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CD解讀(1)──郭志浩談唱片

樂評家郭志浩，在本書中為您「解讀」百餘張古典CD。名作家歐銀釧說：「郭志浩的文字有著一股新的力量，就像是他帶著樂迷搭乘蜻蜓的翅膀，飛到現場聆聽一樣。」郭志浩對每一張CD的解讀，都會帶給您不落窠臼的新鮮感。

【序】

往雋永與斐然的音樂路上

──莊裕安

我與郭志浩只有在錄音間的兩面之緣，但感覺上是極熟稔的朋友。因為每到了禮拜四和禮拜天，在民生報的版面和警廣的頻道，都有一個單向的照面。郭志浩每次都給我一點新奇的感覺，因為我每個月也要寫四、五張唱片評介，特別會留意這位同行如何出招拆招。

郭志浩寫得很認真，認真到某些時候，他以為他在寫小說。比如說，「天剛亮，草地上還掛著昨晚的露珠，我越過小徑，拐進墓園」；「一輛爆胎的『標緻』停在通往法蘭克福機場的公路旁，沿途車輛經過時，紛紛減速」；「1899年，一個異常晴朗的午後，十二歲的卡薩爾斯和父親一起走進巴塞隆納港口附近，一家混合著海水鹹味和霉味的古老樂譜店」。這些開頭是不是很像推理小說，你急著要往下一瞧究竟。要是所有以文字、總譜、樂器為工具的音樂人，都有這種別開生面的設計，古典音樂一定會比現在更可愛可親。

因為興趣與專業的關係，每個月我都要翻閱多種中外音樂雜誌，看看某些新片被冠以「四顆星星」、「三個酒杯」、「五朵酢漿草」的等級評鑑。這些評鑑常可以幫我篩選佳片，尤其出現交集聚焦時，能夠替我省下不少時間和金錢。這些評鑑都很嚴謹，它們明確指出獨奏很好、伴奏不好；男高音很好、次女高音不好，在「好」與「不好」之間，很難存在「第三勢力」。這樣的工具書很有價值，像字典一樣明朗又公正。

但我們「查」字典卻「讀」小說。郭志浩的「音樂絮語」就擺明要你「讀」的姿態，他的修辭或評鑑便帶點迂迴，不要你一眼望穿。「查」的文章有優劣立判的爽快，但是愈來愈多的眾說紛云，讓你無所適從。不同的樂評意見往往會相互抵消，而不是彼此增強，到最後簡直像報紙的社論，不用猜就曉得左右派的立場。樂評如果演變成法官那樣的威嚴，當然還是不失其功用，但永遠沾不上「雋永」、「斐然」的邊。

樂評人和演奏家有點相似，他們都必須忠於原譜，但每個人對「忠」這個字眼，又有不同的彈性空間。這就是一首曲子要出現幾十個錄音版本，一張唱片要出現幾十則評鑑的原因。以致於最後會導出，音樂的詮釋只關乎「絕對的對與錯」、「相對的好與壞」。大部份上市的唱片，幾乎不易被捉到彈錯或走音的把柄，接下來的速度、力度、表情，就在於演奏者個人的氣質與脈動。

郭志浩的文章，便出現他極特殊的抒情與說理。我想，他要我為他的新書賦文，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都把這一類文章當做「文學」的一股支流。我們都不喜歡太中性的語法，有時簡直到了語不驚人死不休，其力氣不亞於詩人或小說家。坦白講，郭志浩某些用力過猛的頑笑，我不一定消受得起，反之亦然。但我們都還在起步，一個專業演奏家和樂評人，往往要有二、三十年的養成磨練。尤其這本書只是他的「Op.1」，初生之犢的生澀在所難免。但我覺得，他將音樂評介「文學化」的意圖，讀者會稱許與期待。

結集在本書裡的專欄文字，除了風格特殊外，往往還有意猶未盡的遺憾。也許「文學散文」能不拘長短，有些「極短篇」漲滿力透紙背的飽實。但唱片評介委實還是「知識散文」，史料典故的陳述，猶為撰文的一大重點。大部份篇幅要在一千字左右就倏忽而止，有的簡直來不及收尾，郭志浩也有他的苦衷，因為報紙所能給予的空間僅止於此，再多只有遭刪改的下場，關於文字部份，我只有冀望他另闢戰場，或者再回到容量較大的雜誌圈。

至於廣播時段，一個古典音樂專業電台的催生，不知被呼籲過多少回了。英國BBC Radio 3 的模式，是我最艷羨的頻道。二十年後的「郭名嘴」、「郭名筆」，會一如我所崇拜的Richard Baker、Alan Blyth，例行為我們轉播當夜兩廳院的演出實況嗎？我們可以不再那麼汲汲營營買新唱片，一如得天獨厚的歐洲樂迷，一個好的調諧器勝過一個好的唱盤，在電台頻道中聽遍我們想試聽的新片嗎？這不是一個主持人、一家電台所能運籌帷幄的，而是繫之於整個社會需不需要，風氣應運而生的趨勢。

所以，我也希望，當郭志浩這樣賣力演出時，讀者也應該一起長進。除了分享我們「密碼」式的喜悅以外，有誰能跟我們同享「K.581」、「D.960」的秘密喜悅呢，讀者和聽眾也要不吝於展現他們的胃口，向當局索取更大塊的空間與時間。好的評介與好的頻道，尤其讓窮苦哈哈的學生族，不必把那麼多金錢投擲在購買新片。讓我們期待在郭志浩的「Op.2」結集時，聽音樂的軟硬體都更方便、更豐富、更少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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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一條魚的危險

──歐銀釧

發現郭志浩的文筆是在一個夜晚。我在夜裡1點半打開資料夾，閱讀那天在警廣巧遇郭志浩時，他遞給我的介紹古典音樂的篇章。

夜裡1點50分，我從我的椅子上跳起來，撥電話給他。「真是好。」我沒有任何修飾的說。他楞在電話的彼端。我說，我繼續說，真是好，你把小說、散文的筆法融合在文章裡。啊！很少看見這麼特別的樂評。我說，我繼續說。他還是楞在電話一旁，聽著我這不速之客在夜裡的電話。

後來，我開始閱讀並且期待郭志浩的每一篇作品。在字裡行間，我發現了他的冷靜和幽默。他的樂評文字有著一股新的力量，就像是他帶著樂迷搭乘蜻蜓的翅膀，飛到現場聆聽一樣。運用倒敘和小說的寫法，郭志浩帶著聽眾到布魯克納的大風琴邊、舒伯特的琴鍵旁以及馬勒的五線譜間。並且深入法國奧維農山區聽民歌，再轉到布拉姆斯的火爐旁，引領聽眾認識這位愛含煙斗的音樂家。

我深深記得他寫莫札特晚期交響曲的第一段，他寫著：「1788年夏天，從六月底到八月初的短短四十天裡，莫札特在生命燈蕊即將燃盡的前一刻，一面趕寫其他作品，一面以驚人的速度一揮而就地譜成性質迥異的三闕交響鉅作。」在他如魔的筆下，我彷彿看見來自薩爾茲堡的這位天才在死亡的陰影中，將悲愴的美感化成音符。而這些音符在郭志浩聽來是「在飽嘗人世悲歡後，突然在人生的轉角處，和莫札特驀然相遇般感同身受。」我還記得那一夜閱讀這段文字，腦海中似乎看見莫札特策馬入林，如郭志浩所說，「站在浪漫主義的入口處微笑。」

令我印象深刻是：即使是推介一些作古大師的作品，郭志浩也能穿越時空，彷彿親身參與一樣的說：「忘掉那些咳嗽聲吧！一共是15人次（其中5聲是摀著手帕的）另外還加兩聲碰撞座椅的雜音，我都幫你數過了。但請不要忘了聽6分23秒鋼琴那一聲尾音和潮湧的掌聲。」

認識郭志浩以來，總覺得他是音樂森林裡的一位像精靈的園丁。有一次，我到他家喝茶，那時，他家剛整修過。他拿出照片簿，說是讓我看看房子整修前的模樣。我看著他拿著相簿解說的樣子，覺得他很細心，細心到會為房子留記憶。而在我翻看照片時，他的幾位好友來按門鈴，他高興的不得了，說是好友帶來不同版本的CD，這回正可好好的比較一下。他的臉上顯出精靈般的微笑，讓我不禁想到他在年少時期，和他學音樂的哥哥郭志洋住在一起，兄弟倆人一起聽音樂的模樣。雖然他總是謙虛的說，「其實我認識古典音樂是因為我有一位學音樂的哥哥，而我睡在他的上舖，非跟著聽不可。」

閱讀郭志浩的古典CD解讀作品一年多了。他是我的古典音樂老師，我依著他的作品，走進音樂家的世界裡，和音樂家對話。一直沒告訴他，這一年來，我總是變成一條藍色的魚，在夜裡游進流動的音符中……。

而此刻我不能再寫，因為我已變成一條魚，而我的魚的語言是○○○○○○○，沒有人能解，除非你也變成一條魚○○○○○○○○○○

（本文作者為作家‧民生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