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致命殺機
明月鐵灰著臉,不停地大口喘著氣,呻吟著:「救……救……命!」
她連滾帶爬地爬出自己的房間,後面傳來阿芳拖曳的腳步聲,
明月彷彿感覺阿芳正拿著刀子追殺過來,
明月掙扎著爬到大門口,打開門……
在夜的裙擺下,街燈像褪了色的星星,有氣無力地發著微弱的光芒。明月拖著沉重的腳步,爬上三樓,回到那個像旅館一樣陌生的宿舍。
宿舍一反往常般地沉寂,顯得鬧哄哄的,尤其是明月房間的隔壁,傳來一陣陣刺耳的孩子哭嚎聲,幾個室友聚集在玄關的地方,妳一言我一句的向房東張媽媽抗議著:
「張媽媽,我們這裡是單身宿舍耶,妳怎麼可以讓一個帶著小孩的女人搬進來住呢?吵都吵死了!」
「歹勢啦歹勢啦⋯⋯拜託大家稍微忍耐幾天嘛,等她找到房子就會馬上搬走的啦!」
房東張媽媽很不好意思地向大家打躬作揖,連著道歉!
「吵都吵死了,叫人家怎麼唸書啊?期中考快到了!」
「就是嘛!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妳不叫她搬,那我們自己搬好了!」
「別這樣嘛,請大家多包涵幾天,大家都知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的親戚臨時有困難,我樓上也住滿了,剩下這一間空房,拜託拜託啦!」
嬰兒的哭聲漸漸停止了,張媽媽稍微安心地向大家說:
「你們聽,囡仔吃飽就不哭了,不會整天吵的啦,請你們大家放心啦!」
「真是倒楣透了,住這種破房子還要受這種氣!」
大家發發牢騷各做鳥獸散了,只剩下明月愣愣地站在門口,張媽媽看見明月就像看到救星一樣。
「明月啊,萬事就拜託您了!」張媽媽鬆口氣說。
「什麼事啊!」明月累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隔壁這個空房間,我借個親戚住幾天,因為有囡仔,要是吵到妳,還請妳多多包涵!」
「喔!沒關係,我好累,再怎麼吵我都睡得著。」明月又打個大哈欠。
「多謝啦多謝啦!張媽媽知道妳比較懂事,才敢跟妳講,說到我這個姪女實在是很可憐哦,小孩都生了,人家不要她,到現在還是癡迷不悟,伊若是我的女兒啊,早就被我掐死了!唉啊!現在的女孩子真不知道在想什麼!」
張媽媽在明月的耳邊嘮嘮叨叨唸了一大堆,明月是有聽沒
有到,迷迷糊糊的點點頭,她累得只想趕快上床睡個大覺。
「好啦好啦!看妳也睏了,萬事拜託了!」
張媽媽又不放心地敲敲房門:「阿芳啊,囡仔要照顧好,可別吵到別人了!」房東太太終於放心回家了。
明月恍恍惚惚地打開自己房門,躺在床上立刻進入了夢鄉,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忽然傳來陣陣急促的敲門聲,一位女人用哀求的聲音在房外喊著:「小姐!小姐……可不可以請您幫幫我啊!小姐……」
明月從熟睡中慢慢醒來,揉著朦朧的雙眼,急忙跳下床打開房門。
「這位小姐,我的小孩發高燒,好像休克了,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我帶小孩去看醫生?」
「我?我⋯⋯」明月忽然覺得這女人的聲音很熟,就是不記
得在哪兒聽過。
「求求妳!妳看他的臉都發青了!」
孩子的母親急忙地拉著明月的手,衝進自己的房間,房內都沒整理,到處堆得亂七八糟,明月還差點被一個紙箱絆倒。
「小姐!拜託啦!三更半夜,我一個人也不敢出去!」孩子的母親拉著明月的手哀求著。
明月伸手探探孩子的臉,好像已經沒有呼吸了,心頭一顫,害怕地連忙把手縮回來,趕緊找了一條被單把小孩包起來,請阿芳抱著。
「我們趕快帶他去看醫生,他的狀況好像很危險了!」
寒冬三更半夜,幽暗寂靜的巷弄,阿芳的抽噎聲伴著明月一搭一搭雜沓的拖鞋聲,給人接近死亡的窒息感,兩個人慌慌張張地跑到了大馬路邊,可是路上幾乎看不到車子。
「怎麼辦怎麼辦?」阿芳的眼淚不停地滴在嬰兒的臉上。
「我感覺不到孩子的呼吸了⋯⋯」阿芳緊張的臉一下子變得更慘白了。
「這下子該怎麼辦啊?」明月也著急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這附近好像有幾家診所!」
明月連忙拉著阿芳,跑到馬路對面的巷口,敲著一家診所的門,敲了老半天都沒回應,又跑了幾家也一樣都沒人在,最後看到一家中醫診所,明月在門口狠狠地按了五分鐘門鈴,才有一位年長的老醫師應門。
「是誰啊?都這麼晚了!」他從門縫中打量著明月和狼狽的阿芳。
「醫師,求求妳趕快開門救救我的孩子⋯⋯」阿芳用頭撞著鐵捲門,聲嘶力竭的喊著,她似乎感覺到懷中原來溫熱的軀體已經漸漸地冰冷了。
老醫生急忙地打開了鐵捲門,伸手探探孩子的呼吸:「糟糕!這孩子怎麼回事!」急忙帶她們進入診療室,蒼白的日光燈照在兩人疲憊的臉上,老醫師把瘦弱的孩子放在診療床上。
「這孩子幾歲了?」老醫師輕輕的為孩子把脈。
「一歲多⋯⋯快兩歲了!」阿芳神色不安地看著孩子。
老醫師拿起手電筒,照了照小孩的瞳孔,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已經斷氣了!」
「您是說⋯⋯他已經死了嗎?」阿芳全身顫抖起來,連站都站不穩,明月連忙扶住阿芳。
「不可能!不可能!您一定要想辦法救他!把他醫好!」阿月芳軟弱地趴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痛哭了起來。
「妳自己摸摸看,身體都冰冷了,叫我怎麼救呢?」老醫師無可奈何地說!
「您是說這個孩子已經斷氣很久了嗎?」明月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想起孩子剛才那張發青的小臉。
「沒錯!」老醫師點點頭。
「好好勸勸妳的朋友,既然跟這個孩子的緣份這麼短,就想開一點吧!畢竟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啊!都這麼晚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老醫生拉緊衣襟,用平靜的口吻安慰著阿芳!
「醫師,這個小孩是怎麼死的呢?」明月小聲地問道。
「有可能是窒息而死的,譬如睡覺時被棉被蓋住鼻子,或是吃完奶水之後吐奶跑進氣管,阻塞了呼吸道,不過接近兩歲的孩子,如果胃腸發育不錯的話,是不大可能發生這種事情⋯⋯」老醫師推敲著孩子的死因。
明月腦中忽然升起一種可怕的假設,忍不住再繼續追問:「依您行醫多年的看法,這個孩子死前,是否發過高燒或是得了什麼病?」
「哦?這可能要找檢察官驗屍才有辦法知道!需要我幫忙報警嗎?」老醫師拿起電話。
這時阿芳好像發瘋似的,紅腫的眼睛露出殺機:「不要報警⋯⋯不要報警⋯⋯」她抱起自己的孩子奪門而出!
明月越想越不對,緊緊跟在阿芳的後面,阿芳似乎也不想活了,抱著孩子的屍體在大馬路中間跑來跑去,遠處疾駛來一輛滿載砂石的大卡車,眼看著就要撞上阿芳了!
這時明月緊閉著雙眼,雙手摀住了臉,驚聲尖叫起來,馬路那頭傳來穿透心肺的煞車聲。
「你他媽的妳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卡車司機跳下車來,
憤怒地推著阿芳,阿芳跌坐在大卡車陰影下,放聲哀號著:
「讓我死!讓我死了算了!」
「喂!小姐妳嘛幫幫忙,妳不想活我可不想去坐牢咧!」
明月急忙跑到阿芳身邊扶起她,看著正抽著煙的卡車司機不敢作聲。
卡車司機轉頭吐了一口檳榔汁又大發雷霆罵說:「你他媽的淡水河沒蓋蓋子,要死不會去跳哦!閃啦!」卡車司機跳上砂石車發動車子。
明月使出全身的力氣,把阿芳拖拉到馬路旁邊。
大卡車揚長而去,陣陣濃濃的廢氣,嗆的明月咳了起來,阿芳則是神情落寞地抱著孩子的屍體,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路旁發呆,明月努力地想打消剛才在內心升起的可怕念頭,可是⋯⋯
……阿芳……阿芳……明月一直念著這個在哪裡聽過的名字,曾經有人在電話裡面叫過這個名字,明月透過不甚明亮的路燈,看著孩子那張像彷彿熟睡的臉,多麼似曾相似的一張臉,又想著昨天晚上房東太太對她嘮叨的一些話⋯⋯⋯
……難道……阿芳是世庭外面那個女人?明月幾乎要尖叫起來了,世界為什麼這麼小?她努力使自己鎮定。
掃馬路的清潔大隊已經開始工作了,竹掃把沙沙的摩擦聲,劃破黎明前的寧靜,天漸漸地亮了。
轉眼之間,明月離開音樂教室已經快兩年了,她想都不敢想過去那段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此刻更是做夢都沒想過,會碰到害自己背黑鍋的女人——阿芳,這個世界真是太巧合了,明月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坦白說,眼前這位風塵僕僕,歷盡滄桑的瘦弱女子,論氣質、姿色、容貌都比不上金鳳,阿芳被化妝品侵蝕過度的臉上,爬滿細小的皺紋和斑點,凌亂粗糙的頭髮披在額前,使那雙紅腫佈滿血絲的眼睛看起來更駭人,此時,明月彷彿又看到自己的母親臨死前的模樣,不由自主的想扶起阿芳。
「不要碰我!」阿芳陰冷低沉的語氣,讓明月打起冷顫,退了好幾步!阿芳掙扎地抱起孩子的屍體,站起來踉蹌地走了幾步,失聲地狂笑著,發青的嘴唇口中不知道喃喃地念著些什麼,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就走了。
明月不安地看著計程車遠去,走到公共電話亭想報警,拿起話筒卻又改變主意地放下了。報警做什麼呢?清官難斷家務事,又想起當初,不就是自己多管閒事,才落得替世庭背黑鍋的下場嗎?
算了吧!折騰整夜的明月,帶著滿身的疲憊回到宿舍,沖了個澡,幸好今天是休假,可以好好地補補眠,明月一邊用吹風機吹著頭髮,一邊輕鬆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雖然整夜都沒闔眼,可是卻有一種置身事外的自在,世庭的事,她再也不管了!
事實上,金鳳和世庭夫妻之間的感情,並沒有因為明月的離去而有所改善,世庭開始三五天、半個月都不回家,而金鳳對他更像仇人似的,一見面就吵翻天,音樂教室的生意也因此一落千丈,許多學生要求退費,老師們也不敢再到金鳳的音樂教室兼課了。
金鳳倒是想得開,終於看清世庭的真面目了,把小芬帶回娘家,誠心誠意在父母親的面前痛哭流涕地懺悔,金鳳的父母親也很欣慰女兒知過能改,非要金鳳結束音樂教室的業務。
憑著金鳳娘家雄厚的財力,要狠狠地教訓世庭這個負心的男人是不成問題的,於是金鳳僱請徵信社跟蹤世庭,沒多久就找到世庭金屋藏嬌的地方了。
金鳳第一次會同警方去抓姦,世庭溜得快沒被捉著,倒是讓金鳳開了眼界,見識到阿芳的魅力,原來世庭的品味不過爾爾,但是小套房兩百萬的高雅裝潢,和阿芳懷裡抱著的孩子,讓金鳳足足流了一整夜的眼淚。
丈夫世庭用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在外面養女人,出手那麼地闊氣大方,而且又已經有孩子了,自己卻被蒙在鼓裡。金鳳越想就越氣,決定要跟世庭離婚,而且他別想再從自己的手中拿走一毛錢。
而世庭等的,就是一筆錢啊,一筆很大數目的錢!
「要離婚可以,三千萬拿出來!否則我絕對不會在離婚證書上簽字!」世庭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獅子大開口,把金鳳與岳父母氣得牙癢癢的,恨不得將世庭給生吞活剝了。當然,這一切都只是世庭的白日夢而已,金鳳聘請了最厲害的律師,調查出世庭跟阿芳的外遇,證據確鑿,世庭不但一毛錢都拿不到,連阿芳都有坐牢的可能。
於是阿芳就在金鳳的逼迫之下,一年多來搬了十幾次家,世庭不但沒辦法給阿芳生活費,阿芳自己所存的一點積蓄也快要用完了,孩子體弱多病需要照顧,阿芳又沒辦法出去工作。
再加上世庭因為感情生活的滄桑,變得更不負責任,整天遊手好閒,喪心病狂地要金鳳給他那一筆錢,等錢一到手就遠走高飛,什麼金鳳、阿芳滾一邊去吧,外國妞可是比東方女人火辣熱情多了!
可憐的是無知的阿芳這些日子被金鳳整得幾乎崩潰了,還不知道世庭就是那團毀滅她的烈火,還一心一意等著世庭辦好離婚手續來娶她過門,根本不知道世庭只是利用她而已。
直到明月遇到阿芳的前幾天,金鳳的律師在一處阿芳剛租到的隱密違章建築裡找到阿芳,經過那位女律師的勸告,阿芳才知道,原來世庭拖了那麼久都還沒有和金鳳離婚,就是為了那筆錢,恍然大悟世庭為什麼老是逼著她到處躲來躲去,其實都只是為了錢而已,和當初離開自己娶了金鳳是相同的目的。
阿芳覺得自己快瘋了,一個自己認識大半輩子的男人,竟然還不清楚他的想法,真心付出去的一切,是永遠都收不回來了。律師告訴阿芳只要她願意出庭作證,揭發世庭的虛情假意,金鳳願意給她一百萬,但是阿芳立刻回絕了,此時此刻,阿芳的心已經萬念俱灰。
於是她又搬家了,就是現在明月租房子的地方。房東太太是阿芳的姑媽,阿芳只想躲的遠遠的,永遠離開人世間的是是非非。
明月正輕輕鬆鬆地打開吹風機吹著頭髮,忽然聽見外面大門好大聲的碰一聲,她連忙關掉吹風機,正想走出房門,看看是誰來的時候,忽然又聽見隔壁房間的門又碰的一聲好大聲,明月嚇得坐在自己房間的椅子上,連動都不敢動,木板隔間的隔壁傳來阿芳的聲音: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阿芳的聲音淒厲沙啞,像鬼一樣。
「是金鳳告訴我的,我已經在外面等妳一個早上了!」是世庭的聲音,渾濁不清的好像喝了許多酒。
「她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阿芳又尖叫起來。
「傻瓜,她派徵信社跟蹤妳,不管妳到哪裡她都知道!」
「那你又何必叫我搬家,叫我躲!」阿芳嘶吼著。
「噓⋯⋯妳小聲點,芳⋯⋯我這樣做都是為妳好,要是被
金鳳捉到的話,妳可是要坐牢的,她會告妳妨害家庭……」
「我坐牢?哈哈哈!」阿芳聲音沙啞的尖笑著:「該坐牢的人是你!」
沉靜了五秒之後,忽然一陣陣雜物的碰撞聲,明月聽到兩人掙扎呼喘的氣息,還有世庭嘔吐的聲音,一陣陣酒臭味飄到明月的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