。她已經拿著吹風機和毛巾等著你,她擦乾你的脖子和耳朵背後的水珠,動作輕柔得令你起雞皮疙瘩,然後她會用把吹風機開到最強替你把頭髮吹乾。通常你們會在吹風機吵雜的運轉聲中道別,你們對彼此說了什麼對方根本都聽不到,這樣很好,才不會太過煽情。
「你──,我會──你的。」
「我也會。」
「我─真的─你喔。」
「那真巧,我也是!」
退伍以後你以為事情會變得更好,她也這麼認為。她覺得是時候開始計畫一些關於未來的事,你欣然同意,因為這樣的討論讓她的眼神熠熠生輝。
「我想去紐約跳舞,我要到瑪莎葛萊姆的舞團參加audition,我要去紐約大學修課,然後走一走第五大道,看那些買不起的東西。」她說:「我要存錢。」
「那很不錯。」你說。
「你和我一起去嗎?」
「為什麼不?」
因為你的答案她顯得很高興。
「那現在開始我們要很努力才行。」
「非常努力。」
你並非不知道這樣對她來說就是一種承諾,而是在那個幸福的晚上她抱著你,你很難不承諾些什麼,事實上,當時你的確覺得自己做得到。
她多兼了很多家教課,也加長自己的練習時間,她要你別再去舞團等她,她會自己騎車回來。你每天醒來她已經出門,你對一整天的空白感到無所適從,你在家看看電視、翻翻書、去二輪電影院待上六小時,然後買了她喜歡的蛋糕回家卻還得等,等她終於練習回來已經十點了。你很希望她能像從前一樣與你聊聊白天的瑣事,她卻時常累得連蛋糕都沒吃就睡了。但這些你都不在意。
你在意與害怕的是那個她以前會隨口問你的問題,那你呢?今天一整天你做了什麼?為了紐約的計畫你有什麼打算?你本來想對她坦承你一如往常的沒做任何事,就只有等,或許有心不在焉的瀏覽一下104,不過你還沒什麼打算。但你不敢,你知道她會掩飾不了自己懊惱與煩躁的表情,你見過那種表情,而你特別不希望出現在她臉上。你說你整理了幾份過去的履歷,投了幾家公司,目前雖然還沒有消息,但你有預感對方會喜歡你。她看來滿意而開心,你有種心虛的安適感,不算舒服尚可接受。
你認真的想找個差事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任何貨真價實的職業你都不會,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更悲慘的是,你知道自己厭惡工作。很顯然的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安放你的位置,這曾經對你來說不是困擾,現在卻讓人慌張。你說更多的謊,你在早晨和她同一時間起床,一起出門,你告訴她你現在工作的地方離她的舞團不遠,所以你每天載她去上班,再回家睡覺、發呆,等晚上時間差不多了,再去接她下班。你知道自己只是在試著延長幸福,但你別無選擇,至少目前你找不到欺瞞以外的解決之道。
「你還喜歡現在的工作嗎?」有天吃早餐的時候她偶然問起。
「喜歡阿。」你隨意的回答,默默希望自己沒露出破綻。
「好險,」她放心的嘆口氣「我這陣子其實很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你為了我的計畫勉強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
「你想太多了。」你發現自己的背微微潮濕。
「但你最近看起來…」她斟酌著自己的用字「…不對勁…,不是…比較像是對了、正確了…,就跟……」
「…大家一樣。」你替她把話說完。
「是阿,」她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不好嗎?」
「沒什麼好不好的,」她吃完最後一口吐司,拿起袋子準備離開「只是,我以前不覺得這種變化會發生在你身上。」
她後來會發現自己真是太了解你了。
那天下午她有點感冒,怕傳染給其他人就提早回家,在家門口還傳簡訊要你下班直接回來不用接她,不過你收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在她推開門和你四目相視那一刻你正閱讀著Sagan的那本書,書裡面提到戀人們最悲哀的兩種結局,但你知道其實還有第三種。
「你也感冒了嗎?」她聲音微弱,提出這個唯一合理的解釋
你很難決定此刻是否要誠實,你觀察她的臉色,企圖猜測她期待的答案。
「你沒有去工作吧?」她的聲音小到像是對自己說話「應該是說,你並沒有去找吧。我早就覺得奇怪,你從不說你工作上的事,我以為你只是很累,你的確是很累,說謊說的很累。」她坐在玄關的地上,臉上出現一種漠然又疏離的表情。
你走過去緊緊抱著她,緊到她成為你的一部分,她看著你又好像只是看著你身後的某處,你感到被透視而胃部抽痛。
「怎麼辦呢?」她的聲音飄忽忽地「要怎麼辦才好呢?」。她推開你轉身進浴室。
你聽著她淋浴的聲音,你坐著,等著。她出來的時候拿著吹風機和毛巾,猶豫了一下就把東西遞給你,她太疲倦了,你把她拉進懷裡,替她把頭髮擦乾。藉著吹風機轟隆隆的噪音,你終於提起勇氣開口。
「我是說,我們能不能,最近,或是這一段時間,先暫時不要想到太遠的事,我的人生目前除了你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事是確定的,拜託。」
她轉過頭,伸手把吹風機關掉。
「要不是愛你,我一定會……」她沒繼續往下說了。
她再也沒提過紐約,她推掉幾份家教、減少練習,她花更多時間和你相處就像你希望的那樣。然而,你清楚的感覺到她在枯萎,每天一點點,在你面前凋零。有時候,你覺得她是盡全力的想愛你,兩人的擁抱卻再也無法像從前那麼紮實、熱烈。「要不是愛你,我一定會恨你。」她那時沒說完的話,恰好切中你們現在的狀況。
「遲早,會被討厭吧。」你這樣想著。
昨天,你到舞團去接她的時候她還在練習,你偷偷看著她,她旋轉跳躍的模樣,她的手指的伸展和背部的彎曲,她的身體享受著音樂,她的眼神柔和而有光彩。你看著她那張認真的臉孔,知道她永遠不會適合你那種靜止不動的生活,正如同你無法跟隨她積極正向的腳步。愛到厭惡,正是悲哀的第三種結局,總有一天她會受不了你的散漫和停滯,你會受不了她的催促與指責,你們會消磨對方直到剩下憎恨為止。
你不要那樣。
你要離開,趁她還不注意的時候。
遠遠後面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你回頭看見她站在那裡,她站在那裡眼光含淚。
「我要走了。」你對著遠方的她大聲說。
她停了一會兒,想揣測你的意思。
「我要走了,」你告訴她「雖然很荒謬,但那是因為我愛你喔。」
她看來很詫異,雙唇顫動彷彿要說些什麼。你不敢聽,你知道你隨時都可能後悔。
你轉身邁開大步,搭上最後一班開往南方的巴士,你記得你們曾經在前往那裡的路上吃了一個西瓜,而她為你跳過一支舞。你記得那支舞,就像你記得她的腳步聲,她吃什麼都加番茄醬,她睡覺的姿態和微笑的模樣。
「唉!至少這樣她是忘不掉了。」當你發現自己這樣想著的時候,覺得自己還是挺自私的。
內容試閱(2)
一輩子的相守 By 小闊葉
凝望著窗外樹稍搖曳,陽光從葉縫中像跳舞般透進來,
外面應該是涼爽舒適的好天氣吧;
回過頭看著屋內,慘白的房間讓人不帶任何希望。
「如果漆成粉紅色,不知道病人是否會比較有求生意志?」
盯著同樣慘白的天花板,自己心裡胡亂想著。
終於做完最後一次晨間診查,冰冷的聽診器離開胸膛後,
醫生看著病歷點點頭:「可以辦理出院手續」
醫生應該跟我同時鬆了一口氣吧,
畢竟誤診這種事、發生在主任醫師身上是極不光彩的紀錄。
看著母親屈膝感激、而醫生竟然也不知慚愧的接受,
心裡只覺得一切荒謬到了極點。
原本只是胃經常不明原因疼痛,拖了許久才到醫院檢查,
報告出爐居然是得了胃癌,以前一直不明白甚麼是『晴天霹靂』,
在醫生宣布的那瞬間確切領略到了。
「小心樓梯!」
媽媽當我還是病人,小心翼翼攙扶著我,讓我不覺好笑。
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原本只是單純的胃潰瘍,為何會被判讀成胃癌?
醫生發現錯誤後覺得顏面掛不住,不停重複檢查化驗,
折騰到最後才願意承認誤診;
而我唯一的收穫,就只有這兩個星期在病房裡深切體會到
生命的可貴以及護士小姐很可愛,這兩件事情。
一進家門就聞到滿屋菜餚香味及熟悉的味道,滿臉狐疑回頭用眼神詢問母親,
「是我叫阿莉回來的」只見媽媽一臉嚴肅的表情,眼神往廚房看去:
「你剛出院需要人照顧!」
「可是媽媽!」忍不住要提醒她:「我跟阿莉已經分居了。」
「那是一時衝動所做的決定、我不承認!」老媽瞪大眼睛看著我,不容許有任何異議。
阿莉是我大學同學,是所認識的異性中,最受媽媽疼愛的;
只是個性過於柔順無趣,不是喜好刺激的我所喜歡的類型,
當初也是母親希望我安定下來、在頻頻催婚之下,為了安撫她的心情、
不再對我不停叨念情況下才勉強結的婚;
婚後努力扮演著好太太與好媳婦的阿莉,對於我的不安分永遠是忍氣吞聲。
「知道她很好,但我需要的是烈酒不是白開水」不敢直接講,只能在心裡咕噥著。
「難怪阿莉會受不了!」媽媽彷彿知道我腦袋裡的想法,不悅叨念著:
「結了婚還亂交女朋友,實在是太離譜。」
「媽!…」看到老媽完全偏袒一方,忍不住抗議起來。
「我跟你說,這次是個好機會,你要好好把握」母親叉著腰警告:「再把阿莉求回來!」
「可是」我無奈對她說「我並沒有想要和好!」
「維德!」母親這下真的動怒:「老天爺給了你這麼好的太太,不要不知道珍惜。」
看著媽媽怒氣沖沖的走進屋內,我閉上嘴不再多說甚麼,兩人在玄關匆匆結束這話題。
「你回來了。」阿莉聽到聲響,急忙從廚房走出來,
雙手在圍裙上下搓揉,喜孜孜對我說著。
「恩…」我輕輕蹙緊眉頭,實在不愛她這種鄉下婦人的舉動;
明明生長在都會區又是大學畢業,為何無法像其他交往的女友一樣時尚又有個性呢。
就像最近交往的CC,簡直像隻性感的小野貓、想到就令人瘋狂興奮。
「媽,午餐煮好了。」
阿莉乖巧順從模樣深受老媽疼愛,導致之後所交往的對象全被母親惡意破壞,
老是故意在他人面前大力讚揚阿莉的優點,有幾個女人受得了這口氣?
CC 曾經因此當眾拂袖而去,讓母親難堪不已,從此兩人更是水火不容。
吃飯時看著媽媽和阿莉熱絡的樣子,這頓飯吃的食不知味,正愁找不出理由離席時,
有如天籟般的手機鈴聲拯救我的苦難。
「喂!請問哪位?」帶著微微興奮的顫抖,大聲感謝,
「維德~」電話那頭傳來令人酥麻的慵懶:「住個院就忘記我啦」
「親愛的CC,我怎麼可能忘記妳。」忙對著電話調情之餘,
斜眼偷瞄餐桌上兩個女人,小的低頭沉思,老的正死命瞪著我。
「快出來我幫你去去霉運嘛!」嗲聲嗲氣的刺激從我左耳直接搔到心底。
我已經想像的到她會如何幫我去霉運,心一急腳跟沒踩穩,
拐著腳琅嗆往大門跌跌撞撞趕出門去,留下老媽在身後叫喚的回音。
咖啡館的戶外座位、因夏日豔陽撐起一支支大洋傘,
零零散散幾桌客人、為了享受這屋外的自由,儘管汗流浹背仍堅持接受陽光的洗禮;
我也是其中之一,展開雙手深深吸口自由之風。
「維德~」CC用甜膩的娃娃音,側著上身貼近我、撒嬌說著:
「這裡好熱呢,我們去有冷氣的地方嘛!」
「CC你想在哪裡吹冷氣呢?」我用輕浮的口氣裂嘴斜笑調著情。
「唉呀!人家不來了啦」看到CC 扭動著水蛇腰,膩在我身上,
讓人完全心猿意馬起來,正準備繼續挑逗,不識趣的手機鈴聲響起。
「維德,媽媽叫你記得回家吃晚餐。」
一聽到黃臉婆的聲音,不待她說完,『喀』一聲把手機蓋上。
握著CC柔嫩雙手、貼近嘴唇,醞釀好氣氛、正準備重新啟動攻勢;
『鈴鈴….』又再度響起,這次心裡暗自罵了一句粗話。
「維德!」這回換媽媽的聲音:「你剛剛為什麼沒回答阿莉!」
愣在哪不知如何反應,媽媽已經兀自掛上電話,正納悶不解,
CC手機倏然響起熱門音樂。
只見CC『恩…』一聲,臉色異常難看、將手機遞給了瞪大眼睛的我,
「維德」
天呀!電話那頭居然是老媽的聲音:「我已經跟CC說,你晚上要回家陪老婆吃飯!」
「媽!你怎麼會有CC的電話?」看著CC、驚慌失措的失聲大叫
「你電話本裡每個人的電話我都有!」陰沉沉的答案。
掛上電話還沒回神,一個巴掌又把我眼前打黑。
「你這個騙子!」CC瘋狂叫著:「居然騙我已經離婚了」
說完甩起皮包、扭著細高跟鞋,怒氣沖沖的離開。
我只有想趴在桌上大哭的衝動。
回憶起小時候、有天自外頭玩耍回來,發現父親正悄悄收拾行李、
準備離家,我哭著哀求父親留下;他只摸摸我的頭,無奈說著,
他雖然很愛我,可是更害怕與母親相處;
說完就關上門離去,
記憶中趴在陽台欄杆上,望著自己的童年與父親身影一同遠去。
那次母親獨自鎖在房內整整三天,我把冰箱的東西吃光後、便只能喝著自來水充饑,
餓到頂不住了,就拼命敲著房門。
「媽媽!媽媽!我餓了」
也不知哭鬧了多久,母親終於開了門,蹲下來直盯著我瞧,狠狠看著、直到讓我害怕起來,又掙脫不了被緊緊鉗住的手臂。
「維德!」媽媽瞪像牛鈴般大的眼睛:「等妳長大、不可以像爸爸一樣,跟狐狸精跑了」
我哭哭啼啼囁嚅的答應著,母親這才放手…
從此母親將窒息式的控制欲望完全轉移到我的人生上。
不知為何突然想起童年這段往事。
訕訕走到家門口,無意識抬起頭,在昏黃的街燈下,有如巨大鳥籠,正撒下黑網準備將我鉗制囚禁在內。
拖著沉重腳鐐踏進門,就聽到婆媳開懷大笑的聲音自廚房傳來,
不可思議看著眼前這畫面,從未看過媽媽這麼開心,
更是第一次看到阿莉如此活潑,不停發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兩人合作無間的準備著晚餐,不停的說說笑笑。
看到我回來,阿莉露出靦腆的笑容,急忙倒了杯茶,溫柔的遞過來,讓我減低了稍早的不悅。
「你也知媽媽的脾氣就是那樣」阿莉繞到身後,開始輕柔按摩著我僵硬的肩膀
「可是那樣讓人太難堪了。」我閉上眼,舒服的抗議著
「你放心,以後不會了」如綿似水的雙手鬆弛脖子的緊張,
阿莉替母親緩頰;她的音調低沉輕緩、彷彿催眠曲,
我沉溺在當中,迷迷糊糊睡著了。
夢裡和阿莉手牽手在河濱散步,身旁跟著像我的小男孩,一家幸福和樂…
「維德,吃飯了!」聽到熟悉的聲音、我倏然張開眼,阿莉正彎著腰喚醒我;
想起方才美夢,一時情不自禁親吻了她的嘴唇,只見羞紅的雙頰更顯嬌嫩。
「怎麼以前沒發現妳這麼漂亮呢?」我喃喃不清說著,
阿莉沒聽清楚,只歪著頭、好奇看著
我微笑搖著頭,牽著她手往飯廳走去;早已坐定的媽媽看到這一幕滿意的點點頭。
吃飯時享受到睽違已久的家庭溫暖,婆媳倆輪番夾菜到我碗裡,
我一邊扒著飯一邊自責不已。
就像老媽說的,阿莉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太太,自己怎會不懂得善待身邊真實的愛情、
總去追求虛無飄渺的刺激。
在喝點小酒助興的情況下,順著熱鬧氣氛,單腳跪在地,
表演求婚的戲碼並且對天發誓再也不會對不起阿莉,
她們倆被我的誇張的動作還有夾纏不清的話語、逗得笑出淚來,
阿莉感動得直拉著我的手,相信她的先生再也不會背叛她。
「鈴鈴…」手機鈴聲總是破壞最美好的時刻!
「請問是陳維德先生嗎?我這裡是XX醫院」
「想請你近期再來做詳細檢查,我們懷疑您不是單純胃潰瘍」
聽到這裡,正想出聲發出疑問,喉嚨一緊甚麼也說不出來,
母親笑涔涔的把手機接去闔上,阿莉也溫柔的說:「就別再跟外界聯絡了吧!」
扶著桌沿驚慌爬起,眼一黑、軟弱無力倒在餐椅旁,掙扎向著天空胡亂揮舞、
卻只是徒勞無功的將碗筷碎滿一地,天花板劇烈搖晃著。
母親和阿莉合力將我攙扶進房躺著,
媽媽哄著我,輕輕哼著小時候最愛的搖籃曲;
阿莉拿條毛巾溫柔仔細的替我擦去額頭上滲出的汗珠,
用她獨特低沉的嗓音,一個字一個字緩緩無辜說著:
「你每出軌一次、我就下一次毒;微量的、無關緊要的,可是每次都能讓我高興許久。」
「別擔心,只是全身癱瘓。」「我和媽媽會好好照顧你一輩子。」
老婆俯身在我耳邊輕聲安慰著我。
我無助的將眼珠轉向母親欲求救,只見她輕輕頜著頭微笑,老媽是知情的!
想要吶喊發不出聲音!想要掙扎卻連手指頭也動不了。
就這樣清醒的任由她們擺佈。
兩個女人都快樂而滿足的微笑著。
心裡突然一陣冷顫,這輩子再也逃不出她們的手掌心。
內容試閱(3)
獨奏By 舒果汁
「我覺得你現在的情況,不是自我人格的精神分裂,反而比較類似兒童在缺乏玩伴的情況,會幻想出一些不存在的角色,以彌補精神上的需求。」黃教授祥和的神情裡不失專業,與我對視而坐。
「您是指所謂的Imaginary friend?但我都長那麼大了……。」
「也是有很多成人的例子呀!雖在接觸了實際的社交圈後,但幻想中的朋友並沒有隨之消失。而且我只是認為,因為你車禍後生理或心裡上的影響,刺激出腦中產生類似的效應……。」講到這,教授推了推皺紋內的四角眼鏡,他注意到我們桌旁走近了位直露微笑的女生。
「嘿!又碰到了,在幹嘛呢?」前幾天,同樣在這個咖啡館內遇見的那個完美女孩。
「喔嗨!我在……。」我吱唔的比了向黃教授。
「真快……也到我該回家的時間了。有需要隨時找我啊,先不打擾你們年輕人聊天。」黃教授在地上拾起了隨身攜帶的黑色雨傘,將位置讓給女孩。他一直都是位善解人意的長輩。
「謝謝!那請慢走……。」稍微起身,我對離去的教授鞠躬表示感謝。
「呵,做什麼跟我謝謝呀?我可以坐這裡嗎?」提著帆布袋的女孩,汪汪的大眼珠不甚了解,指了一下教授原本坐的沙發椅。
「可以,可以……請坐!」我不住乾咳了一下。
其實我是知道的。
黃教授在我以前唸心理學系時就相當照顧我,是很熟捻的一位老師,但於兩年前就病逝了……告別式當天我也有去致意。只是他今晚突然出現,一方面是不好不意思不跟他講話,一方面更是想和回憶中的他聊聊。
「問你一下喔,剛好像聽到你講英文,你英文是不是很強呀?」女孩期待的神情,讓我想到萬聖節討糖果的小朋友,只是美的多。
「普通的還可以啦……。」我揉了揉微紅的鼻子,想到以前會去英國讀研究所,是黃教授鼓勵的。
「哈,我英文就很菜……但有一份工作上的報告要交給國外客戶,你幫我看一下怎麼翻英文好不好?」她興奮的從提袋中拉出了本小筆電,彷彿碰到救世主般。
女孩請求的並不強硬,但卻讓我無法不去接受;不知道是我太有自信,還是她太迷人。
「只是要把報告中翻英嗎?」可靠的笑容過後,我看向女孩側轉的電腦螢幕。
「……於蘇州廠上完單面Connector時,要上另一面時發現有錫膏偏移現象‧將空板於IR前後進行量測,以Fiducial mark為圓點,量測1~5點中心的DX、DY進行比較,發現IR前略會印偏……」
「妳……是作什麼的啊?」我意識到,要將看不懂的中文翻成英文,不是很有把握。
「PCB廠的客訴工程師呀!」她接過服務生送上來的咖啡,很自然的笑笑。
客訴工程師……有這樣的職業?人真的是視野拓展的越廣,才發現自己懂的越少。
接下來兩杯咖啡的時間,她講解著從未聽過的專有名詞和生產程序,幫我替她翻譯完那份客訴報告。咖啡館內的其他坐客,隨著女孩的悅耳話語,或成為佈景、或成為配樂,漸漸營造出我和她的獨處舞台。
「真是太謝謝你了!要不是碰到你,我今晚都不用睡了耶!」收起小筆電,女孩喜滋滋的露齒釋懷,比我想像中的她還要外向。
「沒什麼的……不過快回家吧!很晚了。」我低頭掩住心動,翻了開襯衫袖底下的腕錶,時針上指著十一點半的位置。
這時間,不論是對我,或是對她這樣美麗的女孩子來說,都該謝幕了。
「那下次請你吃飯好不好?或是你有什麼想要的嗎?」她靈動的雙眼,讓我猜不透她的堅持是否認真。
不用啦!真的沒什麼!若是往常的我,應該會用這樣安全的回答。
「那,我想要……妳做我女朋友。」反常的,我讓她聽到誠實的自己。
停格的女孩,抿住嘴;她短暫的沉默,漫長的不知要用怎樣的形容詞去填滿。
「噗……看不出來你也會開玩笑耶!」大概是憋氣過頭了,女孩噗哧笑出來。
「是說真的,我第一次看到妳,就很喜歡妳了……。」我抓起桌上的兩只咖啡杯。擦著店內玻璃的店員,一副想打烊的樣子。
「這個……步驟好像不對耶?」她尷尬的隨我起身;可能是想說,那也要從吃飯開始吧?
「有可能以後都見不到妳了,所以我想把握住……這最後的一點時間。」
「你要……出國嗎?」她小聲問道。
上禮拜,去醫院做追蹤檢查時,我腦裡被發現殘存了一個小血塊,已排期準備近日開刀取出。醫師估計手術完後,我幻視等不正常的情況,有可能因壓迫解除而獲得改善。雖然風險評估是很樂觀,但你知道腦部手術這種事……一輩子醒不過來也是有可能。
「差不多是這樣……。」我眼睛飄向左側,對女孩說。
那裡原就是個未知的國度,而且不需要帶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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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傍晚,我跟心目中的女神約會了。
「妳想要看哪一部電影?」我抬頭看著開映時刻表,大喊。
「除了葉問2和鋼鐵人2,其他都可以!」女孩在擁擠的排隊人潮中,跟我一樣擴大音量。
我最想看的兩部電影,被她一次排除了。
不過男女約會這種事,看電影本來就只是個排行程的藉口。她肯答應做我一個晚上(到十點以前) 的女朋友,是比較重要的。
「那就買兩張備胎女王的票喔?」雖然我覺得是不怎麼樣的愛情片。
悄悄的,我挽起女孩柔嫩的手,不想她被週遭的喧嘩捲走。
她看了我一眼,亮著唇蜜的嘴有點欲言又止。
我假裝沒察覺到。好不容易的機會,不想放手。
「還是,我們……。」女孩掙脫喉嚨的聲音,似乎下了很大決心。
「……。」忽視不了女孩惹人憐的模樣,我心軟看向她,慢慢鬆手。
「加一百元買套票好不好……?有多爆米花和兩杯飲料耶?」她朝我耳邊說道。
嗯,我不介意,雖然不是很喜歡甜的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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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電影後,我和女孩步行在人來人往的鬧街上;離十點鐘,還有段時間可以好好坐下吃一頓飯。
「妳想吃希臘菜嗎?」我想到前頭有家不錯的餐廳。
「其實,你人還不錯耶……很可以給人安全感。」她看了我剛好到她鼻子的肩膀。
「……而且還可以幫妳翻英文報告喔?」我忍不住嘴角上揚。
「對呀!這是重點!」女孩配合的拍手,笑開了酒窩。
彼此的笑聲結束後,剩下兩旁櫥窗陶醉的月光。
「你知道嗎……如果你沒有要出國,搞不好我們真的有機會在一起哩……?」
「妳今晚不就是我女朋友了嗎?」我逗她,因為知道沒辦法要求太多。
「唉喲!我是說那種真的女朋友!」她麂皮長靴下並沒有踩到什麼,但就是有點扭捏。
真的女朋友嗎?怎麼樣算是真的,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定義。
兩人到了我所提議的希臘餐廳後,我讓服務生幫我們配了雙人晚餐和白酒。
「那祝你出國一帆風順喔!」女孩拿了酒杯想和我乾杯。
我也舉起酒杯,但並不是真的很想一帆風順去到那個地方。
隔壁桌的一位老先生,隔著菜單瞄了我們一眼。雖就個剎那,我知道他已打量了好一陣子。
隨他去吧……我心想。
從那天拿了我和女孩的合照回家開始,很多事就都不在意了。
「這哪裡……?就你常去寫稿的那家咖啡店?」在客廳的父親,將眼神從報紙移到我手機上。
「看你照片笑的很開心,今天有什麼好事嗎?」端著水果盤的媽媽,湊近。
沒有人對我身旁的漂亮女孩表示任何意見。
今晚買了雙人電影套票,一個人坐在大銀幕前吃爆米花,看著不喜歡的電影。
雖很討厭逛街,卻把自己拖進男男女女的人群中,在不懂的流行服飾櫥窗前駐步。
不是很餓,但是還是要了雙人份的昂貴晚餐,對著沒主人的酒杯微笑。
其實我是知道的。
旁人看我就是個名副其實的神經病。
車禍後,我喪失了分辨週遭虛實的能力,同時也陷入了渾沌。
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假的,該用什麼去定義呢?電視雜誌上的女星名模、用盡一生去堆砌的名聲財富、鏡子裡的自己,不論是有形或是無形,全部不也都是透過感觀製造出的海市蜃樓……?
但就當我寂寞的幾乎要去否認自己的存在時,女孩出現了,一個讓我一眼愛上的女孩。儘管旁人看不見,但她的一動一笑,卻可以將我心中的空虛溫暖填補起來。
所以就算是愚蠢 ,我也想……真實的去體驗這個不真實的感情,和女孩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