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開始,卻是一切都結束的時候。
一個灰色的人影站在華盛頓國家廣場上,血色的夕陽透過厚重的雲層和塵埃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面對著依然高聳挺立的華盛頓紀念碑,無比肅穆地垂下頭。
華盛頓紀念碑已是滿目瘡痍,塔尖也已經不見了。
他撩起了他的兜帽。
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全是風沙磨蝕的痕跡,皮膚粗糙得跟橡樹皮一樣。
但是他的眼睛卻跟年輕人一樣,閃著充滿力量的火熱光芒。
他回頭看了一眼早已成為廢墟的林肯紀念堂,幾個世紀前的那個巨人還端正地坐在白色的大理石高臺上,雙手安放於椅子扶手兩邊,神情肅穆,仿佛在跟他對視一樣。
他對著林肯的雕像低聲地歎息了一聲,然後開始無奈地笑了起來。
華盛頓廣場上非常蕭索,周圍的建築和雕塑都成了殘垣斷壁。
白宮已經不見了,曾經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巨坑,仿佛遭受隕石撞擊過一般,白宮前方的戰壕如迷宮一般蜿蜒,被鐵絲網和石墩的叢林包圍著。
這個男人,曾經走過三藩市堵滿廢棄車輛的金門大橋,曾經走過亞利桑那州熾熱荒涼如火星表面一樣的沙漠,曾經走過內華達州月色下橫跨仙人掌沙漠的50號公路。
他風餐露宿,在芝加哥全是樓房墳墓的廢墟中撿過期的可樂喝,在紐約地鐵站的月臺下面烤死老鼠吃,在洛杉磯戰時防空洞的倉庫中搜刮軍糧。
路上有時會有人加入他的旅程,也不斷地有人與他告別。
有人追殺過他,他也洗劫過別人。
他信任過無惡不作的暴徒,也背叛過可憐無助的婦孺。
他不斷地說服自己,為了生存,任何手段都不是罪過。
因為他心中有一個希望,這個希望在他地獄一般的旅程當中已經烙在了他的靈魂中,變成了他的信仰。
那就是到“伊甸園”去!
“伊甸園”是一個天堂一般的地方,這塊大陸上最後一個純淨的避難所。
“伊甸園”不斷地發出廣播,指引著他這個迷途的可憐靈魂。
“請在這片土地上掙扎的人們到伊甸園來!伊甸園是安全的樂土,我們有水、食物、農田,最重要的是我們有自由和文明!”
這段話他每天醒來和睡前都會背誦一遍,每次他都感覺自己得到了救贖。
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中,“伊甸園”是支援他活下去的最後希望。
現在,他終於到了他的目的地,跟他一起上路的同伴們有的走散了,有的死在荒野中。他本以為他會來到那個魂牽夢縈的避難所,在旅途的最後路程,遠遠地看著公路盡頭的城市,他忍不住熱淚盈眶。
可是他並沒有找到“伊甸園”,他只看見同他去過的其他城市一樣的廢墟中的華盛頓,連華盛頓廣場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墓場。
他的低笑變成了瘋狂的大笑,歇斯底里,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
他笑得跪在了地上,他曾經英俊的臉龐都扭曲了,眼淚在滿是灰塵的臉上流淌。
直到一顆子彈穿過他的胸膛,他難聽的笑聲才戛然而止。
他感覺到子彈從背後射入,穿過他的胸腔,射穿了肺葉和肋骨,然後從胸前射出。胸前炸開一個大洞,鮮血和肉塊迸射而出。然後他才聽見子彈破風而來的尖嘯聲和身體撕裂的聲音。
他沒有感覺到痛苦,他只知道終於結束了。他行屍走肉一般的逃亡人生終於結束了。
“伊甸園”大概就是一個謊言吧。
這是末日,他的末日,也是美國的末日。
不知道有沒有人會來埋葬他,給他立上墓碑——
威爾斯·斯廷森 (1991—2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