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雖然冬至的降頭暫時被壓制住,但現在他們依舊面對很大的難題。
一出國門,特管局這個名頭就不大好用了,更何況東南亞這地方,平時旅遊一下無礙,一旦想要辦什麼正事,各種勢力交匯,勢必寸步難行,在一些武裝割據地區,只怕連當地政府的名頭都不好使。
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找一個無名無姓的黑袍降頭師,無異於大海撈針,龍深已經讓白袍降頭師協會那邊幫忙,但一時半會也不可能有什麼發現,他不願將這些事情說出來,讓冬至平添煩惱,冬至自然也不會問,他盡可能處之泰然,不給龍深任何壓力。
自從上回地下的石碑出土之後,西北分局好是熱鬧了一陣,現在隨著石碑封印加固,派人駐守之後,人手都已經調派別處去尋找石碑了,這裡一下子冷清下來,不過特管局冷清是好事,熱鬧反而意味著出事,有車白坐鎮,分局太平無事,也不必龍深這位總局來的副局長視察監督,龍深早已習慣了在總局時時忙碌的日子,現在一閒,反倒有點不習慣了。
冬至就提議去歷史博物館,其實西安他早已來過,博物館自然也是美術生的必到之地,不過自從成了修行者之後,他現在看見古董就會忍不住聯想起它們成精時的樣子,雖然他沒能親眼目睹他師父化形的那一刻,但看著別的古劍,也算稍稍彌補遺憾了。
龍深卻搖搖頭,說不想去。
那些器物在常人眼裡自然是稀罕寶貝,但在龍深看來,它們因種種緣故,再無化為人形的機會,看多了也無益,反倒徒增唏噓。
冬至握住他師父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覺得這隻手像是怎麼也看不夠。
「那你有什麼地方想去的嗎?大雁塔?碑林?或者芙蓉園?」
龍深想了想,道:「去小吃街吧。」
小吃街這地方,不管春夏秋冬,節假日與否,最能體現全國人民的吃貨習性,因為一年到頭都是熙熙攘攘,接踵摩肩的場面,冬至本以為龍深會不喜歡這種地方,沒想到他竟然主動提出要來。
兩人從胡辣湯吃到酸湯餃子,冬至又吃了幾串烤肉,就已經飽腹了,只能看著手頭剛打包的燒雞一臉糾結,心想換作看潮生在這裡,別說一隻燒雞,這條小吃街估計都能讓他給吃空了。
龍深主動提出要來,但他自己吃得反而不多,兩人找了個地方坐下,看四處人聲鼎沸,白煙蒸騰,說話不大聲些都聽不見彼此在說什麼。
熱鬧之中,龍深的神情反而有種安祥的淡定,他並不在意吃什麼,也不在意是否喧囂吵鬧,似乎對人潮的興趣遠遠大於對食物本身的興趣。
冬至見狀就打趣:「師父,你來這裡是為了看人?」
龍深還真就點點頭。
看人間煙火,世間百態,看眾生喜怒哀樂,真切感受那些鮮活的生命,是他需要去守護的珍貴存在。固然這世間有無數黑暗,往往令意志消沉薄弱者灰心喪氣,可,但凡有一個人去付出努力,哪怕像精衛填海,夸父追日,就不能說世界是無望的。
冬至心頭微微一震。
不知怎的,他現在越來越懂龍深的心思,對方一個眼神,一句話,他就明白對方的言外之意,心中所想。
其實龍深從來並不難懂,他甚至可以稱得上純粹而簡單,只是從來沒有一個人願意去耐心讀懂他,而他從來也停不下腳步,去等人明白。
因緣際會,冬至成為了這個人。
不僅是因為冬至願意主動,也因為龍深願意對他敞開心扉,願意讓他讀懂。
他愛的這個男人,心中有大愛,肩上有擔當,雙眼更能裝下整個人間。
這時若用什麼人間更重要還是我更重要來計較,未免就格局太小了,不過他還是開玩笑:「那我是師父附帶的小責任嗎?」
龍深低頭,看兩人十指相扣的手,忽然微微一笑。
「你算是,我的一份小任性吧。」
責任是深刻骨中的烙印,而任性是發自內心的暢意。
冬至愣怔,熱騰騰的感覺隨即從脖子往上蔓延,像剛喝下一碗胡辣湯,胃裡發著燒,發散到每一個毛孔時卻渾身舒暢。
他以前看龍深冷淡又嚴厲,殊不知這樣的人撩起來才最要命,句句都能戳中他心裡最軟的那塊地方,生根發芽,再也拔不出來。
「師父,你是什麼時候對我轉變心意,發現……不止師徒之情的?」
前幾天巨大的衝擊過後,他開始慢慢冷靜下來,這個問題在心頭盤桓許久,倒不是覺得龍深可能將同情錯認為愛意,而是好奇與不解。
如果說是那一夜在海灘上,龍深才臨時起意,那肯定不可能。
龍深話少,常常做得更多,但每次做出來的事情,無不是考慮決斷之後的結果,他絕不是一個衝動的人。
但如果不是那一夜,又會是什麼時候呢?
仔細想一想,他們師徒中間還分開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冬至在鷺城經歷了許多事情,又從長守劍衍生的幻境中看見龍深的過往,心境發生了不少變化。
但龍深呢?
龍深想了想,居然搖搖頭:「不知道。」
迎著他隱隱期待而又瞬間黯淡的目光,龍深笑了一下。
「我那裡有個東西,回去給你看吧,我也說不清楚。」
話音方落,冬至的手機就響起。
手機上顯示的來電名字是陳國良。
冬至挑眉,看龍深,龍深示意他接起。
按下接聽鍵,冬至笑嘻嘻道:「陳師父,您這是又打算到內地來開拓業務,提前找我報備呢?」
「不是不是!」陳國良陪笑,三五年內他是絕對不會到內地去了,就生怕這位爺想起來,又把他逮到局裡去進行思想教育,「是好消息,您上回讓我留意的那個人,我打聽到了!」
冬至一下子坐直了身體:「齊蕊?」
韓祺出事之後,冬至他們就曾調查過齊蕊這個人,她是韓祺前經紀人董巧蘭的閨蜜,也是最有可能知道董巧蘭和洪銳去向的人,她好賭成性,在內地欠了一身債,就跑去香江躲債,自此不知去向,冬至當時猜測齊蕊很可能跑去澳門避風頭了,那裡有賭場,還可以順便滿足她的嗜好,但幾經暗中尋訪搜索,也沒得到齊蕊的消息。
現在陳國良來電,卻說自己知道齊蕊的下落。
***
根據陳國良的說法,齊蕊去了香江之後,很快攀上一名富商,成為對方的情人,被金屋藏嬌,甚至棄用了自己原來的身分,改名換姓,在金主的幫助下直接申請了新的身分證件,以英文名瑪莎的名義在上流社會的社交場出現,打扮面容也跟陳國良在冬至這裡看過的照片截然不同,估計是做過整容。陳國良還說,過兩天有一場慈善晚宴,他知道的這位富商也在嘉賓名單上,不知道對方會帶太太還是情人出席。
這的確是個非常重要的資訊,冬至他們當初放陳國良一馬,也沒想過他真能立什麼功,只不過看他沒犯下什麼大錯,所以網開一面,沒想到對方還能給他們提供如此重要的線索。
冬至掛下電話,就跟龍深說了一下。
龍深問:「這個陳國良能否要到宴會的邀請函?」
冬至道:「應該可以吧,這種場合他們肯定會帶助理或女伴的,大不了讓他把女伴的邀請函給我們,不過這樣一來也只有一張。」
龍深搖頭:「你去,我不去。現在不知道齊蕊身上是否也被下了降頭,你先去探查一下,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出面接應你。」
他既這麼說,想必已經有了周全的計畫,冬至自然答應下來。
難得悠閒的時光被打斷,龍深牽掛冬至的降頭,不想多耽誤工夫,兩人回去略略休息一陣,就坐了晚上直飛香江的航班。
香江歷史不長,但這百年卻足以讓它世界聞名。由於一些複雜因素,特管局沒有在這裡設立辦事處,後來就由一河之隔的鵬城辦事處兼管,正因為這座城市的高度自由化,像陳國良這樣所知泛泛又喜歡誇大其詞的人,能被眾多富豪追捧推崇,也沒有特管局出面干涉他。
不過這位陳師父打從吃過苦頭之後,現在的確低調很多了,十個飯局有九個是約不到他的,想見他一面就更難了,也不知他內地一趟思想教育之旅,從冬至和劉清波那裡悟到了什麼,現在說起話來越發高深莫測,也更加令人奉為圭臬,推崇備至。
聽說冬至他們要過來,陳國良還親自帶了助理到機場接機,那位助理上回跟著他在酒店裡親眼目睹了一場血腥非常的大戰,沒有嚇破膽子辭職已經算能幹了,這會兒根本不覺得陳國良小題大做,反倒跟著老闆一臉崇拜恭敬,不敢絲毫怠慢。
冬至沒有詳細介紹龍深在特管局內的職位,只說他是自己的師父,不過單是這個頭銜已經足以讓陳國良雙眼發直,忙伸出雙手,一臉高山仰止的夢幻表情:「原來您是冬先生的師父,您好您好,久仰大名,不知怎麼稱呼?」
龍深與他淺淺一握:「姓龍。」
連名字都沒說,但陳國良不以為意,反倒覺得這才是真正高人的派頭。
試想一下,連冬先生都如此厲害,那他的師父,自然就更不必說了。
陳國良伸出戴著玉扳指的大拇指,像許多熱情誇張的香江人那樣,連連驚嘆:「姓龍好,也只有這麼氣派的姓,才配得上龍先生這樣的高人!難怪我剛才遠遠看著,就覺得您格外與眾不同,現在近看更不得了,簡直跟那什麼……」
助理適時接上:「神仙,奇人!」
陳國良:「對對,神仙風範,隱藏在俗世中的奇人!」
冬至:「……」
對著龍深吹捧了一波,陳國良似想起冬至反被冷落了,張張口好像準備新一波的吹捧,冬至似乎看出他的打算,連忙打斷他:「那個晚宴什麼時候開始?」
陳國良:「明晚!我有兩張邀請函,您二位……」
冬至道:「我跟你去,我師父另有安排。」
陳國良有點失望,因為他覺得帶著龍深這樣的高人到場,裝逼效果肯定更強,但冬至正瞅著他,他也沒敢說什麼,忙陪笑道:「我給兩位安排好酒店了,四季酒店怎麼樣,這是香江最好的酒店之一!」
他們此行意不在玩,住哪裡都問題不大,自然沒有意見,冬至也不願讓陳國良出錢,去了酒店問明價格,回頭就把錢轉給了陳國良,陳國良沒想到自己馬屁拍到馬腿上,一時有些懊惱,只得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使出渾身解數,務必令冬至他們滿意。
龍深說另有安排,隔天一大早果然就出去了,陳國良八點就準時在樓下大堂等,本想著還能再見龍深一面,結果得知對方不在,不由滿臉失望。
冬至笑咪咪道:「陳師父,你是不是看到一條更粗的大腿,就不要我這條胳膊啦?」
陳國良也是個妙人,聞言就笑道:「豈敢豈敢,您這胳膊可頂得上別人好幾十條,隨便動動手指就能撂倒我了,再說龍先生是大腿,您是胳膊,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真是絕配!」
他自然不知龍深和冬至的關係,但這句絕配卻正好說到冬至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