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說:流浪是為了看看這個世界,能不能用自己希望的方式生活!
「你說:『翻過這一頁,英雄即將起身。』但我的這趟旅途,絕不是以雄心壯志為─起點。」謝旺霖選擇在雲南、西藏進行孤獨之旅,他說:「世界如此大沒有我容身之處,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存活,堅持用自己的方式行走。」
◎林懷民說:這是我十年來看過最好看的書!
謝旺霖是獲選「雲門流浪者計劃」的第一人,也是第一位寫出單騎滇藏旅程的第一人!,林懷民惜才、愛才,看完書稿,感動不已,說出:這是我十年來看過最好看的書!
◎蔣勳說:幾度熱淚盈眶,讀完了旺霖的遊記……
「這個沉默的青年因此去了雲南,在遙遠的滇藏邊界一個人騎著單車,經歷著他孤獨的肉體與心靈之旅。」
「我讀著讀著,忽然夢想著,或許旺霖的書會是一個運動的開始,台灣的青年讀完《轉山》,帶著書,都紛紛出走,走向他們各自孤獨的旅程。」
◎主編說:這書以第二人稱敘述,讓人得以抽離一般遊記的主觀視野,以俯瞰的方式,彷彿與作者同行,完成一趟心靈之旅。
蔣勳也說:「旺霖的稚拙來自他的單純天真,所有生活的細節如此瑣碎也如此真實,旺霖娓娓道來,用第二人稱的「你」稱呼自己,像是看著另一個「我」,有了反省與觀察的距離。」
轉山─—捨卻己身私慾,僅為他人祈福而行。西藏人相信,遭遇苦難的人,藉著對靈性大山反覆繞走的儀式,得到罪愆的洗脫與身心的淨化。
作者希望,每一次流浪,都是一次靈性大山的反覆繞走,為自己、也為眾生祈福。
2004年的秋天,他意外獲得一筆十萬元的補助,他決定單騎從雲南麗江古城出發,最後到達西藏拉薩。長途漫漫,路行千里,他會渴、會餓、會累、會病,更深刻體會「每天十個小時卵囊下持續頂著石頭的滋味」。風來了,雨來了,雪也降下了,路途一段比一段更艱難,有一次竟「前輪死死卡在岩縫下,而後輪和雙腿完全懸盪在斷崖之外──」……。
18篇動人的章節,18篇自己與相遇之人的故事,蔣勳說:「許多最動人的片段都是旺霖自己與自己的對話,走到了大山之間,到了孤獨的極致,與自己的對話變得很純粹,那使旺霖從一個稚拙的青年一下成長了起來,有一種男子的沉穩。」
每個人的一生中都要找到一次跟自己單獨相處的機會,讀《轉山》,你會感動、會流淚、會照見自己……。
蔣勳專文推薦:「我們都有出走的理由了--序謝旺霖新書」
林懷民、施振榮、蔣勳、陳義芝、郝譽翔、劉克襄、駱以軍、馬世芳、楊照,感動推薦!
◎林懷民
「轉山」是這幾年來最撼動我的本土書寫。因為內容的能量,因為作者的誠實與質樸。
自行車雪季攀行西藏高原兩個月,有時「前輪卡在岩縫下,而後輪和雙腿完全懸盪在斷崖之外」,二十四歲年輕人挑戰自我的壯遊,高潮迭起,謝旺霖寫來卻是一路的自問自答。
他把自己赤裸裸地展示,讓我們看到他的脆弱,他的眼淚,他的奮起與毅力,使我們跟著他拚搏,為他緊張,為他歡呼。
出發時他說,這趟旅行「可能失敗,但至少我應該在失敗面前看到自己究竟如何就範的。」抵達終點後,「才發覺這一切無非盡是過程。」──
許久沒聽到這樣誠懇,內省的聲音了!這是謝旺霖的第一本書,開始只是平實的記事寫景,到了最終幾章,成熟的佈局經營,交響樂似地釋放出龐大的感動。「轉山」宣告一位傑出作家的誕生。
◎施振榮
旺霖是雲門第一屆「流浪者計畫」的獲獎人,他的流浪計畫是「騎鐵馬到西藏」,雖然他口中這項「瘋狂」之旅一開始週遭的朋友大多潑他冷水,認為計畫困難重重,不過旺霖憑著一股年輕人逐夢的勇氣,依然跨出他的第一步。也藉由旺霖深刻的筆觸,隨著他的單車行,帶領著本書的讀者一同跨越過一座又一座的高山,與他上山、下山,不僅僅對延途絕美的景致有如身歷其境的感受外,也隨著他體驗這種屬於年輕人才有的流浪勇氣,一種走出去的執著與勇氣。
我相信在台灣也有許多跟旺霖一樣,對未來充滿夢想與期待的年輕人,旺霖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典範,而身為「流浪者計畫的」贊助人,我也希望藉由這個計畫,將來可以幫助更多有夢想的年輕人勇敢去實現他的夢想‥‥‥
◎蔣勳
旺霖得到了入選,繼續他的流浪。我偶然聽到雲門的工作人員傳來片段他的消息,但大部分時間我並不記得有一個年輕的生命一個人在遙遠偏僻的大山裡騎著單車,一直到我看到出版社轉來的打印稿,十八篇文字,即將出版的《轉山》,我正好要南下上課,把打印稿帶在身邊,沒有想到一開始看就停不下來,一個上午就著南台灣明亮的陽光,幾度熱淚盈眶,讀完了旺霖的遊記。
許多最動人的片段都是旺霖自己與自己的對話,走到了大山之間,到了孤獨的極致,與自己的對話變得很純粹,那使旺霖從一個稚拙的青年一下成長了起來,有一種男子的沉穩。
我讀著讀著,忽然夢想著,或許旺霖的書會是一個運動的開始,台灣的青年讀完《轉山》,帶著書,都紛紛出走,走向他們各自孤獨的旅程。這本書越看到後面越可以感覺到三個月單車的滇藏之旅,旺霖如何逐漸成熟的心境,到他寫下〈直貢梯寺的天葬〉時,文字的精簡,敘事的深沉,細節的冷靜,使人忽然覺得那個原來稚拙的青年竟然從身體中生長出如此厚重身長的生命信仰。
◎陳義芝
沒有等高的閱歷,實難置一詞。讀《轉山》,不由喟嘆:誰能有此不尋常際遇,寫出這樣一本磁吸閱讀之心的書!近幾年,我三次閱讀謝旺霖新作,沉醉於他筆下的風情、膽識,欣賞他一再捕獲的視覺驚奇,在峽谷山路村莊或險惡的雪地,他把流浪的眼神、輪迴的召喚、靈魂的電擊,一一銘刻,筆勢厚重,而情感的控御卻輕靈,人生之旅的象徵極其微妙。一千本書裡挑不出一本的好書,我推薦,不讀《轉山》,不能體會生命的幽邃與壯闊!
◎郝譽翔
推薦絕險又絕美的旅行,這是一本難能可貴的佳作!即使與國外名家的旅行文學擺在一起,也毫不遜色!
《轉山》展現了台灣六年級一輩創作者的勇氣、創意與驚人的毅力,也因此,這不但是一趟深入中國滇藏邊界的冒險犯難之旅,更是一場作者個人的啟蒙成長之旅。
在滇藏--一個絕美、也是絕險的地帶,謝旺霖以細膩動人的文筆,寫出了渺小的個人如何面對大自然的山川,以及嚴苛天候的考驗。更可貴的是,他還是一個說故事的高手,成功地將自己對於漢、藏等多民族文化,以及天主教、佛教等多元宗教衝突等思考,都一一地寄寓在這趟充滿傳奇色彩的大旅行之中。
《轉山》時而慧黠,時而抒情,時而幽默,時而浪漫,時而嚴肅,彷彿帶領著讀者一同經歷了滇藏的美景,親睹到當地的人、事、物,更讓我在讀畢掩卷之時,也不禁要興起了「有為者亦若是」的壯遊之心。
◎劉克襄
每個年代都有流浪,讓年輕人充滿旅行的夢想。每個年代的流浪,裡面都含有大量漂泊的因子。在漂和泊之間,我們不斷地在尋求一個平衡點。或著,摸索一個人生旅途的著力點。
三四年級的人,年輕時,總試圖在流浪裡,追求著安定,泊中帶漂。七八年級剛好相反,流浪往往趨於空蕩,常率性地,漂中無泊。作者的旅行便讓我充份感受到這種漂的極致,以及教人震懾的艱苦。好幾年前,讀到其中一篇時就大為驚駭,今日全文閱畢,更如同他騎單車上高山的心境,我這付逐漸老去的骨頭,似乎也暫時甦醒過來,隨著這樣年輕狂飆的生命,悄悄地死去活來。
◎駱以軍
這個人靈魂中藏著冒險遠行、類如候鳥腦葉中松果體那樣的神秘音叉。他隻身單騎,挑戰海拔五千米以上,空氣稀薄的藏地雪域。
我曾分別以搭青藏鐵路、租吉普車兩種方式入藏。我的心得是:那是神的地盤!人類發展的機械科技在那冷酷異境顯得無比的渺小,何況敬意雙腳騎自行車入藏,這真令人不可思議。
因為這種不可思議,因為他的質樸之心,我真誠地推薦這本書!
章節試閱
之十四 行路難
行路難如此,燈樓望欲迷。
∼杜甫
你幾乎氣力放盡騎至通麥,已經是晚間八點。在這個小鎮盡頭找到了住宿兼吃飯的地點,飯畢後,你便早早入睡。隔日晨起,操著四川口音的招待所老闆說:「幾天前,有輛貨車在幾里外失控,滾入了谷底,車上三名司機全都摔死了。」他叮嚀你千萬要注意路況,你的背脊上突然竄起一股寒意,但你仍舊硬著頭皮離開了。早晨谷地中的霧氣瀰漫不散,讓你一時在岔路口分不清楚南北方向。
從通麥到排龍的路上,你終於深刻領略到這段素有「黑道」之稱的川藏公路,情形為何──有幾次,你奮力騎上短峭的陡坡時,卻狼狽萬般的摔下車來;偶若遇上那崩塌毀壞的道路,山澗之水突湧漫溢至路面,你則必須忍受那近乎零度的冰水赤腳推車,而另一邊還得隨時留意峭壁上鬆脫的岩塊無預警的襲擊。
約莫近午到達排龍,你久聞排龍的聲名,乃是因為過去屢次在閱讀西藏的歷險書籍中,都會反覆提到它。這裡據記載有條路徑前往西藏唯一一處尚未通行公路的縣城──「墨脫」藏語意為「隱藏的蓮花」;同時也可取徑至世上最為奇特神秘的「雅魯藏布江大拐彎」。正因它們常年封閉難以到達,至今仍保有了西藏最原始傳統的人文和地理況味。或許有一天,這裡將成為你另一個出發點,去尋找那最寂靜深沉的隱藏地帶。
躲在林野小徑的排龍,祇有一間簡陋的商店和幾戶閉門的人家。你徘徊在小商店門口,遲遲不敢入內去補充糧食飲水,因為那門巴若巴族的下毒之說,始終迴盪在你的腦海裡。待店家主人發覺有異,走出門外邀你進屋,你卻像一隻過分警覺的小貓,注意著四周所有動靜,包括主人的服飾,腰際上的配刀,頭上繫缚的紅線緞帶。終於確定那主人不是充滿怪誕傳說的門巴或若巴人,而是康巴藏人,你才稍微鬆弛了戒備,但仍隨時準備著伺機逃跑的心情。
圍著爐火一起取暖,康巴主人為你斟茶。他的老婆與孩子則靜靜地坐在屋角玩耍。在觀察主人的確與你共飲同一壺茶之前,你一直沒有伸手將那盛滿的杯子拿起。喝了幾口茶,氣氛有些熱絡後,你才鼓足勇氣向主人問詢下毒之說的由來。他似乎有點不悅的口吻,指責你那麼輕易就相信這樣的瞎說,沒過多久他又復歸平靜的情緒淡淡地道:「那不過是古老的事兒,現在不會有這種情形了。」你為了向他表示懷疑的歉疚,連續大啖三杯失溫的茶,主人這時反倒調侃你:「要中毒,我們家三個老小不都一起陪你了。」說完當場笑聲連連。
沿著縱谷繼續往前,接下來的路途不斷地往上攀升,累積幾日來的操勞,讓你的手肘膝蓋開始發麻酸疼。你剛順利通行過一處解放軍哨,一台吉普車逆向迎來,你先側身讓路,再跨上車時,竟有人搖下車窗擺手攔你:「等等──,等等──。」你覺得莫名奇妙,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停下來了。
一個陌生的面孔走向你,問:「還記得我嗎?」你並不真的認得這個人,卻接下他伸來的手掌。後來經他的提醒,你才憶起他原來是你在台灣組裝自行車時,那家店老闆的朋友。初識他那天,他說他也正準備去西藏,自行車店的老闆就不斷鼓吹他與你同行,他卻以各種危險的理由善意回絕了。一個多月後,想不到你們會在這遙遠的異國峽谷裡再度相逢,他的出現多少襯托你現在的孤獨與落魄。你們不免俗地寒喧,拍照,留下彼此的聯絡方式,一旁的解放軍哨兵眼神卻詭譎眈眈,你便不敢再多作停留。臨走前,他送你一對保暖手套,爲你們短暫的相遇畫上句點。
東久是事先預設好的休息站,你挺著三天無水洗澡悶臭的身軀,到了這裡依然無法如願梳洗。你祇好多花三塊錢,將晚餐的蛋炒飯加料改成肉炒飯,算是給自己替代的鼓勵和慰藉。
晚間,發電機吃力地發出隆隆的悶氣聲響,吊掛在屋內的燈泡總是忽滅忽亮,山谷裡的落山大風又無情的呼呼吹吼,夾肆著驟起的大雨,襲擊在那甘蔗薄板所搭起的房間,屋頂始終不安地搖晃著,且門縫間還不斷滲進令人哆嗦的寒風。這個夜晚莫名的漫長,你躺在床上默默祈禱許久,才終於失去知覺睡去。
一夜大雨,讓路面滿佈瘡痍,你一邊拖著沉重的步伐,另一邊還得克服泥濘的濕土糾纏車胎,這對你來說可是新的挑戰。你對這條「黑道」抱著複雜的情緒,原因是這慘淡的路況簡直不能稱之為路了;但又因為崩塌與修築的關係,使這百公里的範圍內,遍佈著許多整路的工人,他們每當見你顛簸騎過,都會給予你最大聲的加油和鼓勵,令你消解不少孤獨和寂寞的傷感。
車行到四無人煙的魯朗兵站,那荒涼兵站兩側的水泥柱上,漆著斗大紅色白底的標語:「耐孤獨寂寞,建一流兵站。」你不由自主的會心一笑,懷疑這些長久駐守的解放軍賓客們,果真能被這樣的口號教條深深打動嗎?抖擻著心情,你繼續前行。還不到魯朗鎮,天已開始下起點點清雪,你不急不緩地推著車走著那最後兩公里路。遇見路邊枯黃的草原上,幾隻孱弱的犛牛正低頭啃食著荒草,你逗趣地模仿牠們的聲音,「哞──,哞──」叫著,祇見牠們紛紛揚起緊張的眼神盯著你這位無聊怪客的舉動。
從一千九百米的排龍騎到魯朗,海拔足足拔起一千多公尺。明天,你還要騎越四千七百米的色季拉山。
你沿著這個百米長的小鎮,逡巡往返找尋適合的宿店,細雪忽而轉為雪球狀,打在你的風衣上鼕鼕作響。小鎮街道上的人都紛紛躲避著,你也不得不趕忙躲進一家店裡停歇。
你滿身狼狽對著店員打探飯錢和房價,他說:「二十五元,算是最低房價了。」你故意遲遲不做出決定,想多賺點時間享受室內的溫暖。打開菜單後,各種菜色的價錢都足以令你咋舌,你檢視著自己祇剩五百多元現金的荷包,那未來至少還有十天的路程啊!你想吞著口水把自己乾脆吞飽算了。年輕的店員見你猶豫再三,便不耐地直接挑明:「這樣吧!你那麼可憐啊,點個砂鍋吃吧,加上房價收你三十五元,不好,你就自個兒再想別的辦法。」那哀兵政策似乎見效,雖然祇省了五元,你還是心滿意足。
飯後,店員領著你到那百公尺外一排破舊的房舍,門外一輛拖拉機旁繫著兩隻可恨的藏犬,兇猛不停對你吠叫,幾隻烏鴉停落在門前的屋簷下避雪,不時用一種深邃的眼光掃射著你,不知為甚麼,你望著牠們的眼神就覺得那預示著甚麼黑色的不詳警訊,但你眼線外是白濛濛雪的地與天。進門,你剛躺在床上,隔板外此時又傳來豬隻擠食和酣覺的聲音,原本興許得到便宜的滿足感覺,頓時全消。
天色是一派陰霾,群山連綿高聳的俯視著你孤單的身影。你一悶腦就騎了三個小時,才停靠在山腰一處極佳的風景庭台,遙望魯朗地區的古柏冷杉大片大片浮貼在高拔的山脈上。在那寧靜雄壯的視野裡,你彷彿經歷一場豪華的寂寞。
回神以後,你注意到一位身軀佝僂的老人也正在此歇腳,你與他眼神偶有交會,可兩者似乎都並不打算招呼對方。站在路邊解手時,你輕輕去撫觸那疼痛難耐的下胯,伸起手後卻發現早已沾滿傷口流出的污血。
為了不再碰觸胯下的傷口,你幾乎都是站著騎車,但那樣的姿勢畢竟無法支撐多久,你祇好代以推車的方式繼續行進。山勢蜿蜒復蜿蜒,你勉強過了一道又一道,終於追趕上那先行離去的老人,他步行的速度竟和你騎行加推車的速度不分軒輊,你們兩人彷彿都很在意對方的存在但又裝作忽略。你與他彼此相互超越對方兩個回合,才完全擺脫他如鬼魅般的身影。
情緒因疲憊落寞了下來,你似乎連推車的氣力都將用盡了,甚至還挺不直腰身,最後你祇好把身體的重心前傾壓在車頭把上,能走多遠便算多遠。山勢仍舊不斷翻高,積雪已經覆蓋了整個路面。你努力去想些讓自己振奮精神的話,卻如何也激不起自己的心志,彷彿惶惑地掉入一場虛無,虛無到自己不知爲甚麼目的而走。
心緒在搖擺搖擺,有聲音在呼喚,對抗。你開始懦弱想藉著受傷和雪勢增強的理由,說服自己去攔下過路的汽車,讓車子輕輕鬆鬆載你到下個據點。時間並不等待你遲緩的腳步,你完全無法使自己停住不動,萬一都沒有車來該怎麼辦?你仍處在半騎半推的風雪裡前行。你想至少,至少當體力全然耗盡了,你昏迷跌倒了,或許,或許你就不用再如此鞭策自己脆弱的心。
果真就那麼難得經過兩輛卡車,司機們竟都祇是放慢速度在車窗前,好奇凝視你孤落的身影一會兒便揚長而去。你曾露出渴望的表情盯著他們,可是你始終就伸不起手向他們求援。如果你高舉起手呢?是不是你求援的神色不夠真摯?你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會不會搭載你,如果會的話,這一切是否將變得完全不一樣?你將不會在這裡受苦,或,現在你已經在哪一處溫暖的地方休息了。
你打開腰包裡的相機,放眼向喜瑪拉雅和念青唐古拉山脈交錯之處望去,那高原的脊骨上聽說傲立著一座七千七百八十二米的南伽巴瓦雪峰,西與藏東橫斷山脈對接,藏人視他為最權威的山神,說這位大神手下掌握了十八位兵雹神將,三百六十位隨從;他頭戴白盔,身披白甲,一手持鞭,一手仗劍,曾與密宗大師蓮花生竭力鬥法,阻止蓮花生入藏傳法,但最終仍遭收服,歸入藏傳佛教的護法系統,守護著西藏的北方。
能不能從他身上得到些倚靠和慰藉?風在狂飆,視線被大雪縱橫切割,你被凍到幾乎都聽不見風的聲音,更辨識不了五指外的景象。儘管如此,你還是拆開鏡頭護蓋,立起腳架,但相機奈不過天寒,完全罷工。你本想用影像為這樣的苦行和日子做些見證,失去科技的便利後,你便祇能重新索求於原始,勉強睜著眼睛把舉目所見,深深銘刻在腦海裡。
終於有一輛車停了下來,一位藏族司機搖下車窗,問你搭不搭車。你在撐著甚麼?難道風雪還未超過你忍受的強度,難道還要等到黑夜降臨時?
心情糾結許久,你拒絕了。一個超乎自己預期之外的決定。或許是這位司機好心的提問,激起了你一些氣力與堅持,讓你想在這惡劣的環境多磨礪一會。他顯露出擔心的神色說:「放心,不收錢的。」你咬著牙搖搖頭,隱約有些被他說服的心動,但你故意在這司機面前忍痛跳上座椅,對他打個ok的手勢。最後,你看著車在風雪中駛離,多少還是殘餘著些微的懊悔。
約莫那場堅持讓你多撐了二個小時。你感覺自己很傻,傻到幾乎對任何事情總是掙扎又掙扎。難道你不知道自己要的是甚麼嗎?你好像分離出兩個自我在相互吶喊,咆哮,一個你說:「你還能夠騎,你還有力氣,你的假裝虛弱無非祇是需要一個依靠,去同情,鼓勵你罷了!」;另一個你說:「繼續騎,繼續走,就這樣持續,到不能支撐的時候,再踏出一步,你就算成功了。」
在離色季拉啞口三公里處,風雪更增強了一些。稀薄的氧氣和寒溫雙重逼迫你的胸口,大概你還能聽見的便是自己近乎窒滅的喘息聲。
頭腦開始暈眩,剩下的路,你祇是死命地推行著,腳步幾乎在雪地裡顯得荏弱而不聽使喚。那每一個堅持的步伐,都象徵著你對於人生的態度,想到這裡,你不禁眼角淌起溫暖的淚水與風雪繼續對抗。
一輛吉普車從你的後方駛出,在前方幾十公尺處停了下來,車尾的警示燈旋即陣陣閃亮,突然倒退過來。
一位漢族的司機一下車就叫你:「雪太大,別推了,搭我們的車走吧!」你滿腔辛酸,覺得自己已經奮力到這裡,不甘心就此放棄。你婉拒了他,並不認為自己有甚麼堅強的餘地,而是他來得太晚。司機急著說:「你不要我載,那綁條繩子,讓我拉你到山口吧!」
你頓時緘默無言,車後座的大眼姑娘淚眼汪汪地望著你:「別騎了,小哥小哥你這樣子,我們看了全都害起了難過。」另一個彪形大漢順勢靠近你想把單車牽走,氣呼呼道:「縱使你騎過山口,下山的路還是雪啊,反而更危險。別頑固了。」你哪裡有甚麼脾氣拒絕,半軟地跪在地上,僅剩哀求的口吻,淚也不爭氣跟著掉了下來:「不遠了,讓我自己來好嗎?求求你們別擔心。」
他們爭不過你,回到車上後,便一段一段往前開,還不時停下來觀察你的狀況。或許你的頭腦已經分不清楚甚麼是安全,甚麼是危險了,你祇存在一個往前的意念。這是你一開始就選擇的旅途──貧窮,流浪。你覺得這一關若守不住了,以後同樣的問題仍會持續重複,你不想因這輛車的介入就此載走你的命運,你不想平平白白就這樣放棄自己選擇的路,過一生。
那腳踩下的彷彿都是夢中的棉花,你對過去成長的諸多不滿,將在此刻一一踩踏,裂成碎片。你最後是怎麼樣到達色季拉山口的,已經無法清晰記得。那車上的三人紛紛蹦出來為你跳腳歡呼,豎起大拇指直稱:「你是中國人的驕傲。」他們一再邀你搭車下山,你不斷地感謝婉拒,直到目送他們開車離去。
眼淚逐漸在睫毛上積聚,這次你決心忍住,不讓它輕易地流下來。山巔處的五色經幡縱橫鼓盪在風口,你的心憮然之間彷彿與群山結合,融為一體。走到自行車袋前,你掏出預備好的五彩祈願紙片「藍色是天空,白色是雲朵,紅為火,綠為水,黃色就是我們踩得土地。」憶起那朝聖者對你說過的話,迎著風雪丟擲出去,伴著雪霧的彩片瞬時飛得很遠很遠。你覺得甚麼都不必說了,也不知該對誰說,祇能懷著虔誠的心,感激大自然敞開它的心胸,讓你平安地又越過一座艱難的山巔。
下一刻,你即將發往繁麗蓊鬱的林芝縣城。
之十四 行路難行路難如此,燈樓望欲迷。 ∼杜甫你幾乎氣力放盡騎至通麥,已經是晚間八點。在這個小鎮盡頭找到了住宿兼吃飯的地點,飯畢後,你便早早入睡。隔日晨起,操著四川口音的招待所老闆說:「幾天前,有輛貨車在幾里外失控,滾入了谷底,車上三名司機全都摔死了。」他叮嚀你千萬要注意路況,你的背脊上突然竄起一股寒意,但你仍舊硬著頭皮離開了。早晨谷地中的霧氣瀰漫不散,讓你一時在岔路口分不清楚南北方向。從通麥到排龍的路上,你終於深刻領略到這段素有「黑道」之稱的川藏公路,情形為何──有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