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記
張秀亞
民國二十四年在初中讀書時,我即曾試著向當時天津《益世報》的〈文學週刊〉投稿,到今年正好是三十年,(偶發舊篋,微黃的紙色,見出時光的留痕。)這本書也恰好是我的第三十本文集,可謂巧合!
在這裡,我要向三民書局的劉經理道謝,由於他的盛意,這部散文集得以出版,而我正好用以做紀念我寫作「小小三十年」的里程碑,也可以用來作為我這格子紙上的蹉跎者以後寫作的分水嶺。書名也是出於劉先生的建議:以集子中的一篇的題目作為書名,這個題目「我與文學」,雖並不見得能概括這個文集的性質,卻多少說明了這個文集的意義,「我與文學」四個字,正好解釋出我對文學的愛好,以及對它的那股終身以之的不易不移的熱忱。
由於生活節目的「調整」,我已有將近兩年的時光未曾親近筆硯,這段「沉默」的時期,我並未冷落了文藝女神,實際上,我卻更與她接近了,落葉的微響,我認為是她的環珮,小園中的芳馨,我以為是她的吹息,正如睡蓮偎近了水波,我的精神似更接近了文學與藝術,只是寫得較少,而讀得較多了。
這集子中的作品,雖不是最近的,卻都是兩三年前所寫的,在集子的第一輯第二輯中,皆是抒情敘事之作,第三輯中所收的,則是讀書的心得與寫作的經驗,內容雖然參差,在精神上卻是一貫的。
我覺得一個文藝作者能夠寫得廣而且深,自然最好,不過,倘使寫得廣泛而浮泛,又何如將題材濃縮,寫得真摯而深沉呢?記得當代美國畫家安諸‧魏斯說過:
我還不曾將我身邊的一切完全參透呢,為什麼我不能在一個地方停留下來,發掘得更深一點呢?
真的,對我們身邊的一切,對「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心與理,我們為什麼不能發掘得更深一點呢?在寫作上,我有一個時期,曾企圖自室內走到戶外,如今,我才發現在戶外停留得太久了,我要回到屋簷下,回到心靈的內室裡來,諦聽他人以及自己靈魂的微語那才是人類真正的聲音。
我曾聽到一個女孩在淒清的雨夜,對那黝暗而陌生的世界發出的喟嘆;我也曾體會出一個純樸的村童與一隻跛足的小黃鳥間的情愫,多美啊,當充滿了真摯情感的純真心靈都如金黃芯子的蒲公英一般,展現處處時,世界上就會出現真正的春天了。這不正是自古至今,無數的文藝工作者們所努力追尋的嗎。
五十五年雙十節於臺北
代序
于德蘭
一生從事文學創作的母親,著、譯、小說、散文、評論文字達八十餘種。母親因先天的文學愛好及後天環境影響,她享受讀書,熱愛寫作,她對人充滿善意,對世界充滿了愛。
小讀者們常常問她最多的是寫作上的問題,母親曾說過文學使她的生命燃燒發出亮光,她為文學付出一切而無悔!所以文學已是母親生命的主軸;她曾寫過十一冊的西洋藝術史綱,也愛「讀」畫也會畫,母親年輕時常將我們兄、妺兩人幼時渾圓的小臉入畫。
《我與文學》中對文學、書、畫都有深入的探討,多有啟迪心靈之作。我想起了母親文學路上之諍友,散文大家陳之藩曾說到母親的散文:「有振衣千仞崗的清新氣概......。每當煩憂欲死之時,...... 一讀之後就覺一切煩憂滌蕩無餘。」這些話也代表了許許多多讀者的心聲。
母親愛好大自然,她寫:「這小花,這微笑,使你想起了一些什麼,也忘記了一些什麼,它引你流淚,但那淚點正好洗去了你心上的那點煩憂。」她又寫:「我也有一滴晶瑩的水珠,裝飾宇宙的心胸!」真是印證了那「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之境界。
如此晶亮的句子,心靈的微語,在書中俯拾皆是,含有無限的趣味與蘊意。
她以一些意象、幻思邂逅,許多憶念及想像融合生活現況綴出夢之綠原,形成一篇又一篇流暢動人的散文,小說及詩......,她將讀者帶入一澄明的湖邊展卷,母親自詡為美之境界的拾荒者。
母親由初中時即開始向各大報投稿,一生近七十年的創作文學生涯。她純真有赤子之心,用字典雅、雋妙、生動,有哲思及詩情;她全心全力投入寫作,有自己的作品風格;她寫出的每篇文章都是審慎幾讀通過才寄出,說她寫出的字字句句都是嘔心泣血之作也不為過。母親文章得到廣大讀者喜愛及反響,是她一生最快樂的事。
名詩人、名編輯瘂弦先生說:「張秀亞以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將美文這支火把帶到臺灣,四、五十年代創造了文學史上空前未有的女作家活躍時代,張秀亞在那個時代有引領的作用,為燃燈者。沒有張秀亞,美文不會出現也不會有年輕的美文作家。她是承先啟後的推手。」他並說:「張秀亞是真正的美文大師。」
因母親的作品不但可提升讀者美的心靈境界,亦給予失望的人力量及帶來希望,她以文字鋪陳出的是一塊沒有任何汙染的文學淨土。
現今世界變了,即使人心也變了,但真理不會變,值得一讀再讀的好的文學作品,更是亙古常新不變的。
母親曾說:「每一位藝術家的生命是一支歌。」母親一生用心以文字為讀者們唱出了優美動人的歌......。無論在任何世代,希望細心的讀者們都感受到這些美文的芬芳,追求更高的文學境界,體會到生命的真諦,每位心中也唱得出一首好歌,使人間更為可愛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