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從頭】
我在二○一四年七月三十日,選在我三十歲生日這天創立了貓頭鷹診所。
貓頭鷹診所的看診時間為平常日晚上的七點到十一點(星期二、國慶假日、每個月第三個星期日、年初年末除外)。白天有工作的人可以不用特別請假,只要下班後再過來即可。掛號方式採完全預約制(另附設內科、皮膚科)。
除此之外,為了能夠讓那些容易受到現代社會不良影響的年輕人輕鬆前來,特別選在大阪MINAMI內有著「年輕人聖地」之稱的美國村開設診所。
目前,每晚來貓頭鷹診所就診的病患的平均約有十五人左右。而這五年間累積的病歷表差不多有四千張。
這就表示,有多少張病歷表就代表有多少人因著煩惱和不安而痛苦喘息。
這些病歷表所顯示的,或許就是沒有逃生之路、充滿閉塞感的現代社會縮圖。
除了貓頭鷹診所以外,我還在兵庫縣加古川市的精神科診所及東加古川醫院擔任主治醫師。
當白天在醫院的工作結束,前往貓頭鷹診所途中的這段時間,預約看診的電話總是源源不絕地轉接到我的智慧型手機裡。
「請問是醫生嗎?」
「我是。」
「……。」
「喂?怎麼了?」
「我好想死。」
由於爾偶也會接到這種被逼到極點、無路可走的電話,因此不能掉以輕心。
打開貓頭鷹診所的大門,通過櫃台,位於細長走道最裡面的診療室約莫只有三
疊榻榻米的空間。在此,每天晚上都有許多有著複雜境遇的人們在此進出。
「我只要看到那些看起來好像很幸福的父母與小孩,就會很想殺了他們。醫生,我究竟該怎麼辦?」說出這句話的女大學生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我覺得自己的皮膚上好像被貼了一層保護膜,因為感覺太噁心了就用去光水把全身上下都擦了一遍。」對幻覺感到恐懼的服裝店員如是地說。
「我今天突然恐慌症發作,被救護車載走之後,然後來到這裡。」一副不管己事、像是在說別人般,旁邊還帶著年幼的小朋友一同前來的單親媽媽邊說邊笑。
我忘了是什麼時候,曾經有位酒店小姐因沉迷於牛郎店而欠下龐大債務,後來被幾個看起來像流氓的男人帶來這裡,當時她還呈現精神錯亂的狀態。
另外,還有從事性工作的小姐因為反覆割腕的關係,「已經割到沒有地方可以再割了」,全身上下佈滿刀痕來到這裡;還有一位家庭主婦,表示自己「實在太痛苦了,就一口氣吞下十幾顆藥」,然後搖搖晃晃地來到診所。事實上,真的是什麼樣的病人都有。
晚上休診的時間是十一點。家對我來說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通常都是當我搭計程車返家的途中,日期就變了。
至今,我已經被問過無數次,「為什麼都已經到這種地步,還堅持要把貓頭鷹診所開下去呢?」
只要我的體力還能負荷,我就會持續開下去,我會這麼做是有原因的。至於是什麼原因,我希望能夠藉由本書告訴各位讀者。
既然您會閱讀這本書,是否您本身或懷疑身邊的家人、朋友有可能罹患「心理疾病」而感到不平安或擔憂呢?
為此,我將以精神疾患中,任誰都有可能罹患的「憂鬱症」為中心,將各種病症連同病患的故事共同做探討。
其實不限於精神疾病,無論哪種疾病只要提早發現、及早治療,不僅恢復的速度快,治療後的狀況也能很好。希望本書能夠成為您盡早就醫的契機。
【案例】家庭環境複雜,反覆暴食與自殘行為,從資深美容師成為性工作者
初診時,B小姐的故事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到現在仍然記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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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姐的妝容非常華麗,身材微胖,穿著胸襟大開的衣服,踩著高跟鞋叩叩叩地踏進診療室。
哥哥和妹妹都是精英
診療時,B小姐始終一副鬧情緒的態度,而且全身都是酒味。似乎平時喝酒就喝很兇。
我在診療中就確定B小姐有自我毀滅的傾向。她不僅經常反覆地暴飲暴食,甚至也會割腕(自殘行為)。我問她:「什麼事最困擾妳,妳希望怎麼改變呢?」她便表示希望能夠改善心情低落、失眠以及無法去上班的困擾。
詢問B小姐的成長歷程與原生家庭,得知她高中時,是在一間女生極端稀少的學校就讀,讓她在人際關係上感到相當艱難。似乎也沒有交到任何可稱為朋友的朋友。B小姐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小孩,跟母親的關係也不好。母親非常重視教育,哥哥和妹妹都很優秀,哥哥是醫生,妹妹則是在大公司工作的女強人。
其實有非常多的案例都跟B小姐一樣,跟母親處得不好,手足又比自己優秀,
讓自己內心相當痛苦糾葛。
二十幾歲的B小姐是職業美容師,此外,她還有另外一個身分是性工作者。
B小姐聲音宏亮,相當健談。只要有什麼想講的,就會一口氣滔滔不絕地全部說出來。幾乎每個病人在診療時,都會慢慢地一次比一次說得更多。B小姐也漸漸能夠講自己從事性工作的事。
我忘了是什麼時候,B小姐問我:「醫生,你要不要來當我的客人?」我果斷回答她:「不可能!」
像我這種長相,性產業應該還是會需要我
我開了能讓B小姐提高意欲、減輕不安的藥,此外,也請她去做心理諮商。造成她這些病症的主要原因是跟母親、兄妹之間的關係不好,以及認為自己總是差別人一等的自卑情結。
B小姐本身是一位資深美容師,明明這份工作的收入就很豐厚,於是我問她為何還要去當性工作者?她回答:「就算我長這樣,性產業應該還是會需要我。」某種意義來說,算是充滿了自我肯定感吧。個性上帶有自我毀滅性質的人,通常愈會跟A小姐一樣。
之後,B小姐的病情反覆進退。在我面前總是表現得友善親切,但有可能是硬裝出來的。B小姐也是屬於會顧慮別人感受的類型,面對身為醫師的我,會認為必須讓醫生看到自己的病情有變好才行。另一方面,「該不會累積了不少壓力吧?」這部分也是若隱若現。
雖然我曾經跟B小姐說:「不要太勉強,平穩地進行治療就好。」但自從她到新的應召站工作之後,似乎情況就變差了,最近一直都沒有再來。
當客人開始疏遠時,我是可以試探性地問他:「最近都在做什麼呢?」但是,即使這樣問,幾乎也是得不到什麼回應。我沒有試探性地問過B小姐。對於會讓我相當在意,擔心對方「該不會死了吧?」的人,我會直接打電話。
真心希望B小姐晚上能夠安然入睡,並且不再割腕。
【案例】慘遭職場霸凌而罹患憂鬱症,住在老家的失業單身女性
A小姐是跟父母、兄弟同住的三十幾歲單身女性。來診所看病差不多已有一年的時間。現在是一個月回診兩次,憂鬱症的症狀可說是已經穩定了。
上班到一半突然嚎啕大哭
A小姐之所以會來到本院就診,是因為她上班到一半突然嚎啕大哭。
某天,她們公司的同事對她說:「妳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耶。」聽說,她在那一瞬間,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那時在她身邊的每個人都嚇了一跳,露出「發生什麼事了?」的表情。就連A小姐自己也覺得「我可能完蛋了?!」
A小姐的弟弟聽到這件事,便說:「姐姐,妳該不會是得到『憂鬱症』吧?」據說,她上網查詢後,發現憂鬱症的檢測項目幾乎每個都吻合。
「我才沒病!誰都會有突然放聲大哭的時候吧!」即便如此,A小姐仍然持續否定自己可能已經罹患憂鬱症的可能性。
但是,初診時,我馬上就知道這是憂鬱症沒錯。A小姐表示還有以下症狀:
從好幾年前開始耳朵突然就有耳鳴的狀況,從這個時候開始就深受失眠之苦。持續三年多的時間,到了半夜三點都還睡不著。後來因為失眠的關係,還引發頭痛、肩頸痠痛,最後連全身都痛。假日時完全無法起床,聽說一整天都在睡覺。以前還蠻常跟媽媽一起外出購物,現在連這件事也沒興趣做,就算勉強換衣服要出門,馬上就又躺回床上睡覺。
剛開始,以為只是睡眠不足,所以姑且先這樣過生活,後來終於感到有異,就到住家附近的身心內科就醫。雖然診斷出來的結果是失眠,但是,當她剛吃下醫生開的精神安定劑與安眠藥時就昏倒了。
在那之後,就時常想著「好想死,死了的話就不用痛苦去上班了。」
現在必須馬上離職
A小姐之所以會罹患憂鬱症,是因為受到女同事陰險的霸凌。
「我跟她原本就不對盤。對方動不動就把我當作對手,如果只是這樣我還可以忍耐,只要有看不順眼的地方,不是擺臭臉,就是惡言相向,這些都是稀鬆便飯的事。明明就是同時進公司,不知為何對我總是居高臨下,一副高姿態的樣子叫我做東做西,嚴重的時候還會直接命令我。讓我覺得最不甘心的是,對方趁我休假的時候找我工作上的錯誤,等我一去上班,馬上逐一指出我的錯誤,這樣還不夠,連她自己犯的錯也順勢怪到我頭上。」
聽說對方連輪值打掃廁所都不做,A小姐只好幫她做。由於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這位女同事個性很難相處,因此大家雖然知道這件事,卻也無人想管。
「我已經痛苦到好幾次都想離職,每當這個時候,父母就會告訴我『再做兩年、再做三年,至少要忍到三十歲』,結果就錯失離職的時機。」
A小姐大學畢業後,就進入當地的企業當事務員,一直在同樣的職場工作到現在。與她乖巧的外表相同,是屬於那種會小心不要讓自己太過突出,而且時常會看人臉色的類型。由於長年以來持續壓抑忍耐,累積的負面情緒就以憂鬱症的型態展現出來了吧。
A小姐雖然努力繼續去上班,但每當被同事說了什麼,就會哭出來,而且光是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就會緊張得心臟怦怦跳。
我記得我當時是對她說:「那種公司請立刻離職。」
逃跑雖然可恥,但有用
跟A小姐的談話之中,總是頻繁出現句子的有「這樣會給父母添麻煩」「社會觀感會不佳」「周遭的人會覺得我不好」。會在意別人眼中的自己是什麼樣子很正常,而從「在意他人眼光」這個面向來看,無論是誰或多或少都會有。
假如每個人都變得不顧忌他人眼光,就無法維持社會秩序。因此,在意別人的眼絕對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只是任何事情都要有個限度。要是過於在意,就會把自己逼入絕境。
透過跟A小姐談話,我覺得她之所以會過度在意他人眼光,或是總是選擇隱忍,容易戰戰兢兢的,是受到父母和祖父母(在世時有同住)很大的影響。她生長在會在意他人眼光的環境,而且在當中生活了三十年以上,這樣的性格是很難輕易說改變就改變的。
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減輕A小姐的憂鬱狀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最先提出的就是馬上離職的建議。
幾年前有一部風靡一時的電視劇叫做《逃跑雖然可恥但有用》(TBS電視台),這個劇名簡直是人生的真理。這句話原本是匈牙利的諺語,意思是說「要選擇適合自己的戰場」。要是當前的情況危急,可以先行撤退,再重新整裝出發。
憂鬱症也一樣。每天都要長時間待在公司,若被霸凌壓力肯定很大。要靠自己的力量改變環境太辛苦了,不如趕快離職。
離職既不是逃跑更不可恥,而是守護心靈健康必須採取的最優先手段。
對A小姐而言,我是建議她首先要先逃到安全的地方,耐心等候心靈恢復後,再重新尋找自己的歸宿。雖然A小姐曾經對辭職這件事猶豫不決,但在初診過後一個半月就離職了,直到現在仍是待業中。
只是,辭職的時候也很有A小姐的風格,完全不提辭職的原因是因為憂鬱症和被霸凌,而是撒了個謊說「有其他想要做的工作」。就連離職後,最關心的還是不想被公司的人或朋友認為是自己不好。
無法擺脫「人很恐怖」的感覺
至今還在回診的A小姐,當我問她有關最近身體和心靈上有什麼變化時,她回答:「如果看到電視上播報有關職權霸凌的報導,即使到現在仍然還是會想起那位女同事。只是比起以前,心情上已經放鬆許多。」
她對辭職一事似乎不感到後悔,但必須消除她對沒在工作的自己感到「很丟臉」的情緒。她還沒有老實告訴朋友自己已經離職。對她而言,沒在工作似乎是一種「恥辱」。因為不想被人認為「沒在工作那都在做什麼,真是好命耶」。
這一點可能就是A小姐難以改變,最基本的思考模式吧。
隨著A小姐的憂鬱症好轉,連帶開始出現「差不多也該找工作了」的焦慮情緒。
所幸,怕生的人還是能夠與人正常交談,即使到了新的工作環境應該也沒問題。只是,可能是在前公司所遭受的霸凌已經造成陰影,似乎很怕被罵,也很討厭對方擺臭臉。總是每件事都看人臉色,她說她總會不小心去想「這個人該不會生氣了吧?」實在非常累。
最大的恐懼是,「很怕在新的職場遇到跟以前那位女同事一樣的人」。或許A小姐到現在仍然無法完全擺脫「人很恐怖」的感覺吧。
我個人是希望A小姐不要焦急,慢慢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