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於俗世的古城裡,
每當雷鳴的季節便會有人『神隱』,
大家都說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直到少年發現了『神隱』背後不可思議的真相……
在這雷鳴不斷的季節,每個人都得面對自己的心魔……
孤兒賢也居住在穩城,一座隱匿於塵世的海岸城鎮,一般的書上沒有記載,地圖上也不見蹤跡,外人不可輕易進入,穩城人更不會任意離開。已存在上千年的古城維持著平靜的步調,只與外界保持最低限度的聯繫。
穩城裡流傳著許多不可思議的傳說,特別是除了春夏秋冬以外,這裡還有一個介於冬、春之交的短暫『雷季』。雷季時鎮日雷鳴不斷,人們必須齋戒沐浴迎接這個『神的季節』,因為雷季來臨就代表有人會消失不見,不知被帶到哪裡去。大家都是這樣說的,直到有一天,賢也唯一的親人——姊姊竟也在雷季時消失了……
遍尋不著姊姊的賢也,焦急之餘竟發現體內浮現出另一個聲音,原來一個象徵不祥的靈魂『風呼呼』附身到了他身上!賢也既恐懼又迷惑,但風呼呼卻像是無形的守護,不但給了賢也探知自己身世的勇氣,更向他揭露了穩城看似平和的秩序背後,那殘酷無情的真相。少年再也無法被動地等待,因為下一次雷鳴的季節,又將來臨……
繼得獎成名作《夜市》後,恒川光太郎再次帶你走進穩城的奇幻世界,就像造訪一條幽微人心的小徑,每一個岔路都是一次人性的掙扎,而小徑旁的荒野上則滿是失足之人的無聲嘆息。《神隱的雷季》巧妙地融合了都市傳說與鄉野奇譚,創造出一個穿梭古今的奇異世界,充滿餘韻的文筆與意境,更充分展現出這位稀世天才作家的大將之風!
作者簡介:
恒川光太郎 Tsunekawa Kotaro
一九七三年出生於東京。大學畢業後,曾從事各種職業,目前居住於沖繩縣。二○○五年,以中篇小說〈夜市〉榮獲第十二屆「日本恐怖小說大賞」,被譽為是該獎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傑作,驚人的寫作才能從此震撼日本文壇。《夜市》出書後同時也被提名入圍日本文壇最高榮譽「直木賞」。
恒川的第二部作品《神隱的雷季》,書中優美的文筆和充滿懷念之情的獨特世界觀,日本亞馬遜書店讀者的評價甚至更勝《夜市》,並入圍日本文壇另一重要文學獎「山本周五郎賞」。
《秋之牢獄》則是他的第三部作品,另著有《草祭》,也均深受各界好評,更使他成為當前日本最受矚目的天才奇幻作家。
譯者簡介:
王蘊潔
日本求學期間,對日本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進入寄宿家庭後,藉由廣泛閱讀和旅行,對日本的人文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得以在目前近十年的翻譯生涯中,盡可能呈現「原味」的日本。曾經翻譯的小說數量已經超過年齡,直逼體重,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超越身高。
曾經譯有《現在,很想見你》、《龍眠》、《白色巨塔(中)》和《博士熱愛的算式》、《14個月》、《分手後的寧靜午後》等。
個人部落格:綿羊的譯心譯意 http://blog.pixnet.net/translation
章節試閱
昏暗的遠方
每次聽到打雷聲,我的心情都會有點灰暗,因為雷鳴會喚醒我對一個遙遠地方的灰色記憶。
那個地方名叫穩城。
穩城是以漁村為中心的海岸城市,鎮上的人都靠漁業和農業維生。
據我所知,一般的書上沒有記載『穩城』的名字,地圖上也找不到這個地方。
記憶中的那個城鎮──穩城除了春夏秋冬以外,還有一個神的季節。
居住在穩城的人將介於冬季和春季之間的那個短暫季節訂為神季、或是雷季,是從春季和冬季之中分出來的。
雷季,顧名思義就是雷鳴的季節。
冬天結束後,雷雲會從海的另一方飄來,在穩城停留兩個星期左右,打下無數的雷。
雷季期間,住在穩城的人幾乎足不出戶,屋外狂風呼嘯,有時候雷鳴從早到晚響不停。
遙遠的遠方傳來第一聲雷鳴。
那是雷季到來的信息。
遙遠記憶中的雷季。
關上貼了守護符的雨窗,昏暗的房間內,年幼的我靠在漆了油漆的牆上屏住呼吸,緊握著姊姊的手。
宛如世界綻裂的聲音響個不停。
雷聲彷彿女人在哭喊般,拖著長長的尾音,餘音裊裊地穿越街道,整個城鎮都被風吹得好像樂器在響。
姊姊握著我的手,小聲地說。
──風呼呼在叫。
──風呼呼?
──風呼呼從雲上飄下來,在街上跑來跑去,只要看到人就會附身在他身上。
我想像著風呼呼穿過無人巷弄的情景。風呼呼……風的妖怪。
穩城有風葬的習慣,風的妖怪讓人聯想到祖先的靈魂。
遠處響起雷聲,風的悲鳴,再一次的雷聲。
──好可怕。
──聽說鬼也會在穩城的街上到處走來走去。
除了風呼呼,還有鬼。姊姊告訴我更可怕的事。
──鬼會把人抓走。
雷季是很特別的季節,到處會發生很多離奇詭異的事。
──被抓去的話會怎麼樣?
──當大年神(譯註:日本傳統神話中,與農作有關的神)的僕役鬼,壞孩子則會被帶到很遙遠的地獄。
我握緊姊姊的手。
要做乖孩子嗎?
停頓了一下,姊姊又悄悄地說。
──你應該知道時間是一刻不停留的吧?
我點點頭。沒錯,時間一直在走,一分一秒地變成過去。
強風搖撼著街道上的樹梢,雨窗發出喀答喀答的聲音。
──要好好回想過去一年發生的所有事情。
姊姊又繼續說道。
閉上眼睛,慢慢花時間仔細回憶,現在就是回憶的時刻。
不久之後,新的一年就來了。
我按照姊姊的吩咐做了。
穩城的人認為雷季可以淨化舊世界,為迎接新世界做好準備。雖然月曆上沒有這個季節,但在這裡,雷季結束後才是新年的開始。
穩城的居民就像埋在泥土中的種子,屏氣凝神地窩在家裡,迎接全新的春天。
雷鳴在某個時間點結束。
附近的落雷愈來愈少,宛如擊鼓聲響徹天空的雷聲間隔也愈來愈長,最後一個雷鳴終於落在遙遠的海上。
風聲改變,空氣回穩,住在穩城的人都知道,精靈的饗宴結束了。
雨窗咔啦咔啦地打開,新年的第一陣風吹進屋內。
春天來了。
1
我是由一對姓神藏的老夫婦帶大的,我就住在神藏家旁邊的瓦片頂平房內,早餐和晚餐都在老夫婦家吃,三餐以米食配魚和蔬菜為主,偶爾也可以吃到陸地上動物的肉。
我和沒有血緣關係的老夫妻相處融洽,我協助他們的日常雜務和農田的工作,他們照顧我的飲食起居。他們有時候會教訓我,有時候也很疼愛我。
穩城的大街小巷充滿魅力,有些街道的石板路上,架了一個由樹木的枝葉形成的天然隧道,房子和房子之間有許多階梯小道,房屋下也有幾條隱秘的隧道。
只要轉個彎,就可以看到山羊在路上睡午覺,擋住行人的去路,有時候也會巧遇馬兒在街上散步,而色彩鮮明的綠蜥蜴則在爬滿苔蘚的石頭牆上曬太陽。
街角處立了一座感覺很古老的怪物雕刻石像,街上到處都可以看到這種石像。
道路通向雜木林、風葬森林、花田、學校、高官的宅第,也通往未知且驚人的秘密。
學校離家大約兩公里,木造的校舍位於遠離村落的山坡上,每當春夏之際,山坡上會開滿黃色和紅色的花。
全校一共有兩百名學生,總共有八個年級,讀完八年畢業後就是大人了。
雖然偶爾會有考試,但這裡沒有聯考,到處洋溢著優閒的氣氛。
小時候的我無法和別人交朋友,我總是被視為低等公民,在不知不覺中被人遺忘或是突如其來地被人攆走,境遇十分淒慘。
初夏的某一天,幾名少年圍著我。
那幾個壞心眼的少年在街角那個神情嚴肅的石像前,用不懷好意的表情命令我:
『你站在那裡,閉上眼睛,數到二十。』
另一個理光頭的少年說:
『我們玩捉迷藏,你先當鬼,如果你抓到誰就換誰當鬼。』
我乖乖從命。
一、二、三……
閉上眼睛時,聽到那幾個孩子的呼吸聲和竊笑聲。
──他根本就是笨蛋嘛。
在他們的尖笑聲中,有一個聲音低聲細語。
──我是你姊姊,張開眼睛吧。
──白癡,別鬧了,會被別人發現。
一種觸感很奇妙的東西落在我頭上。
一陣忍俊不禁的尖笑聲,我慌忙張開眼睛甩著頭。
是貓糞。
『髒死了!』
我四處張望,發現已經空無一人。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只有蟬聲作伴,我邁著沉重的步伐踏上歸途。
2
如果那天穗高沒有和我打招呼,我的境遇可能會更糟。
穗高是一個有著明眸皓齒的少女,我從來沒有意識到穗高和自己是異性這件事,那時她剪著一頭短髮,雖說是少女,但幾乎和少年沒什麼兩樣。
放學後,我正在教室裡收拾書包,穗高站在我身旁說:
『今天,我要去海邊撿貝殼。』
聽起來好像是她在自言自語,所以我沒有回答。
穗高窺視著我的表情繼續問:
『如果你有空,要不要一起來?』
『我可以一起去嗎?』我驚訝地反問,穗高嫣然一笑,對另一名少年說:
『喂,他說要一起去。』
那名少年叫遼雲。和其他人相比,遼雲的體格特別高大。
『好啊,雖然我們之前沒說過什麼話,但還是請多多關照啦。』
那大家先回家一趟,等一下在廣場集合。穗高很乾脆地作了決定。
我一回家,就拿起竹簍和竹籠跑回廣場,與其說是興奮、更應該說是充滿警戒,因為我很擔心約定的地點空無一人,結果又被當成笑柄。
當穗高出現在廣場時,我發自內心地鬆了一口氣。
穗高走到我身旁,靠在石牆上。
『那些傢伙叫遼雲和我不要理你。』
那些傢伙指的是不想和我做朋友的那些人。我大吃一驚,等待她的下文。
『遼雲和我反嗆回去,憑什麼要聽他們的指揮,就和他們打了起來。』
『什麼時候?』
『今天下課休息的時候。』
『結果呢?』
穗高說,遼雲把其中一個壞孩子打倒在地。
『以後如果再和他們吵架,你要幫我們喔。』
『絕對沒問題。』
沒想到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班上的同學已經形成了派系,陷入一觸即發的戰爭狀態,而穗高正在拉攏遭到排斥的我。
遼雲終於來了。
『喔,讓你們久等了。』
我們帶著振奮的心情討論打架的事,走在通往海邊的路上。
傍晚的時候,我帶了滿滿的貝殼回家,神藏嬸笑得好開心。
我不太記得之後班上的戰爭有什麼發展,應該是自然而然地平靜下來了。
我和穗高、遼雲一直是好朋友,託他們的福,其他同學再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欺侮我了。
3
在學校上課時,我瞭解到穩城和世界之間的奇妙關係。
八尋老師是一個瘦瘦的中年女老師,也是我們的班導師。
老師把塗了很多紅色、黃色和水藍色的長方形布塊掛在黑板前,告訴我們說,那叫地圖,上面畫的叫世界。
廣大的世界有無數個國家,有不同的文化習俗;她上的是地理課,從班上的反應就可以知道,這個話題無法吸引大家的興趣。
有人……應該是一個反應機靈的學生發問了。
『穩城在哪裡?』
八尋老師意味深長地搖搖頭。
『這個地圖上沒有我們生活的地方,因為,畫這張地圖的人不知道有穩城這個地方。』
大家紛紛為穩城抱屈。
『那還有什麼意思!』
『應該叫知道的人畫嘛。』
『沒有人知道嗎?』
『並不是沒有人知道穩城這個地方,但穩城沒有出現在地圖上是因為不能畫在地圖上。』
我們頓時安靜下來。為什麼?
『因為要把我們生活的地方從這個地圖上的世界隱藏起來。』
隱藏,聽起來好玄。
『為什麼?』
『原因很複雜,簡單地說就是為了避免戰爭。戰爭會讓人們分敵我兩派,相互殘殺,穩城不想被捲入這種事,你們明白了嗎?』
八尋老師問道。
『外面的世界一直都在戰爭,如果讓外人知道穩城這個地方,他們一定會侵略這裡,很多人也會因此喪命。』
之後,八尋老師用幾堂課介紹了穩城的歷史。
數千年前,我們的祖先從遙遠的地方來到這裡,之後就在這片土地上紮根,雖然曾經遭逢飢荒、瘟疫和災害,但因為穩城和外面的世界隔絕,才能確保其獨特的文化。這就是穩城歷史的概況。
穩城是一個獨立的城鎮,並不是隸屬於某個中央機構的地方都市,因此,穩城雖然很小,卻也可以說是一個獨立的國家。
由於穩城位在和外面世界隔絕的空間,所以外面的人看不到,聽說自古以來就是這樣。
我們不能離開穩城。如果沒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不小心踏出穩城一步,就會在轉眼之間迷失方向,再也無法回到穩城。
當時的我即使聽到這些事,也沒有什麼真實感受。
4
我忘了是什麼時候得知墓町的事。
應該是在五年級的時候吧,是在休息時間時,消息很靈通的胖男生阿藤告訴大家的,我們就在教室裡把這個包打聽少年團團圍住,聽他說這件事。
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穩城裡有一個名叫墓町的特殊地區,那裡是驚悚又可怕的幽靈居住地,一旦踏進那個地方,絕對沒有好下場。
『去的話會怎麼樣?』
包打聽少年說,他也不太清楚,不過他告訴我們幾年前曾經因為去了那裡而發瘋的少女的傳說,以及有一個少年不小心誤闖墓町,雖然後來順利走了出來,卻被惡靈附身、一回到家就把父母殺了的故事。
雖然那裡名叫墓町,但穩城在舉行風葬後,會把所有人的遺骨都放在一起,所以並沒有個人的墓碑,也沒有墓地。墓町純粹只是地名。
風葬森林已經是一個讓小孩子聞之色變的可怕地方,但包打聽少年斬釘截鐵地說,和墓町相比,風葬森林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墓町不是幽靈出沒的地方,而是幽靈聚集的地方。
然而,包打聽少年也不知道墓町到底在哪裡。
包打聽少年告訴我們那件事的當天,穗高、遼雲和我一起回家,穗高突然說:『我知道墓町在哪裡。』
我和遼雲都訝異地看著穗高。
『在哪裡?』
『我可以不說嗎?』
穗高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們都說不可以。
『我聽到阿藤說墓町的事時嚇了一大跳,因為那裡的事不能隨便告訴別人。不過我們是朋友,所以我特別通融。』
聽穗高說,墓町就在我家的方向,不過通往那裡的路被封住了。
遼雲問:
『為什麼被封住了?』
『因為妖怪會進來穩城啊。』
穗高告訴我們,比她年長幾歲的哥哥曾告訴她要怎麼去墓町。
『要不要去看看?』
我們三個人在穗高的帶領下,經過我家門口後,繼續走著,不一會兒,來到一個巨大的石城門前。石城門前嵌了一道巨大的青銅門,門上架著圓木,搭成豪華的屋頂。
門的兩側是一望無際的石牆,比民房屋頂更高。
沿著石牆一直走,可以發現牆壁從人工牆變成了天然牆──那裡聳立著一片石崖。
岩石上有可以踏腳的地方,但很不明顯。
我們確認四下無人後便開始爬上石崖,爬到有一點高度的地方,發現前面有鐵鏈。在我感到興奮不已的同時,也有一種愧疚感,覺得做了不該做的事。
石崖中間有一個洞窟,我們走進洞窟。
昏暗的洞窟內有好幾百座地藏王菩薩的石像。
『好可怕。』
遼雲唸道。
穿過洞窟,來到石崖的高處。風吹在我們臉上。
放眼望去,是一片古老的城市,遠方有一片森林。
穗高指著下方的城鎮說:
『這裡就是墓町。』
『喔喔,』遼雲輕聲歡呼起來,然後又說了一次,『好可怕。』
簡單地說,墓町就是一片荒蕪的古老廢墟。
有超過一半的房子屋頂崩塌,整片城市都被植物覆蓋,鮮花綻放在瓦片屋頂上,也有些房子被埋在草木中。
這是城市的屍骸,我暗忖道。
站在高台上觀察後發現,墓町的確就在我們住的城鎮旁。
我們沿路走來的高牆成為一道屏障,清楚地區分了生氣勃勃的城鎮和死氣沉沉的城市。
有階梯可以從我們站著的石崖通往門後,不過穗高和遼雲都打算要下去。站在上面眺望已經達到此行的目的了。
回家的路上,我們約定:『絕對不能透露今天站在石崖上看墓町的事。』
除了穗高以外,應該沒有人知道這條路。我很尊敬穗高,沉醉在只有我們三個人擁有這個秘密的優越感中。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們三人一起去墓町。
那時僅僅只是去看看而已──然而,我開始在夢中想起墓町的事。
夢境中,月亮掛在穩城的上空。墓町的居民白天都在沉睡,一到晚上,就從倒塌的房子和草木後現身,他們猶如透明的影子。
月光下,像影子般的居民穿越那個斷崖的洞窟,飄啊飄地來到我們居住的城鎮。
那不是噩夢,而是帶著一抹哀傷的夢。
我曾經問神藏嬸墓町的事,我假裝無知地問:『墓町是什麼?』
神藏嬸搖了搖頭,滿臉驚訝地嘆了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叮嚀我:『不可以做危險的事。』
只有笨蛋才會做危險的事。乖乖聽話,不讓大家擔心的孩子才是最聰明的。
『上次九條先生家的孩子不是溺水死了嗎?後來還在海邊找到他的屍體。做危險的事就會有那樣的下場,你一定要記住,凡事都要小心一點。』
我只不過提到『墓町』的名字,就被神藏嬸數落了好一陣子。
5
就在我們三個人去過墓町的幾天後,我來到穩城的廣場,當時廣場上只有我一個人。
廣場的另一側出現一位穿著白到刺眼的和服的老婦人,和一名看起來很壯碩的男人。
老婦人一看到我就瞇起眼睛。
看到她銳利的眼神,我嚇得停下了腳步。老婦人筆直向我走來。
『小弟。』
我愣在原地,老婦人對我說:
『小弟,有東西附身在你身上。』
我沒有答腔,老婦人繼續說道:
『你有沒有聽到聲音?不,不是我的聲音,我是指只有你才聽得到的聲音。』
我搖搖頭。
老婦人直視著我。
那簡直快看穿了我的視線讓我渾身不自在,老婦人的臉奇妙地扭曲起來,那是極驚訝的表情。
『喔,該不會是……鳥羽的?不,不可能吧。』
氣氛好詭異。我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問她:
『什麼東西附身在我身上?』
鳥,像鳥一樣的東西。老婦人喃喃說道。
『是風呼呼,不過你不必理會,它或許會自己消失,如果這樣當然最好,但也可能會帶來災難。所以如果情況變糟,就要驅除它。』
老婦人的語氣變得溫柔起來。
『你自己也不知道吧,你如果有聽到聲音,記得來找我。』
老婦人說,她是穩城的法師,名叫『無懼』。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是為你好。』
老婦人法師和她的隨從離開後,我無力地坐在廣場角落的長椅上。
我發自內心地慶幸穗高和遼雲當時沒有和我在一起。
的確有東西附身在我身上。
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才會把這件事當作絕對不會在別人面前提起的秘密。
附身在我身上的東西。
出現在三年前的雷季。
當時,我和穗高他們還不認識,身邊沒有一個朋友。
那時候,姊姊還在。
姊姊是唯一瞭解我的人。我不確定姊姊那時候幾歲,但好像比我大很多歲。
我和姊姊在昏暗的房間內聽著雷聲,無所事事。
然而,一陣轟隆聲打破了這分平靜。
雨窗被吹開了,風、不太強烈的光、細微的水滴,還有灰塵一起灌了進來。
有東西進入家裡。
我慌忙用毛毯蒙住頭,像胎兒般把身體縮成一團。
沒有打鬥的聲音,也沒有慘叫聲。
也許曾經有過,但因為我蓋著毛毯,所以沒有聽到。
過了一會兒,我從毛毯中探出頭,發現門戶大開,姊姊消失了。
姊姊!我呼喚著姊姊。
我走到敞開的門前,向外張望,霎時一個轟雷落在附近,我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
風的悲鳴呼嘯而過。
天空閃爍著。
風呼呼……妖怪。
如果姊姊被雷季的妖魔擄走了,那麼就算我衝到馬路上也無計可施。
滂沱大雨從天而降。
總之得先關上門,只要不插上門閂,姊姊回家時就可以把門推開。
不一定是妖魔把姊姊抓走了,她可能去上廁所,也可能去神藏先生家拿食物。雖然我這麼告訴自己,卻淚流滿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聽到好像在揉袋子般的沙沙聲才醒來。昏暗的家中有動靜。
姊姊嗎?妳在哪裡?
沒有人回答。
我環視屋內,尋找動靜的來源。家裡沒有人,並不是姊姊回來了。
然而房間內的確有動靜,我可以從背後、天花板和陰暗處感受到發出動靜的物體的視線。
我和它對峙片刻。
我的思想無法集中那麼久,意識漸漸朦朧,最後終於完全消失。
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
只知道眼前一片昏暗,沒有留下任何回憶,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雷季結束,神藏先生打開我家的雨窗時,我的臉頰消瘦,眼睛充血,渾身長滿疹子,全身滿是抓痕。然而這些都是我事後才聽說的,我完全不記得當時的事。
有人問起姊姊時,我就回答:『不知道。』因為,『誰都不知道雷鳴季節會發生什麼事。』
那年春天之後,我開始獨立面對人生。
在姊姊離開的那天跑進家裡的那個東西,在雷季結束時進入了我的身體。
不管我看到什麼,它也會透過我的眼看到相同的東西,不管我吃了什麼、摸了什麼,它也同樣透過我的舌頭和皮膚,感受著相同的觸感。我很清楚這一點。
就好像我的身體是車子,我的精神是司機,而副駕駛座上坐著另一個人似的。它不會對我說話,也沒有說話,甚至不曾試圖爭奪肉體的主導權,只是像植物一樣乖乖坐在副駕駛座上。
我必須隱瞞它的存在,因為我本能地知道,生活在穩城,『被附身』是非常嚴重的大事。
昏暗的遠方每次聽到打雷聲,我的心情都會有點灰暗,因為雷鳴會喚醒我對一個遙遠地方的灰色記憶。那個地方名叫穩城。穩城是以漁村為中心的海岸城市,鎮上的人都靠漁業和農業維生。據我所知,一般的書上沒有記載『穩城』的名字,地圖上也找不到這個地方。記憶中的那個城鎮──穩城除了春夏秋冬以外,還有一個神的季節。居住在穩城的人將介於冬季和春季之間的那個短暫季節訂為神季、或是雷季,是從春季和冬季之中分出來的。雷季,顧名思義就是雷鳴的季節。冬天結束後,雷雲會從海的另一方飄來,在穩城停留兩個星期左右,打下無數的雷。雷季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