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給與我一樣的外人
我想,一般人一拿起這本書,第一個理所當然的認為應該是:作者來自高雄左營眷村,否則也至少是個「外省人」。
但是,上述條件,我一個也不符合。
是的,我並非左營人,也不是高雄人,更非眷村人,甚至,我不是一般人所說的「外省人」。
那麼,為什麼我要寫這一本書?一個不屬於眷村的人寫這本書,有何說服力?
且讓我先說一個故事。
五年前我曾接受退輔會的委託,前往清境農場撰寫墾荒老兵的口述歷史,出發之前,我信心滿滿,認為外文所的理論訓練之下,我對於離散、傷痛敘事這些理論非常嫻熟,必定能勝任這個工作。
很快地,我發現我所接觸到的故事、人生經歷以及經歷過這些傷痛後的態度,皆與學界盛行的理論不盡相同甚至抵觸,經過一番深思後,我放下學院理論,放空自己,重新認識他們,我反而進入了他們生命的內在。
這件事讓我思考一個問題:我們是如何去理解與我們不同的人?
透過媒體?透過刻板印象?我們便常聽到「外省人都是如何如何」、「客家人都是如何如何」、「原住民都是如何如何」、「本省人都是如何如何」。
每個個體皆是不同的生命,有獨立的個性,怎麼可能「都是」!
認真一點的,會去閱讀理論,如當初的我一樣,滿口書袋,說依據某某理論,這些人應當如何,這豈不是另一種更強力的刻板印象?
為何我們不透過故事來理解與我們不同的人?也許我們無法與「不同」的人相處,也許一相處,那些「不同」所造成的習氣,便會在你我之間形成巨大的摩擦,而對彼此造成更大的傷害。
然而,外文系出身的我,深知有一種方式,是可以不必面對陌生人,即能進入對方的生命,那便是閱讀。我們也許不認識任何一個黑奴,但是在諾貝爾獎得主莫理森的小說中,我們進入了黑奴的生命;我們也許從未去過日本,但是閱讀三島由記夫,我們便領悟武士道的精髓。
在執行清境農場的墾荒老兵口述歷史的過程中,有一件事讓我更加深這樣的想法。一群年輕人,憑著一股熱血上山,抗議這些老兵怎能佔有清境農場這塊台灣最美好的土地,被抗議的老兵沒受過什麼教育,不知該如何反應,滿臉盡是慌張失措甚至有點憤怒激動,之後,我將這些老兵的故事告訴那些年輕人,讓他們知道,這些老兵是當初被遺棄在金三角的「異域」孤軍,台灣政府並不承認他們的存在,因而淪為聯合國的難民,是聯合國將他們接濟到台灣來的。而清境農場也並非一開始便如此秀麗,這裡原本是原始森林,是靠著這些老兵(因當初台灣政府不承認這批軍隊的存在,他們被稱為「義民」,不具有榮民身份)徒手開墾,挖破手指,天天下山扛水維持生活,十幾年後才有這樣的風光,而那些群山遍野間的歐風民宿,大多不屬於老兵,而是平地的商人來此購地大興土木,才造就今日的風景。
那批年輕人聽完故事後,懷著歉意下山,隔年,山上的人家告訴我,那批年輕人又來了,只是,這次不是來抗議,而是想來幫忙山上農家的收成。他們說,那些年輕人聽懂我的話,因為我用山下人的語言,講山上老兵的故事。
所以,我們需要故事,而且最好是由不同族群的人來寫對方的故事,例如本省人寫外省人的故事、客家人寫原住民的故事,因為這些故事不只是給與我們同樣的人看,更重要的是,給與我們不同的人看。
這本書便是在這樣的理念下完成,一個外人所寫的眷村故事,寫給眷村以外的人看。
附:張耀升親自編導
15分鐘HD高畫質短片「左營巷子底(左營眷村故事)」youtu.be/_3EQvH7JC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