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格。」
他抬起頭,看到小男孩躲在門後,只露出一半的身影。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他,似乎還不是很確定他到底是誰。
「怎麼了?」塞西爾問。
小男孩沒有回答,只是又喊了一次:「葛格。」
「你肚子餓嗎?還是又眼睛痛了?」
不管怎麼問,小男孩都只是搖頭,試探地不斷喊他「哥哥、哥哥」。塞西爾有點莫名其妙,又覺得他用那童稚的嗓音堅持不懈地喊著可愛極了,便陪他玩了好一會。小男孩越喊越上癮,嘴角開始漸漸上揚,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時還會害羞地抿嘴。
「葛格。」
「嗯,我是哥哥。」塞西爾耐心道:「你是迦勒──是忠誠的意思喔。」
小男孩頓時開心地尖叫起來,羞澀地邊笑邊跑走了。塞西爾聽著他徘徊在近處要跑不跑的腳步聲,有些啼笑皆非,想了想還是放下手上的人頭,起身喊叫著追了出去。
❖
塞西爾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彷彿正躺在某處荒無人煙的冰天雪地裡,獨自等死。身體非常輕,隨著寂靜的虛空浮沉許久,才想起這世界有重力似地漸漸下降,落入水中,沉入水底。全宇宙都站在胸口上,張開嘴巴也吸不到一丁點氧氣。有種奇怪的感覺逐漸蔓延、徹底席捲,在深海之底將他再次淹沒,直到塞西爾想起來這叫作恐慌的同時,才終於能用力地倒抽一口氣,睜開眼睛看見微光漫進視線。
他似乎躺在一座非常狹窄的礦石洞穴中,幾乎沒有可以移動四肢的空間,四周全是裸露在外的銀色鋼鐵──當看見礦石層下方露出塑膠的電視機邊角時才恍然大悟,自己還在原本的治療室,只是整間處室裡布滿了鋪天蓋地的奧伯拉鋼。
塞西爾立刻去摸自己的身體,摸到一段瘦骨如柴而纖細易折,但確實存在的腰。
那一瞬間他好像顆洩氣的氣球般,整個人立刻鬆垮下來,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他試著伸展左手掌心,沉重的鋼鐵手套不見蹤影,戒指也一併消失,只留下莫名的空虛感。
他真的成功了。曾經人們以為魔法力量是無法獨立存在的,只要身為宿主的魔法師死亡,其所擁有的魔法也會跟著徹底消失在世界上,但這種學說隨著魔女死後出現的奧伯拉鋼不攻自破。魔法能夠獨立凝結成奧伯拉鋼,而剩下那些曾被以為消散殆盡的力量實際上也只是回流到核心──在過去千年是魔女,而這十二年間正是父親。等到父親死亡,接著就是塞西爾。
既然已經有魔法脫離核心,凝結成奧伯拉鋼的先例存在,也就是說在某些情況下核心不是絕對必要的。因此塞西爾賭了一步幾近荒謬的險棋,把所有力量引流開來,強行迫使它們凝結。若是失敗也許會出大事──塞西爾不由自主想起父親當時說的那句「燒死大地,燒死太陽」。
但他成功了。塞西爾深吸一口氣,重重一嘆。
終於結束了。
少年靜靜地躺了一會,接著才緩緩試圖挪動手腳。臥床三個月才甦醒的身體這幾天都得靠輪椅代步,此刻卻感覺力氣好像都回來了,除了有點虛弱、有點餓以外沒有大礙。少年小心翼翼地爬下手術臺,輕輕靠在鋼鐵邊緣穩住重心,小腿立刻被割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好不容易站穩,左閃右躲極力避開所有奧伯拉鋼,爬到一個較大的空間,至少能稍微伸展僵硬的四肢。塞西爾環顧著四周,發現奧伯拉鋼真的是徹徹底底長滿所有空間,被魔法金屬滿滿覆蓋的治療室實際上就是座荊棘叢林,稍不小心就會刮得渾身是傷,視線也幾乎都被尖刺擋住,什麼也看不見。
塞西爾想起伊納修斯說過,西格齊與柏妮絲都和他一起待在治療室裡,便輕聲喊:「邦妮?」
從右手邊傳來動靜。回話的卻不是柏妮絲的聲音。「小西?」
「潔兒姊姊?」塞西爾驚訝道:「妳也在?」
「等會再說。」潔兒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喘,「你聽得見了?不要亂動,這裡很多鐵刺……」
「我也看得到了,姊姊。」塞西爾說,沿著聲音爬過去,找到被卡在空隙裡的潔兒。她勉勉強強能夠站著,大腿側邊被突出的鋼鐵劃傷,幸好傷口看起來不算太深,但少年一抬起頭卻驚恐地發現女人整張臉血流如注,上半身的衣服都被染了色。
「姊姊!」
「我沒事,不是我的血。」潔兒說。雖然很喘但聲音還算有力,眼神也很清醒,確實不像失血過多的樣子。她臉上的血還在不斷滑落,沿著下巴滴在衣服上,如果受傷的不是她,那血的源頭──
少年的眼神直覺往上飄。潔兒立刻開口拉回他的注意力:「小西。有沒有哪裡受傷?」
「爬過來的時候有點刮到而已。」塞西爾收回視線。什麼聲音都沒聽見,剛剛也沒聽到潔兒在安撫傷者。很可能已經死了。會是西格齊或柏妮絲嗎?
「姊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語氣無助地問。
「入侵者。」潔兒簡短地解釋:「基地停電,我們陷入幻覺。我本來在樓下,走著走著就到這裡來……」
和伊納修斯的說法一樣。塞西爾小心翼翼地後退,讓出空間給潔兒爬出來,趁她不注意時瞥了眼上方,看見從一隻手冒出的血滴緩緩滑下鋼鐵之間縫隙。
是成人的手,不是柏妮絲。手指又比西格齊細嫩得多,是個女人。塞西爾垂下視線。
沒有東西堵著傷口,潔兒的褲子很快就被整條染紅了。她脫下外套擦拭臉上的血汙,再把衣服緊緊勒在傷處止血,草草掃視一下塞西爾,確定他沒有大礙後便說道:「我們先移動到空曠一點的地方。」
入口的門扉已經明顯被蔓長的鋼鐵封死。兩人沿著微弱的氣流,東鑽西躲地爬到窗邊,果然發現窗戶並沒有被完全堵住,甚至還留有一個不小的洞口,能夠看見割滿裂痕的玻璃。潔兒拔出手槍敲了幾下,玻璃應聲碎裂,嗚呼強風瞬間灌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