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是我賴以成功、建立自尊的載體,
但同時也擁有一切毀滅我的工具。
「麥克阿瑟天才獎」得獎作品|《時代》雜誌年度十大好書
她擁有牛津、耶魯雙學位,在法學院執教。但她還有另一個身分:思覺失調患者。作者艾倫・薩克斯第一次感覺自己正在「崩解」,是八歲。記憶中,她的覺知變得模糊搖晃;她感覺自己像一座沙堡,當潮水退去,自我也隨著沙粒滑落而分崩離析。高中時期,她首次聽見路旁成排的房屋對她說話,在她腦中植入「你很邪惡」的意念,從此這些意念便不時造訪。到了大學,思覺失調前驅期的跡象開始顯現,她因自我照護功能衰退而不再注重衛生與外表,不過她渾然不覺。此時,各式各樣的症狀其實已紛沓而來,包括幻聽幻覺,伴隨著恐慌與大規模的妄想。當她畢業後遠赴牛津研究古哲學,那些栩栩如生的幻象也一路跟著飄洋過海,去到英國──最後,在牛津的第一學期,她便因為強烈的自殺意念,進入了牛津大學瓦恩佛醫院精神病房。而這只是開始。
在沒有妄想、生活也可堪繼續的日子,薩克斯從未放棄過學術,甚至不可思議地以極佳的論文表現從牛津畢業,轉戰耶魯研讀法律。不過,嚴重發作時,她即便打開書本也不知其意,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好,只能終日無法克制地前後搖晃身體,讓精神病意念在她的腦中任意馳騁。這樣的狀態,在她人生最精華的數十年中不時發作。在斷續出入精神病房,以及與治療師密集會診之間,薩克斯最終取得了耶魯法學院的學位,後來甚至在南加大獲得終身教職。這些對常人而言都已經是無與倫比的成就,對她來說更屬不易。從表面看來,她是主流定義下的傑出女性,在學術界成就斐然,獲獎無數。但沒人知道,無論在眾人豔羨的榮耀下,或在深夜苦讀時,她都必須與自己大腦中強烈的幻覺及命令搏鬥,而這樣的搏鬥終將持續一生。
在耶魯法學院時期,薩克斯曾遇過把拘束與隔離視為有效治療手段的醫師,甚至用網子將她全身捆縛;即使在神智清醒的狀態下,她不經意的玩笑話也會招致被拘束的慘痛後果。她親身體驗了病房中的階級生態──表現出權力者認定的正常,是精障者荒謬卻有效的自保之道。這也埋下了她後來鑽研精障者的法律問題、投入相關維權工作的種子。
思覺失調症不僅是疾病,也是一個深櫃,出櫃者並不多,出櫃而又有幸與之共存者,更為罕見,薩克斯是少數之一。有感於大眾對思覺失調症的歧視極深,甚至醫療專業者也難以不受刻板印象左右,早年她對自己的病情十分保密。她曾因劇烈頭痛去急診,但院方得知她的病史時,直接判定她是精神病發作,直到重新檢查,才發現是致死率很高的蜘蛛膜下腔出血。她的法學院學生也曾在不知情的狀態下表示,不可能聘請服用抗精神病藥物的律師。
在薩克斯的前半生,守住祕密並學習偽裝是她最核心的信念,也加重了她的病情。很久以後她才明白,不是每件事都可以靠意志力征服。腦部疾病的力量超出個人所能控制,每一次的正面對決,都讓靈魂與大腦再次遭受不可逆的重擊,而祕密也帶來汙名。思覺失調,以及因隱瞞病況而帶來的強烈孤獨,成了她人生的基調,但書中不止一次流露出她對愛與連結的強大渴求。在摯友與伴侶眼中,她的病確實棘手,但她溫暖而善良,是共有的人性將他們連結在一起,而非精神疾病。
本書是作者跟思覺失調症奮戰的紀錄,在這部極其難得而精采的回憶錄中,患者現身說法,不再只是專業治療者看似中立的代言,也不僅只有醫學方面的洞見。薩克斯細數從小到大的種種妄想與意念,對照出自己的思覺失調症在不同階段的症狀發展,以及她身為病患的心路歷程、她得到的社群支持與醫療協助、她面臨的汙名與挑戰。
時至今日,無論是公眾或精神醫療專業人士,許多人仍認為思覺失調患者不可能擁有專業學位以及具有挑戰性的工作,但薩克斯以自身為例,呈現出思覺失調症的複雜面向、比較英美兩地精神醫療體系的天壤之別,並點出無可抹滅的事實:當某些醫療手段其實是奠基於對患者的懼怕,「治療」自然也付之闕如。思覺失調症能治療甚至痊癒嗎?患者比起常人更容易有暴力行為嗎?這些問題是一般人所好奇的,患者與其周遭親友也同樣關切。但作者在本書中所揭露的已遠超出問題本身,她讓世人理解,在更適當的處遇下,患者其實有機會擁有更能發揮天賦的人生。
本書的價值無可比擬,因為作者以親身經歷告訴大眾:病人也是人,擁有「人」的權利。生命除了幽黯苦痛,仍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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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是思覺失調症患者的第一手報導,讓世人目睹了活跳生鮮的聽幻覺、難以理解的怪誕思考導致的奇異行為、各種能力喪失的困境,如何衝擊身而為人的尊嚴、理性與生活。作者戴著思覺失調症的枷,掙扎在藥不藥的困境,在清明與混亂間徘徊;長期心理治療的進行,讓作者面對精神病症狀侵襲時得以自持;如何以「不說謊」的方式應對精神疾病汙名化的社會,一路走來滿是荊棘與砂礫。
很少有思覺失調症的患者能夠這麼清楚地描述自己所經驗過的精神病症狀,在努力維持良好現實接觸的同時,能對自身的精神疾病、精神障礙者相關的法律及精神分析等進行深刻的研究與反省。推薦給任何對思覺失調症有好奇、有困惑的人,非常值得閱讀的一本書。」
──黃聿斐(衛生福利部草屯療養院精神科醫師/臺灣司法精神醫學會理事)
作者簡介:
艾倫・薩克斯(Elyn R. Saks)
南加大古爾德法學院歐林・B・埃凡斯法律、精神醫學與行為科學講座教授。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醫學院精神醫學客座教授。
薩克斯獲獎無數,包括2009年麥克阿瑟天才獎。她捐出全數獎金設立薩克斯精神衛生法律政策與倫理協會,投入精神疾患的維權工作。她是少數獲得高學術成就的思覺失調症患者,八歲時首次出現病徵,但直到她以馬歇爾學者身分至牛津大學就讀古代哲學碩士班時,才首度全面發作。如今除了教學與研究之外,她也致力為精神疾病患者發聲,高度關注精神醫療的法律問題。
除了自傳《核心崩解》,她還有下列相關著作:《拒絕照護:強制醫療與精神障礙者之權益》、《詮釋理解:詮釋學的精神分析之局限》、《變身怪醫之審判:多重人格障礙與刑法》。
薩克斯曾在TED TALK上發表關於思覺失調症的演說,至今有近五百萬觀看人次。她目前與丈夫威爾居住在洛杉磯。
譯者簡介:
黃致豪
美國紐約大學(NYU)心理系與政治系畢業;東吳大學法律碩士班;台灣大學心理學研究所肄業。
是資深執業律師,美國國家詰辯學院NITA法庭詰辯講師,也是司法心理學實踐者。曾任司改國是會議委員,律師訓練所教官,也曾義務為多起重大案件辯護;將司法心理學的證據與方法論引入本土司法,不遺餘力。
譯有《暴力電玩如何影響殺戮行為:探討電動遊戲、攻擊行為以及殺戮心理學的關係》(Assassination Generation: Video Games, Aggression and the Psychology of Killing)、司法心理學經典著作《司法心理學:研究與應用》(2023出版)等書。
製作並主持podcast《法客心法影劇組》,藉由戲劇與文學傳播司法與心理學的相關知識與辯證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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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推薦:
陳亮妤|衛生福利部心理健康司司長
陳嘉新|國立陽明交通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
曾凡慈|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黃聿斐|衛生福利部草屯療養院精神科醫師/臺灣司法精神醫學會理事
楊添圍|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院長
蔡友月|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蔡佳璇|臨床心理師、哇賽心理學執行編輯
鄧惠文|精神科醫師/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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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在完全預料到健康中心職員會找校警來追我的心態下,我做好準備,靜待他們到來。他們會把我抓走。他們會把我囚禁起來。我龜縮在房內很長時間,等待著無可避免的那一記敲門聲響起。但是,沒有人來。恐懼又坐立難安的我,決定要嘛只能繼續躲在房內,要嘛冒險走去外面的世界。由於我十分清楚什麼能讓我鎮靜下來,我做了每次自己沒有退路時都會做的選擇——我把書整理好,前往圖書館。
走入門口的那一刻,我的呼吸立刻開始變得比較輕鬆。我在圖書館待了一整天,閱讀書籍與自己的筆記,試著把思緒集中在下週的課程上。我不時回首瞥向身後,但是並沒有人在注意我。一天將盡時,我終於讓自己冷靜下來了。
當晚回到宿舍房間,我發現艾蜜莉幫我留了一張來電訊息。學生健康中心的心理師打電話來過;她並未表明身分,這一點,同時讓我感受到她的專業與善良。她要我回電。我思前想後了幾分鐘——如果我沒有回電,可能發生的最糟狀況會是什麼?不過隨後我還是決定,以前幾天的狀態來看,回電給她可能才是明智的決定。
原來,我被轉診給另外一位醫師:漢斯・普利澤,一位資深心理學家,同時也是精神分析師。而後我才知道,他在健康中心素有處理「最艱困個案」的美名。
普利澤醫師是奧地利人,身形厚實,髮色泛紅,膚色白皙。他的口音很重,常把「s」的清音發成「z」的濁音。在我們初次會診時,他微微地搖著頭告訴我:「你這週末可造成了一場騷動呢,」就像一個關切的父親在對逃學的女兒說話。「則」週末,他說。不知為何,我放鬆了些。「艾倫,我們需要試著協作,好避免類似事件再度發生。你今天覺得如何?」
就如同每次不認識的人問我這個問題時我幾乎都會採取的一貫作法,我反射式地回答,「還不錯。好很多了,謝謝你。」
「不,我不認為你真的這樣覺得,」他說。「我認為現在你的腦中有許多東西正在狂轉,你必須把你想的事情都告訴我,這樣我們才能協作,處理問題。」「窩們」才能「薛做」,「出力」問題。不知佛洛伊德本人說話聽起來是否就是如此?在他帶領個案通過他們心智的迷霧森林時,過程中充滿類似的口音。與此同時,我的心智再次開始加速狂奔,都快坐不住了。
「有人在控制我,他們把一些念頭放進我的腦中,」我告訴他。「我抗拒不了他們。他們正在對我這樣做。我必須殺了他們。你有在控制我嗎?是他們讓我在你的辦公室內走來走去。我賦予生命,也奪取生命。」
就在我喃喃自語並踱步的同時,話沒說完,我突然又被某個看不到的人或東西嚇得動彈不得,而後又開始搖晃身體並呻吟。我想躺在普利澤醫師的沙發上,卻驚訝地發現他不許我這樣做。「躺下會讓人退化,」他說。「而你,已經退化得太嚴重了。」
令人意外的是,他告訴我他不認為我是思覺失調。「你看起來很拚命要跟我做出連結,」他觀察道。「目前為止你在現實世界的運作也算是成功。而思覺失調的招牌症狀之一是無法建立連結,現實生活功能也無法正常運作。至少,我目前是這樣看的。」 「那服藥呢?」我問道。「你會逼我吃藥嗎?因為我實在不想那樣。我不能吃藥。藥物真的不好,你知道。」
「我們看看狀況吧,」他回答道。「我們先討論這件事,然後等我了解得更多之後,我們再一起決定。」
這個來自舊世界、直言無諱的紳士讓我如此地想要信賴他;截至目前為止,他唯一的過錯就是他不是我親愛的瓊斯太太。最後,我們同意每週會診兩次。
然後普利澤醫師告訴我,時間到了,該走了。
「我……我不行,」我說。我的腳因為先前太過躁動,現在已經重如千斤。
微微搖頭再次出現。「啊,艾倫,你必須離開了。時間到了。我還有另一位患者,很快就要會談了。」
我極不情願地拖著雙腳走到等候室坐下。有股力量讓我無法離去,我就是走不到通往外面的門邊。片刻之後,普利澤醫師進入等候室與他的下一位患者打招呼,並帶她進入診間。隨後他突然又冒出來。「艾倫,你覺得你現在可以走了嗎?」他問道。幸好,這次我發現如果我再次集中精神,就可以辦到。所以我離開了。
在那之後的每一次會談結束時,我都會在等候室獨自多坐一陣子。感覺就像是我需要集結所有力量走出安全港。不過,普利澤准許我自行判斷何時準備好可以離開,而每一次,我也設法靠自己做出決定。
與此同時,我繼續上課,絞盡腦汁盡可能完成課業要求。不過,我還是深信契約法教授對我特別看顧。說不定她跟普利澤一起處理我的個案。他們倆有結婚嗎?說不定這背後有什麼陰謀。沒錯,這是個實驗!契約法教授跟心理學家聯手。他們為我的人生訂定了一份契約。透過契約法案例傳送有關實驗性療法的訊息給我。
某次與普利澤醫師會診的過程中,我在診間內瘋狂地來回踱步,反覆從一邊走到另一邊。隨著我的思緒變得愈發暴力,情緒也更加激躁。「我殺過人,也會再殺人,」我大聲宣稱,幾乎已經在對他咆哮。「還有誰跟我們在診間內?你是人類嗎?」我向角落一株大型的觀葉植物走去,扯下一片葉子。「看到了嗎?這就是我會對人做的!」
「艾倫,你不應該那樣做,」普利澤醫師肅穆地說。「我喜愛那株植物。你不可以再那樣做了。」
受到責備的我頹然坐下,試著在剩餘的會談期間保持穩定。他立下規矩界限,而我試著遵守。但那些界限從來就限制不了我,至少在我心裡是這樣。時間一天天經過,我便感到愈來愈危險,彷彿自己以雙手抓著高樓外緣,懸掛在半空中,但手指卻漸漸無力、鬆脫。
課堂上,我被指定要開始準備我的第一份法律備忘錄。這種備忘錄的目的是要以簡潔有力的方式去針對一個相當特定的法律領域予以解釋。在備忘錄中,寫作者必須從議題的兩面進行分析,但如果是訴狀,就只會為單一立場提出說理。作業指定的時間距離繳交期限有兩週,有預設格式,長度不得超過十五頁。我身上背負著各種負擔,但我還是克服了這個要求——在同時兼顧其他三門課的狀態下,我日以繼夜地撰寫備忘錄,一寫就是許多個小時,徹夜不眠。等我完成時,這份報告已將近五十頁。我後來才得知,負責改作業給分數的人認為這是全年度交上來的作業中最優秀的兩份之一。問題是,這跟我被要求完成的有出入。「寫得非常好,」助教說。「可是這不是備忘錄——比起來,這更像是論文。」
法律要求精準;我也被期待精準。我想做到精準。可是每一次,我體內的某種東西就是會推我一把,讓我去了比我原本要去的更遠的地方。這種成果是不可接受的。這樣的我,是不可接受的。
然後,我又被指定寫第二件法律備忘錄。以當下的狀況來說,就好比被要求穿著運動鞋去攀登聖母峰。由於閱讀得過於焦慮,我眼中看到的只有字詞在頁面亂成一團,全無章法邏輯。更糟的是,我竟然記不起來到目前為止讀過的東西;每當我想落筆時,筆下流出的全是垃圾——連串荒謬無意義的斷片詞彙,既不能獨立也不能成篇,就像當年我在牛津時最糟的狀態一樣。瓊斯太太,你在哪裡?我需要你啊。我們曾身陷此處,而你帶我走了出來。你在哪裡?
我的一生中,書本一直都是我的救生筏、安全港、一切失靈時我可去之處。但現在,書本上呈現的一頁頁再也無法拼湊出意義。驚慌之下,我拾起手邊那一冊已讀到破爛的亞里斯多德,可是連它也背棄了我。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在耶魯法學院圖書館跟兩個同班同學打了招呼。時間是週五晚上十點。
他們當中有一個來自阿拉巴馬,叫做瑞伯(Rebel;根據他的解釋,「因為我是臀位出生——出生時臀部先出」)。另一位叫做薇兒(Val)。他們倆都在我的「小團體」裡面——耶魯法學院第一學期的新生才會組的小型團體。對於此時在圖書館聚會這件事,他們並不算開心;畢竟已經是週末了,比起在這裡,本來多的是其他有趣事情可做。不過在我的堅持之下,我們還是依約前來製作第二份法律備忘錄。雖然每一個人都要寫出自己的備忘錄,不過教授許可我們一起規劃討論。我們非做不可,非完成不可,非生出來不可,非……
「備忘錄,就是探視權,」我告知他們。「它們提出了某些觀點,但真正的重點在你們身上。派特以前都這麼說。你們有殺過人嗎?」
瑞伯與薇兒看著我的樣子,就如同他們——或我——被當頭淋了一盆冰水。「你在說笑,對吧?」一個人玩笑似地回應。「艾倫,你在講什麼?」
「喔,老樣子。天堂啊,地獄啦。誰等於什麼,什麼等於誰。嘿!」我說,一邊從椅子上跳起來。「我們上屋頂去!沒問題的,很安全。」
我幾乎是直衝向最近的大窗,把它打開,爬出去,踩上樓頂——就在窗外的一片平整表面,一點也不可怕。過一小段時間後,瑞伯與薇兒跟了出來。「當然,警察有可能看到我們然後派一隊武裝戰術小隊上來,」我說,一邊笑著。「你們能想像嗎?『夭——九——九,夭——九——九,有全境通緝令要我們逮捕入侵耶魯法學圖書館的學生。』對,好像那邊有很多值錢的東西一樣。」
他們忍不住笑起來,問我到底是怎麼了。
「這才是真正的我!」我大聲宣布,雙手在頭上揮舞。隨後,就在週五深夜,在耶魯法學院圖書館樓頂,我開始唱起歌來,聲音還不小。「來佛羅里達的陽光灌木——你們要跳舞嗎?」
他們臉上原本的微笑迅速消逝。「你吸毒了嗎?」其中一個問道。「你嗨了嗎?」
「嗨?我?怎麼可能。沒有毒品!來嘛,一起跳舞!來佛羅里達的陽光灌木——那裡出產檸檬。那裡有惡魔。外面有人看著我們嗎?嘿,等一下,你們到底怎麼了?你們去哪?」
瑞伯與薇兒雙雙轉身,打算回到室內。「你嚇到我了,」他們其中一人說。
我聳聳肩。「好吧,我也進來好了。但是那裡面什麼也沒有。沒有。」
在我們費力爬過窗戶回到室內的過程中,其中一個同學提到學生健康中心的事。「或許你應該,嗯,去那裡看一下。」
「我已經在那裡看診了,」我說。「每週兩次。」
「喔,好吧。那要不要現在過去看看?」
我搖搖頭。「不行。現在不行。我需要工作。我們還有這個備忘錄要弄。」
等到我們全部坐回桌旁,我開始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教科書堆成一座小山,然後把我的筆記活頁重新排序。這還不夠,我又重新整理一次。「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跟我一樣有過這種經驗,字詞在紙上到處亂跳,」我說。「我覺得有人滲透到我這份案例裡面。說到案例,我們一定要去踩點偵察一下,打通關節。關節對我來說完全信不得。不過它們確實能讓你的身體不會四分五裂。」
這種狀況其實已經遠超過他們原來跟我談的時候所預期的。「已經快午夜了,我們一事無成。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吧,明天可以再找時間試試看。」
「不,我不行。我還不能回家。我得工作。作怪。怪物本質。」
「艾倫,我們真的要走了,」他們說,一邊收拾一邊緊張地環顧四周。「拜託。你得跟我們一起走。」
「不,我不行。我得工作。我要留在這裡,躲在書架後面。」
在他們走了之後,我還待了很久,在兩堆高高疊起的書山間的地板上坐著,自言自語。圖書館變得更靜謐,一區區的燈光也漸漸關了。最後,由於害怕自己被反鎖在內,我終於起身,低著頭,這樣我才不用跟其他同學目光相接;不過其實已經不太可能,因為在那時段,剩下的人似乎就只有前門入口呆頭呆腦的警衛而已。
當然,這時外面天色已經一片漆黑。我從來就不喜歡處在那樣的黑暗中——至少我人還在地面時不愛;相較之下,頭上有片屋頂還是來得舒適愉快多了。在我走回宿舍房間途中,我的身軀也隨之顫抖。這樣的顫抖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我無法入睡。我的腦內充斥著各種聲音,塞滿了許多的檸檬,還有那些我寫不出來的法律備忘錄,以及我必須負起責任的、那些未來會發生的大屠殺事件。我坐在床沿,身軀前後搖晃,因感到恐懼與孤立而不斷發出哀鳴。
我終於還是出事了:在公眾場合,在同儕,也就是我的法學院同學面前,徹底搞砸。我是哪種人,怎樣的貨色,全部暴露出來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真相——我是多麽沒有價值,我是多麽邪惡。當我在牛津的狀態也像如今這麼差的時候,我還知道自己可以尋求瓊斯太太的協助,而這件事讓我得以在他人面前,或者需要完成工作時,控制住自己的精神病意念。但現在我既沒有瓊斯太太可以容納我的癲狂,也無法從我的課業研究中尋求安慰,顯然,對我來說,基列的乳香無處可尋,我靈魂的傷口終究得不到醫治與救贖。我隻手抓著崖邊,懸掛於半空中,感覺到正有一股力量把我的手指一隻隻地撬開;再過不久,我就會一路下墜,掉入無底深淵。
一夜無眠後,我堅決地回到圖書館,再次嘗試與備忘錄對抗,但我的腦袋就是不聽使喚。驚慌之下,我直接衝進教授的研究室。裡面沒人。我在原地等候。等到M教授回來時,他斜目看著我,面露疑問之色。
「我想找你討論我的備忘錄,」我說。「很抱歉,但我需要展延期限。」
「你進來研究室吧,我們討論看看,」他說。我在他的書桌前坐下來時,我躬身前彎、雙肩高聳幾乎及耳,看來就是一副準備挨揍的樣子。「備忘錄的案例素材都被滲透了,」我說,一邊看著自己的鞋尖。「跳來跳去。跳遠曾經是我的拿手項目。因為我高。我掉下來。這房間內有其他人嗎?這很重要。有個計畫。大家把東西放進去,然後都說是我的問題。我曾經是上帝,只是後來被貶入凡間。你是上帝嗎?」
M教授無動於衷,非常鎮定。「艾倫,你看起來相當激動。」
我的頭嗡嗡作響。檸檬,備忘錄,大屠殺。「嗯,這麼多殺戮事件,我激動也是理所當然,」我說。然後我開始唱我的小小佛羅里達果汁廣告歌,在教授研究室裡旋轉;我的雙臂如同鳥翅一般開展。之後,我走向他研究室內的一個角落,坐下來繼續唱我的歌。
M教授看著我。他臉上的表情難以解讀。他害怕我嗎?還是覺得困惑?我無法判斷。說不定,他也無法判斷。
「艾倫,我很擔心你,」他終於說。「我現在還有點工作要忙,之後,你要不要過來跟我還有我的家人一起吃晚餐?你覺得你可以嗎?」
這聽起來真是再合情合理不過。「好,」我說。「那一定很棒。不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我直接從窗口穿出去,在樓頂上等你,一直到出發時間。」如果這件事對M教授而言聽起來不是個好主意,那他還真是不動聲色。於是我從他的窗口出去,爬上了屋頂。
接下來的一小時左右,我在耶魯法學院的樓頂上不斷發笑、唱歌,自言自語。我在那裡發現幾公尺長的鬆脫電話線,就拿它為自己做了一條腰帶。我還把散見於屋頂的各式各樣金屬製品撿起來,都綁到腰帶上。其中最棒的是一根長釘,大概有十五公分左右。我把它放入我的口袋裡,以備不時之需。你永遠不知道何時需要保護自己。
「艾倫?現在可以請你回到研究室裡了嗎?」是M教授從窗邊傳來的聲音。「我跟我太太談過了,」他說,「我們不止想請你跟我們共進晚餐,還希望你考慮跟我們共度今晚。」
我那時想,這樣的邀約也太大方了,因此告訴他我對他們的善意感到無比感激。可以吃到一餐家常菜,跟幾個好人一起談話、共度時光……或許這些事可以讓我的頭不要炸裂、腦漿四處噴濺吧。
M教授與我就這樣在一個寫意的秋日週六午後愉悅地步行橫跨耶魯校園,我身上還穿戴著那條自製的電話線腰帶。在他家的晚餐進行得不太順利,因此M教授決定致電學生健康中心,跟值班的精神專科醫師(我們姑且稱之為「那位醫師」)談談。
當M教授把電話聽筒拿給我,那位醫師輕快地告知我他接到來自法學院某人的電話,說昨晚我看起來狀況很不好。他隨即問了我幾個問題,我則是逐一給了不相關的答覆,然後他建議我最好去健康中心跟他會面。他聽起來就像是那種在等我回答時會一邊盯著錶,一邊用腳尖敲打地面的人。「我不知道,」我說。「不,事實上,我不想去。」
我想那位醫師應該是吃了一驚,便建議我再考慮一下。(順帶一提,以我的經驗,像「你先冷靜下來再說」這種話幾乎不可避免都會對你說話的對象造成反效果)「你知道嗎?你真是個爛人,」我說道,一邊掛了電話。
「艾倫,其實我也不覺得他處理得很好,」M教授說。他指的應該是他跟那位醫師互動的經驗。
「我想我需要跟我的朋友理查談談,」我說。「他是神經學家,你知道。」好像有什麼即將發生在我身上,我不確定是什麼,但我知道不是好事。看來我必須開始集結我這一方的資源與力量了。
M教授幫我打了電話,我的老友琴在電話那一頭應聲,我說:「是我,我打電話來是想跟你還有理查講話。」
「你聽起來怪怪的,」琴說。「怎麼了嗎?你還好嗎?」
「喔,嗯,我忽上。忽下。到處都在,」我說。「都是那些植入我腦中的指令造成的。」之後我極為急切地跟琴以耳語的聲量盡可能地低聲談話。我已經盡力了,真的。「問題是有些惡毒的事要發生了。我很憂慮,重點很明顯。有人用盡全力想要我的命。」我把手插入口袋;從法學院樓頂撿到的長釘還在那裡。
理查的聲音穿透電話聽筒而來。「艾倫嗎?」他說。「出了什麼事嗎?」「一齊來到佛羅里達陽光樹叢吧,」我跟他打招呼說。
一刻沉默,然後,「什麼意思?」他問道。
在完全預料到健康中心職員會找校警來追我的心態下,我做好準備,靜待他們到來。他們會把我抓走。他們會把我囚禁起來。我龜縮在房內很長時間,等待著無可避免的那一記敲門聲響起。但是,沒有人來。恐懼又坐立難安的我,決定要嘛只能繼續躲在房內,要嘛冒險走去外面的世界。由於我十分清楚什麼能讓我鎮靜下來,我做了每次自己沒有退路時都會做的選擇——我把書整理好,前往圖書館。
走入門口的那一刻,我的呼吸立刻開始變得比較輕鬆。我在圖書館待了一整天,閱讀書籍與自己的筆記,試著把思緒集中在下週的課程上。我不時回首瞥向身後,但是...
目錄
序曲
第1章─第24章
後記
現在的我(2015年版)
《核心崩解》讀書小組指引
附錄:訪談艾倫‧薩克斯
序曲
第1章─第24章
後記
現在的我(201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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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訪談艾倫‧薩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