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馨憶輕笑,「學長,你果然跟老師很像。」他懷念的語氣像年過半百的老人在瀏覽往日的舊照片,自嘲過去的年少輕狂。
「有嗎?」李恕謙不置可否,他從不認為自己能和指導教授相提並論。那個男人優秀有自信又強大彷彿無所不能,碰到難題總是游刃有餘一項一項理出頭緒,分析後找出解決方法,是他景仰的偶像。
「嗯,是老師說的。」何馨憶懷念地說,「第一次整個實驗室一起吃飯的時候,你剛好去廁所,田佳均趁機問老師覺得你怎麼樣?老師說你是最像他的學生,只要你對自己更有自信一點。」
「我都不知道。」李恕謙笑了一聲,「到底哪裡像?」
「個性很像,學長你可能沒發現,像剛剛那個風險選擇就非常像老師會講的話。還有啊,其實你當年超強的,發表那麼多篇paper,我在你下面做研究都覺得很有壓力。」
雖然話是這麼說,青年卻笑得很開心,彷彿那都是自己的成就,「我當年超崇拜你的,當然現在也是啦。」
「那個啊。」李恕謙想了一下,忽然笑道,「你知道當年我發表第一篇paper之前,老師跟我講什麼嗎?」
「什麼?」何馨憶搖頭,困惑地看向他。
「他說,身為他的學生要更有自信一點。」李恕謙笑著說,「也許老師早就知道我沒什麼自信吧。」
「不是。」青年再度搖頭,輕聲反駁,「學長,你不是沒自信,只是不承諾沒把握做到的事而已。其實這點也跟老師很像,只是老師氣場比較強,所以你看起來相對沒自信一點。」
李恕謙對稱讚不以為意,又喝了一口酒。
何馨憶輕輕晃著玻璃杯,冰塊在酒杯裡頭相互碰撞。李恕謙瞥向身側的青年,等青年無聊地掃他一眼,他抓準機會,「所以你今天為什麼被打?」
何馨憶微微一僵,指節下意識摩挲著杯緣,不安的情緒向外輻射而來,李恕謙耐著性子等。良久,何馨憶苦笑道:「我公司的主管想跟我上床,他老婆知道後氣沖沖跑來罵我,說要告我妨礙家庭。」
「等一下。」李恕謙試圖抓重點。主管的老婆,所以主管是──
「你部門的主管是男的嗎?」
「嗯,怎麼?學長,你不是說你沒有歧視同性戀嗎?」青年下意識握緊了酒杯,指尖用力到幾近泛白。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青年的臉帶著委屈又難以訴說的難受,彷彿與回憶之中某張泫然欲泣的臉疊在一起。李恕謙嘆了一口氣,聲調更軟,「我沒有歧視,就只是問問,你不要緊張。」
男人的保證向來具有可信度,青年相信了,他放鬆指掌垂下繃緊的肩膀。
李恕謙忽然慶幸在這麼多年後,已經學會怎麼安撫他人的情緒。他接著問:「然後呢?」
「不知道。」何馨憶嘆了一口氣,「主管在我進公司時就對我很好,一直很照顧我,我當時很尊敬他。有一天晚上他陪我加班到很晚,辦公室沒有其他同事,他偷吻我,我嚇了一跳。後來他開始傳一些黃色訊息,還問我要不要考慮跟他交往。我當時不知道他已婚,直到他太太發現這件事,用他的手機把我約出來談判,就是你剛剛看到的。他太太打算鬧到公司去,我想公司也不能待了吧。」
「你可以告發主管意圖性騷擾嗎?」李恕謙皺起眉心,為青年的遭遇不平。
何馨憶嗤笑一聲,「學長你不懂職場文化,辦公室戀情要是暴露或衝突,被開除的一定是職位低的那一個。」
「那你要怎麼辦?」李恕謙追問。
「我不知道,」何馨憶滿臉茫然地看著手中的威士忌酒杯,「辭職的話,現在的房租對我來說太高了,在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要先找地方住。」
青年話裡透出的無措與迷茫讓李恕謙於心不忍,青年被錯待也讓他為此不平,想替這個社會稍微補償青年的想法驀然浮現,他將這視為照顧學弟妹的老習慣,遂提議,「我那裡有沙發,可以讓你睡幾天,等你找到工作再搬出去。」
青年慢慢抬頭,酒意醺染的微笑在微弱的燈光下脆弱得不可思議,他用半微笑半嘲弄的語氣說:「學長,對我這麼好,小心我愛上你喔。」
青年盯著他的視線渙散,那句威脅輕輕軟軟得像羽毛般毫無威力,反倒讓他的心微微發癢。李恕謙盯著青年看了半晌,青年忽然撇過頭去。
李恕謙似乎有那麼一點理解青年的主管為何會出言調戲,在酒吧暈黃的燈光下,青年白玉般的耳朵也被酒意醺染,圓潤帶粉的耳廓宛如含苞待放的茶花,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揉撫。
他猛然將手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甩掉那些因酒意上頭而湧起的不合時宜思緒,沉沉笑道:「還是解決問題最重要吧,投資一定有風險,租金投資有賺有賠,住我家前請詳閱公開說明書。你是想流落街頭還是想愛上我,只能選一個風險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