癮

第一章

─溫特達州某電視台裡─

「你說什麼！？這戲不是都要拍完了嗎！？」
「我說，京雅你先冷靜一下。」
「你要我怎麼冷靜啊？」
一個穿著簡單白色帽T、牛仔褲的年輕男孩質問著眼前的中年男子。
男孩一頭側推的金髮閃耀明亮，發根處還微微泛著一絲啞光的亮澤，宛如夢幻森林中獨角獸的毛髮。不過此時怒髮衝冠的他，沒有獨角獸的優雅，反倒像極了一隻炸毛的貓。
京雅站在製作人面前大聲責問，毫不畏懼對方比他這個亞洲人多出整整一顆頭的高度。
「戲都要殺青了才說要換角，你告訴我哪個經紀人能保持冷靜！？」京雅他越說越大聲，最後一句簡直是咆嘯般飆吼出來。
「小聲、小聲、小聲──我拜託你小聲一點！我們真的也是不得已的嘛！」身形高壯的製作人簡直虛有其表，被砲火猛烈的京雅轟得臉色發青。
「怎樣不得已？」
「哎呀，你也知道這一行有『這個』的人最大……」製作人緊張地壓低聲安撫，哀求京雅別聲張，提到「這個」時還比了錢的手勢。
「因為『這個』而換角我不是不理解，但是我們家演員的戲份眼看在幾場戲就殺青了！現在這樣不等於劇組要全部重拍嗎？搶角搶得吃相這麼難看的也太誇張了！」
「京雅這……」
「我說製作，你們怎麼就沒拒絕？新換的那個什麼鬼？演技跟臭掉的披薩一樣。你們真的別鬧了！」
「我說京雅呀，我們合作也好段時間了，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帶的人實力如何？前幾次的合作觀眾反應也都不錯……但這次我是真的沒辦法吶。上頭說要換，我總不能硬槓吧？」製作人一臉難為，把問題拋回給京雅。
這球砸得京雅乾瞪眼，他很想反駁些什麼，卻說不出話來。
沒辦法，他心底也清楚，製作人所說的在現實不過。
「好啦！好啦！下次有適合的機會我一定第一個捕給藍好吧？」製作人故作遺憾拍拍京雅的背，「那就這樣。剩下的片酬我們還是會發的，我先走啦。」製作人自顧自地說完，也沒等京雅回應迅速掰掰閃人。
「喂！等等──」
京雅慌忙追出，但走廊已空蕩一片。
眼見製作人消失的速度比閃電還快，京雅無奈折回寂靜的室內，憂愁地嘆了口氣，陰鬱地看向坐在角落，從頭到尾沒吭半聲的人──
藍‧斯托克。
他是京雅於幾年前在一個私人劇團裡挖掘的少年演員。
「藍，你好歹也說句話吧？這是你的角色耶。」京雅吹鬍子瞪眼睛，沒好氣的抱怨著。
「小京，我沒關係的，反正他們還是會給錢不是嗎？」
只見藍臉色蒼白，曲著膝蓋，縮在靠角落的沙發上懦弱地說。
「哎呀……這不是錢的問題。」
「欸？可是我們這也算付出勞力有得到報酬嘛！」
藍對著京雅綻開天真的微笑。
「唉……算了算了。」眼看說不通，京雅擺擺手，無奈地閉起眼，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可不到一秒又睜開眼睛，「不對啊！不對不對不對……到底為什麼要突然搶角色呢？這太不尋常了，都要拍完了說……」京雅皺著眉頭喃喃自問。
就常理而言，戲已接近殺青，角色出演是塵埃落定的事，除非擔任的演員突發重大的意外事故或人格失態等等，對劇組形象造成嚴重影響才會遭遇換角。否則即便演員的演技爛到想把他扔進焚化爐裡一萬次，劇方也會硬著頭皮拍完的。
在拍攝即將結束的戲劇裡發生搶角這種事，過去雖不是沒有過，但先例很少。畢竟是牽扯到拍攝成本的大事，一般籌拍方不會隨意更動。
「到底為什麼？這期間我也沒有得罪誰呀，真是怪了……」
京雅歪著頭左思右想了半天，依舊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在這時，一旁沉默的藍突然誠惶誠恐地冒了句：
「我想……會不會……跟我之前拒絕一個星探有關呢？」
「星探？你有遇到星探？」聽見藍的話，京雅身體微微一震，滿臉充滿詫異，「你怎麼沒告訴我？」
「我……我、我想說我沒有要接受啊，所以應該也不用特別告訴你吧……」
老實的藍不知所措起來，他焦急地一邊解釋邊滑開手機，點開一封郵件給京雅看。
京雅接過手機快速掃視信件內容，信件大意稱看過藍之前的所有作品，並且大讚藍是不可多得的天生演員。
呵！藍是天生演員，這京雅怎麼會不知道？
他當年會相中藍，正是因為一眼看出他具有隱身群眾，也擁有一枝獨秀的潛能。
而這幾年，藍的表現應證了京雅的眼光。藍不僅演技自然，能跟各種風格的演員融合，也不需要前輩演員降低自己的程度來遷就他。出演對手戲時，藍能做到錦上添花，沒有台詞的內心戲，也用眼神將角色情緒演繹地絲絲入扣。
看完對手發給藍的信件，又看了對方附件的合約後，京雅心裡冷笑一聲，大致推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可想而知對方因招攬藍被拒絕，於是用下三濫的手段想逼迫藍投降。
角色被奪走，沒有演出機會的話等於沒飯錢，活不下去的演藝人們自然會同意招攬。
「我說藍，你也真傻。對方給你的招攬條件其實給得不錯，算是相當公道的了。更何況你跟我之間從來沒正式簽過什麼合約，你接受不就好了？既不會有法律糾紛，也不會遭到被換角的損失。」
「小京，你說的我、我當然知道。但是做人不能這樣……」藍怯怯地回應。儘管對方的釋出的條件比現在好很多，但藍心裡非常堅定，他是絕不會背叛小京的。
當年京雅偶然在一間小劇院消磨時間，那時的藍是連台詞都沒有的路人配角。可京雅只憑藍僅出現的短短幾幕，便看中毫不起眼的他。
之後京雅不計辛苦接連數月，風雨無阻天天來劇院門口等門，說服藍成為自己的演員。最終藍同意辭去劇院打雜多於演戲的工作，跟著京雅闖蕩演藝圈。
總使一開始仍跑龍套居多，但露臉的次數多了，藍漸漸演出有台詞打醬油的角色，並成為固定劇組的配角班底。
「雖然我沒有大紅大紫，但是這三年來的演出機會比起過去真的好上萬倍。我是真心願意跟著你慢慢爬的，錢什麼的……我覺得過得去就好……」藍囁聲說道，眼神充斥著感激。
沒錯，要不是京雅當時挖掘他，給他自信。否則自己一生應該都只是個窩在小劇院後台的打雜工。
看著耿直又膽小的藍，京雅邊嘆氣邊搖頭：
「你也太老實了。」
這個藍呀，在鏡頭前對角色收放自如，一離開鏡頭就是一副懦弱的樣貌，不管誰跟他搭話都彷彿天崩地裂的樣子，這樣如何與人溝通呢？
唉……
京雅不禁想，也許這也是為什麼藍之前被埋沒，淪為打雜的原因吧。
想在演藝圈討生活實力固然重要，交際手腕也得有幾把刷子才行。否則就像闖關遊戲中的勇者沒有外掛一樣──
死超快。
對於星探私下挖角一事，京雅不爽歸不爽，但知道有人看中自己手中的藝人，京雅心裡還是有點飄飄然。
畢竟藍新戲的毛片才釋出去不到一個禮拜，就引來大公司招攬，這也間接證明了自己的眼光沒有錯。
看著自己發掘的人才在演藝界裡發光發熱，是京雅人生的重大目標。沒有什麼事情是比挖掘包覆在荒石裡的寶玉還要令人興奮的了。
京雅回想著那封挖角信，腦內忽然一閃，貌似想到了什麼。他立刻掏出皮夾東翻西找，甚至把皮夾裡所有東西倒在桌上。
「小京你在幹嘛？」藍好奇地湊過來。
「找東西，我記得我好像沒有丟……啊！有了！」
一會，京雅驚呼一聲，終於在一堆名片、發票的紙山中挑出一張白色硬質、字體燙銀，設計十分典雅的名片。
「我果然沒丟。」
京雅凝視著邊角磨損嚴重，還有點皺的名片，小聲地自言自語。
只見名片上只簡單印著一串電話、一條像是辦公洽詢的地址，還有一個Ron‧Lee的人名。除此之外沒有多餘的資訊，例如服務項目、公司名等等麼什都沒有。
Ron‧Lee……
「朗恩‧李……」藍歪著頭，不解地看著名片上的名字喃喃唸道，突然他頓了頓，隨後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京雅，「等等小京，這個朗恩‧李，莫非……」
「沒錯，就是那個莫非。而挖角你的經紀公司，是他旗下的子公司。」
「真的嗎！？」
「嗯。」京雅肯定點頭。
「你怎麼會有他的名片？」藍驚詫問。
「就……過去一個因緣際會吧！我都快忘了這件事了……」
朗恩‧李──是歐美演藝圈中赫赫有名的影視經紀人。
許多荷萊塢一線的實力演員，都是他出自他旗下的經紀公司。朗恩‧李不單是影視經紀集團的負責人，他還是獨具慧眼的星探。至今有不少挑大梁的演員，在被朗恩發掘前都默默無名，但在與他合作後紛紛一鳴驚人。
據傳要拿到朗恩‧李的名片可比排到上月球的太空票還要困難。
「那個小京……我、我，我覺得有件……事……看樣子應該要跟你說……應該……」得知挖角的公司來頭不小後，藍態度忽然有些侷促，講話也變得結結巴巴。
「你說。」
「那個……其實希爾達和蕭特也收到了招攬。」藍小聲說道。希爾達與蕭特兩人，是京雅在自媒體上經營的歌手，在圈內有一票固定粉絲，也算小有名氣。
「什麼？噢，天呀！！是怎樣？」
怎麼突然自己手上的人一下子都遭挖角呢？
京雅扶著發脹的額頭，癱坐在沙發上，不知是該開心自己的眼光被認同呢？還是該擔心旗下員工不保呢？
京雅直直盯著手上的名片好幾分鐘，不禁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這不是他第一次與這位朗恩先生有所交會。
幾年前，京雅還在台灣發展時，手上有位動作派演員。歷經一番周折，最後這位演員轉簽給朗恩。於是乎他也得到這張名片。
事後京雅想著，自己與這樣宇宙等級的經紀人應該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什麼交集，所以也就漸漸淡忘名片這件事。
不過這下看來，人生懸得很。名片無意間保留至今，也不是全然沒道理。
他翻轉著手中的名片，內心暗下決定。
看來，他注定是要會一會這位朗恩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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