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膛手傑克的百年孤寂

序章
一八八八年的倫敦，是座藏污納垢的城市。英國各地乃至於歐洲大陸無法謀生的人們，毫無例外地都住在倫敦的東郊，也就是所謂的倫敦東區（貧民區）。然而，他們的生活還算好，因為貧民的下面還有將近十萬人口的赤貧階層。

最讓人驚訝的是，還有人過著比赤貧階層更糟糕的生活，他們是乞丐、流浪漢、罪犯等等。不管怎麼努力，他們辛苦了一天所能賺到的錢，大約只是西區的有錢人們賞給擦鞋匠的小費。上一個世紀末倫敦東區的邊緣，就是這樣的狀況。

「開膛手傑克」的連續殺人事件，便是發生在那樣的時代、那樣的地方。「傑克」像在對那個無趣的世界挑釁般，將層層累積起來的怨恨注入刀子中，砍斷了妓女的咽喉，並且一刀從妓女的心窩口剖切到下腹，把內臟一一拉出來放在桌子上。

時光流逝，經過了百年之後的現在，世界的中心早已經遠離倫敦。倫敦變得安靜了，街道乾淨得彷彿是公園的墓地，以前在街頭上徘徊的妓女和貧民們的身影消失了，可是，從前聚集在這個世界中心的富豪們也同時離開了這裡。海德公園內擁有百年樹齡的扁柏，應該可以見證倫敦的這一頁興衰史吧！

誰也看得出文明的中心已經往西渡過大西洋，而一九八八年的現在，與百年前的大英帝國首都倫敦一樣充滿矛盾的城市便是柏林。

一九八八年的九月二十四日──正確說法應該是九月二十五日的天亮之前──發生了震撼整個德國的事件。

凌晨兩點十五分，莫妮卡•封費頓和同屬風化組的署員克勞斯•安克摩亞，正在進行深夜的巡邏工作。波茨坦街變得安靜，並且起霧了。柏林難得有霧。
從波茨坦街到康斯答爾特街的小巷，是瑪莉•威克達這個妓女的勢力範圍，附近並排的房子大都種植著花木，是相當安靜的地區。

瑪莉是個來自愛爾蘭的妓女，年紀大約四十出頭了，長得並不漂亮，而且相當胖。她總是一臉孤單地站在街頭，像懷孕一樣胖肚子，從她身上的毛皮外套上突出著。只要靠近她，就可以聞到杜松子酒的味道。廉價的杜松子酒酒瓶就在她的腳邊，這或許就是幫她度過深夜寒冷的武器。柏林的九月已經相當冷了。

克勞斯•安克摩亞一邊朝著瑪莉•威克達的「工作地點」走，一邊輕佻地對莫妮卡說：和莫妮卡一起巡邏，好像是有薪水可以拿的深夜約會。莫妮卡早就知道克勞斯對自己有意思。

不只克勞斯，柏林署裡的年輕男子們，從殺人組的刑警到整頓交通的警察，或多或少都對莫妮卡有點意思。因為像莫妮卡這樣的美女，可以說是警界裡的稀有人物，而她更是警界要招募新人時的海報模特兒。

「這不是約會。咖啡廳和電影院都已經打烊了呢！」莫妮卡一邊說，一邊擔心著要如何把話題導向正經的方向。不過，她的擔心白費了。因為幾乎沒有路人的深夜巷弄裡，突然傳來震動空氣的女人慘叫聲。

聲音的來源並不遠，而且好像是瑪莉•威克達的聲音。莫妮卡看看手上的手錶，時間是凌晨兩點二十分。接著，她便和克勞斯朝著慘叫的方向跑去。這裡距離瑪莉經常「站崗」拉客的弗洛登巷，大約有四十公尺。一跑進弗洛登巷，就看到瑪莉•威克達背靠著綠色的鐵欄杆，蜷曲著身子。她的雙手按著臉和脖子一帶。

他們還看到了五十公尺遠的地方，有一個男人正全力往前奔跑。男人的背影在開始彌漫的霧中越來越模糊，在石板路上奔跑的腳步聲也越來越小。有人正在全力逃竄。

「莫妮卡，妳照顧她，我去追！」克勞斯叫道，並且立刻往前跑。而莫妮卡則靠近蹲坐在地上的瑪莉。
莫妮卡後來這樣敘述當時的情形：「真的很可怕，可怕到讓人懷疑神是否真的存在。瑪莉的脖子上有一道很大的傷口，黑色的血──因為光線很暗，所以看起來是黑色的──不斷地從她按著脖子的指縫裡噴出來。

「更可怕的是她的腹部。我想把她扶起來，但是我的手好像伸入了泥沼中，馬上變得濕濕滑滑的。仔細再看，才發現到她的黑色絲質襯衫和內衣從上破裂到下面，衣服下面的腹部更被刀刃劃開，有一部分的臟器甚至流到鋪著石板的路面上了。「我想大聲尖叫，卻完全叫不出聲音來。我想到自己是警察，應該要振作起來才對，可是就是辦不到，只能癱軟地坐在地上等克勞斯回來。」

至於克勞斯•安克摩亞，他雖然努力地追那個男人，可是男人的速度很快，終於成功地逃脫了。克勞斯回到瑪莉平日「站崗」的地方後，首先看到的是失神地癱坐在地上的莫妮卡。然後很快就發現莫妮卡不對勁。莫妮卡失神了，所以對同事說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她的手指頭被染成紫黑色的了。

他們前方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物體」。瑪莉•威克達屁股著地，身體則靠著鐵欄杆。她雙手無力地下垂在身體的左右兩邊。克勞斯馬上就明白她已經沒有氣了，因為她的腹部有一個大洞。在遠出水銀燈的光線照射下，看起來像粉紅色的許多臟器從敞開的腹部溢出來，像崩落般灑在張開的兩腿之間。而「掛在」她左肩上的東西，是被切下來的腸子的腸頭部分。

三十八歲的他當了很久的警察，卻第一次看到這麼死得這麼悽慘的屍體。

第二天，九月二十五日凌晨四點，雜誌社記者麥茲•貝卡在霧茫茫中吐著白色的熱氣，匆匆忙忙地趕路回家。他住在波茨坦路後兩條巷的庫格爾街。
麥茲走進通往庫格爾街的小巷，穿過小巷就到家了，他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經常有妓女站在這裡拉客，今天卻不見人影，大概是已經回去了。因為酒精的關係，他的腳步有點不聽使喚。就在這時他突然聞到微微的異樣氣味。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到像睡著一樣倒在路邊的妓女時，三十三歲的麥茲忍不住驚聲尖叫了起來。仰倒在地上的妓女有點胖，她雙手高舉過頭，脖子邊上有一道像弦月形狀般的傷口。傷口血跡現在已經乾了，但是看得出之前有大量的血液從那個傷口裡流出來。

不過，讓麥茲驚嚇得發出尖叫的原因，並不是脖子上的傷口，而是她的腹部。
她身上的毛皮短外套是敞開的。外套下面的襯衫及襯衫下的皮膚被利刃切開，腹部裡的內臟裸露出來了。內臟撒在石板路上了，所以散發出強烈的臭味。麥茲呆呆地站著看了好一陣子。

二十五日星期日，下午開始下雨，雨勢在入夜以後轉強，到了十點、十一點的時候，幾乎已經變成傾盆大雨了。
警署佈下了幾乎是前所未有的大搜查網，除了重案組的人員外，還動員了風化組與交通組的人員到波茨坦路一帶巡邏。可是變態的殺人魔出現的地點未必是波茨坦路，或許下次揮刀殺人的地點，可能是動物園前車站，或庫丹大道的後巷、羅蘭德爾廣場車站附近等等，路邊拉客妓女較多的地區，所以擴大了巡邏的範圍，整個西柏林都有警車在巡邏，只要發現異狀，立刻就以無線電聯絡，可以馬上封鎖重要的聯絡道路。

莫妮卡和卡爾這個晚上也被動員到動物園前車站的附近巡邏。不論是刑警還是穿著制服的警察，都穿上塑膠雨衣，張大眼睛進入警戒的狀態。

過了午夜零時，就是九月二十六日星期一的凌晨了。兩點左右，卡爾和同伴佩達站在老舊發黑的大樓牆壁前，努力地想在雨中點燃香菸時，莫妮卡獨自來了。她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打算回家了。

卡爾告訴她路上小心，因為不敢保證殺人魔不會對警察下手。放心吧！我有手槍。莫妮卡如此說著，然後對著卡爾和佩達揮揮手後，就離開了。
卡爾他們在大樓街區又站十五分鐘左右，突然聽到雨中的石板街道上有什麼東西倒下的聲音及微弱的慘叫聲。卡爾和佩達互看了一眼後，馬上一起拔腿往聲音來源的方向跑去。可是，他們並沒有看到發出慘叫的人。

「我們分頭找。我找這邊，你找那邊。」卡爾對佩達說，兩人開始分別跑往不同的方向。
大概跑了十公尺左右，卡爾在柏林銀行的牆壁上看到了奇怪的東西，那是用白色的粉筆寫的一段塗鴉文字。
「猶太人不能接受不合理的責難。」那是用德語寫的文字，卡爾一眼就看完了這段文字。

而佩達這邊，則是看到非常可怕的畫面。他在被雨水敲打的石板路面上，看到了女人白皙的腳。穿著絲襪的腳裸露到大腿的部分，腿上有怪怪的黑色物體。在雨水的沖洗下，黑色的物體順著腿的曲線往下流。那是血！

佩達跑到女人的身邊，並且蹲下來。當他想要抱起那個女人的時候，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因此發出了慘叫聲。他立刻大聲呼叫同伴的名字。「卡爾、卡爾！快叫救護車！」

這名被害者穿著塑膠雨衣，裙子的前面好像被利刃劃破了，流了很多的血，看不出傷勢的嚴重性。還有，這名被害者穿著警察的制服，她是莫妮卡。
卡爾一聽到佩達的聲音跑過來，立刻發出絕望般的叫聲。他抱起情人的身體，檢查傷勢。佩達則從卡爾的手中搶下警用對講機，大聲喊著叫救護車。他一邊叫、一邊看著莫妮卡的臉。莫妮卡緊閉雙眼，眨也沒眨一下。

對講機裡出現了另外的叫喊聲。「有人遇害了！庫洛迪爾巷，十四號。有妓女被殺了！腹部被剖開，內臟露出來了。請求支援。」

電話裡同時傳出在雨中奔跑的腳步聲。庫洛迪爾巷就在附近。可是，又聽到別的聲音了。「這邊也發現了。這裡是東普森巷。天呀！血淋淋的！東普森巷五十七號請求支援，請快點過來！」

東普森小巷離莫妮卡出事的地方更近，就在這裡的後面。
摩根巡警叉開雙腳，站在大雨中的庫洛迪爾巷，朝對講機大聲吼著：「請大家動作快一點！太可怕！這實在太可怕了！」

摩根皺著眉頭站在雨中，低頭一直看著被害者。這是讓人不敢直視的可怕畫面，還好因為雨水沖刷的關係，臭味沒有那麼強烈，所以鼻子聞到的是潮濕馬路氣息，嘴裡也不斷嘗到雨水的味道。

莫妮卡雖然沒有死，但是受了重傷，二十六日是度過生死關頭的重要關卡。她的腹部和大腿的肉被剜掉了一大塊，流了很多的血。如果發現得晚一點或者救護車慢點到，可能就會沒命了吧！在情人卡爾同樣血型的大量輸血下，目前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看來是殺害了兩名妓女的殺人魔，也對路過的女警揮刀。莫妮卡雖然還不能說話，但是她應該看到兇手的臉，因此警方熱切的期盼莫妮卡的身體能早點復原。
但是，終究還是讓兇手給逃走了。雖然佈下了那麼大的搜查網，還是除了莫妮卡外，沒有任何人看到可能是兇手的人物，也就是說：根本找不到目擊者。而交通崗方面的盤查，也是一點收穫也沒有，這實在讓人無法理解。

離莫妮卡被刺倒臥十公尺遠的路面上，有一把被認為是兇器的大型刀刃。那是西德亞洛伊格爾公司製造的軍用刀。用來砍殺了三名女性的兇器上，應該蘸滿了血跡才對，但是在大雨的沖洗下，刀刃上已經看不到血跡了。

九月二十六日星期一，凌晨兩點左右的遇害者，除了女警莫妮卡外還有兩名妓女。兩名妓女之一是四十四歲的茱莉安•卡斯帝。她是英裔的德國人，被發現的地點是庫洛迪爾巷。另一名遇害者是三十七歲的凱薩琳•貝克。她是美國人，被發現的地點是東普森巷。

這兩名妓女遇害的狀況雖然和前一天的三名被害者差不多，但是凱薩琳•貝克和其他四名妓女遇害的狀況比較不一樣。她和其他四名妓女一樣被割斷了頸動脈，但是腹部上並沒有足以讓內臟露出來的大傷口。她的傷口情況比較像莫妮卡。不過，雖然沒有大傷口，但傷口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十幾個。這種殺人的手法當然是很殘酷的，但是對照其他四人遇害的狀況，凱薩琳的案子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了。

發生在雨中的這兩起命案地點，都是在離庫丹大道只有兩條街的小巷，而兩條小巷之間相距只有五十公尺左右，可以說是非常接近。而東普森巷凱薩琳•貝克遇害的地點，距離莫妮卡封費頓遇襲的地方也只有二十公尺。從這三者的位置看來，或許能說這是發生在半徑三十五公尺內的三個案件。

不過茱莉安和凱薩琳被殺害的地點，和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三起命案──瑪莉•威克達、安妮•萊斯卡和瑪格麗特•巴庫斯塔三人被殺──的地點波茨坦路，相距大約三公里。

雨夜中的殺人事件幸好只發生了兩起就打住了，而震驚整個柏林的妓女連續被殺離奇事件，也在死了五名妓女後就戛然而止。總括這五起命案的發生地點，三件發生在波茨坦路附近，兩件發生在動物園前，似乎不會再發生第六件了。

上面的結論當然是後來才明白的，但是在發生了上述事件的一個月內，整個柏林陷入恐慌之中，柏林居民自危，大家都在擔心什麼時候會發生第六起命案，是今天晚上？還是明天？因為警方佈下的大搜查網完全捕捉不到兇嫌的影子，威信受到嚴重的打擊，警署總長不得不考慮是否應該舉行向社會致歉的記者會。

受到了重傷的莫妮卡雖然在二十六日的晚上度過的死亡關卡，撿回了一條命，身體也逐漸地康復，卻仍然無法描述當時的情形。她不僅身體受創，精神也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根據醫生的判斷，莫妮卡很可能出現心靈創傷的後遺症，右腳也有可能跛了。醫生的這個報告對卡爾來說當然是極大的衝擊，從故鄉來探望女兒的莫妮卡父母，也因此深受打擊。

九月二十六日，因為電視、收音機和報紙對這樁連續殺人事件的報導，柏林市進入歇斯底里般的驚恐之中，市區內到處有人召開臨時會議，電視一整天都在做事件的相關特別報導。

從教育委員會到妓女們，眾多婦女團體分別向警方或媒體控訴，不能在夜晚的柏林街頭行走了。柏林警察署的郵政信箱塞滿了投書信件，警方的電話更是響個不停。

然而，那麼多的投書信件裡，對逮捕兇手有助的信件卻一封也沒有。沒有屬於目擊者的情報信件，大部分都是訴說附近有變態的失業男，請警方去調查的中傷性投書，還有就是抗議警方無能的抱怨信件。

歇斯底里症狀最明顯的，就是教導婦女防身術的電視節目突然狂熱了起來，分析容易對婦女抱持仇恨心態的男性性格，與解說面相的節目，也頻頻出現在螢光幕上。更離譜的是，因為某位人士在特別節目的座談會裡發言，懷疑兇手可能是失業醫生，結果造成連續幾年沒有通過醫生國家檢定的青年，受到當街攻擊的情形。

防身催淚瓦斯大賣，販售軍用刀的業績突飛猛進，一下子增加了好幾倍。想學空手道或柔道的人暴增，街上的空手道或柔道教室門口甚至貼出「名額已滿」的紙條。

白天，波茨坦路和動物園前車站附近的殺人現場，湧入了許多好奇、看熱鬧的民眾，但是一入夜，人潮就散去，到了深夜那裡就變成了鬼城，冷冷清清的完全不見人影。街頭上完全見不到拉客的妓女了，她們應該是乖乖地待在家裡不敢出來了吧！不過，不久之後，她們還是為了生計而發出抱怨之聲。

熬夜製作出來事件特集或專利的雜誌或報紙，一定創下很好的銷售紀錄吧！
西柏林因為這個可怕的連續殺人事件，人們飽嘗了前所未有的某種興奮情緒。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女人還是男人，都在那個興奮的情緒中忘了自己。興奮情緒的由來是因為恐懼殺人魔，還是對事件的好奇心？恐怕連他們自己也搞不清楚……

序章一八八八年的倫敦，是座藏污納垢的城市。英國各地乃至於歐洲大陸無法謀生的人們，毫無例外地都住在倫敦的東郊，也就是所謂的倫敦東區（貧民區）。然而，他們的生活還算好，因為貧民的下面還有將近十萬人口的赤貧階層。最讓人驚訝的是，還有人過著比赤貧階層更糟糕的生活，他們是乞丐、流浪漢、罪犯等等。不管怎麼努力，他們辛苦了一天所能賺到的錢，大約只是西區的有錢人們賞給擦鞋匠的小費。上一個世紀末倫敦東區的邊緣，就是這樣的狀況。「開膛手傑克」的連續殺人事件，便是發生在那樣的時代、那樣的地方。「傑克」像在對那個無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