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空的景象變更了,日軍第一次攻擊隊的戰鬥機和轟炸機,不再像蜂群般,在空中嗡嗡然盤旋,除開少數幾架迷失歸途的飛機外,其他都飛返各自的航空母艦。
它們沒有採取大編隊飛行,而是每一單位完成任務以後,在歐胡島西北三十六公里的一點會合。轟炸機在那裡盤旋,帶走那些在等候著的戰鬥機―戰鬥機的無線電機比較差,也沒有領航員,很容易在海洋上空迷失方向。―引導他們飛回航艦。
為了不使美國飛機跟蹤他們,發現「機動部隊」的所在位置,運用了極為精巧的欺敵戰術。「我是從『飛龍號』起飛的部隊,採取一條誘敵的航線折回母艦。 」山本貞雄大尉說,他是淵田高空水平轟炸機的一名觀測員:「我們從歐胡島向西飛,飛到八十公里外再轉向北方;事實上我們以為迷失了,當時我很耽心。」
海軍一等飛行士森拾三,是「蒼龍號」魚雷轟炸機的駕駛員,他敘述道:「為了隱匿我們航艦的位置,我們奉令改變方向,航向正南方,恰恰與『蒼龍號』實際位置相反。」
魚雷轟炸機最先脫離作戰地區,他們投過魚雷,飛行員找到一架戰鬥機護航,便飛往集合點。這一戰幸而是東風,給了他們理想的攻擊情況。炸彈命中的濃煙,和防空砲火的煙霧吹過福特島,從東低飛來的魚雷轟炸機飛行員,目標看得清清楚楚。假如是西風,煙霧就會吹向他們眼前,黑煙會掩置了目標所在了。他們轉向北飛時,記下了重創美國艦隊的戰績。
俯衝轟炸機也能心滿意足了,大約在上午八點十分時,高橋赫一大尉用無線電報告「機動部隊」:「轟炸福特島、希康、及惠勒機場,予敵以重創。」他的損失只有一架俯衝轟炸機。
零式戰鬥機僅僅損失了三架,他們的突襲,予美國陸軍航空隊以致命的打擊。在貝洛斯機場,少數美國驅逐機企圖起飛,正滑行準備離地時,零式機很快便把他們擊落了。
淵田美津雄是高空水平轟炸機的領隊,他訓練部下時,要求有最佳精度,每架飛機只能投下一枚炸彈,投下一定要命中。「沒有一枚炸彈,是可以漫不經心丟下去的,」他曾經告訴部下:「必要的時候,要在目標上空,飛兩次、三次、乃至四次轟炸航路。」他們堅決保證貫徹他的要求,淵田本人在「加利福尼亞號」上空,飛了三次轟炸航路才投下炸彈。
淵田不像別人,他繼續在歐胡島上空盤旋,來判斷損害的狀況,因為他切望帶回一份完整的報告。這時,防空砲火―尤其是艦上和船塢地區一帶,已經相當猛烈,很難穿透遮蔽的煙雲看到下面;淵田卻百折不撓地飛來飛去,判定損害情形。
淵田美津雄的任務是親眼確認戰果,足以讓美國太平洋艦隊在六個月內不能駛出珍珠港,好確保日本攻佔東南亞的油源。
第一次和第二次攻擊隊都返航後,他還留在歐胡島上空,躲在雲中遠眺下界情況。珍珠港濃煙衝天,很難看清狀況,唯一清楚沉沒的,是「亞利桑那號」,其他主力艦都沒有沉,而且因為水淺,很難分辨究竟是沉是浮!
淵田自己的座機後部被防空砲彈擊中一個大洞,一根操縱索打爛了三分之二,但是他仍執拗地留在珍珠港上空三個小時,結果判斷擊沉主力艦四艘、重創四艘,之後,還引領第二次攻擊隊留下的幾架戰鬥機,飛回母艦「赤城號」。
八點五十五分,淵田聽到第二次攻擊隊的飛機飛越歐胡島東面上空,發出了攻擊訊號,他看見剛剛到達的轟炸機正飛過歐胡島,曾想對第二批飛機指示目標,但是這批飛機正在執行任務,使這項命令大可不必。
淵田飛回「赤城號」時,覺得非常滿意,他無法預見他對美國海軍地地霹靂般猛擊的最後結果:驚醒了一個酣睡的巨人,因而無可挽救地,改變了日本歷史的途逕;當時,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
「機動部隊」司令官南雲忠一中將和參謀長草鹿龍之介少將,站在「赤城號」航空母艦的指揮台上,一上午都翹首望著天空。終於,在十點十分光景,南方出現了黑點點,一架跟著一架,第一次攻擊隊的飛機返航了,有些編成隊形,有些則零零落落單獨飛回。六艘航空母艦準備收回艦機,一下子便忙碌起來。
第一次攻擊隊的日機,在上午十點前後飛返「機動部隊」。第二次攻擊隊則在兩個鐘頭以後,氣候已經變壞,高浪和變換的勁風,使得降落非常困難。有些飛機在緊張和忙亂中,像鴨子般用機腹降落;失事的很多,一些損傷很重的飛機,不得不推進海裡,讓那些油料缺乏,正在上空不耐地盤旋著的飛機降落。山本貞夫大尉的座機,一個著陸輪被打掉了;飛回「蒼龍號」降落時,甲板上的伙伴,又打掉了他另一個著陸輪,山本在震動中落在甲板上,幸而油箱罄空,沒有起火,有驚無險。
江間保大尉飛的俯衝轟炸機,落在「瑞鶴號」上。艦上的官兵得到攻擊的最早報告,都欣喜若狂。江間保本人也「如釋重負,很高興在這次攻擊中安然返航。」不過,他並不認為已經結束,深信敵人也許會發動逆襲,但和其他飛行員一般,這次凌晨攻擊大獲全勝,對日本作戰進行會很順利;至少,他們現在還會有一次機會。
「飛龍號」上,醫官在曱板上等候急救受傷人員,運往病艙;返航的每一架飛機,都有許多防空砲火的斑斑彈痕,使他們覺得不妙。但幸而「飛龍號」上兩批飛機的飛行員,沒有一個受傷。其他航艦的運氣就比較差,「赤城號」上,一架飛機的一名曹長重傷當夜逝世,舉行了海葬。
佐藤正夫大尉落到「瑞鶴號」後,走進無線電室,靜聽兩架迷失了方向的轟炸機通話,他們要求「機動部隊」報告位置。但是艦隊因為嚴格執行無線電靜止,所以不能回答。最後這兩架轟炸機,報告他們的油料已罄,準備衝向海中,「萬歲!萬歲!萬歲!」
但是,損失相當微不足道―實際戰鬥中損失了二十九架,少數幾架損失在海裡、或降落時失事―三百多架飛機安然飛返艦隊。這次攻擊的成就,遠遠超過日本人最大膽的判斷,六艘航空母艦上的每一名空勤人員,莫不非常興奮、沾沾自喜。
機隊總指揮官淵田美津雄中佐心中,充滿了同一天下午作第二次攻擊的想法。他的座機飛離珍珠港,他心中還算定了要摧毀珍珠港的兩處油槽區、龐大的修護工廠、或許還炸毀上午攻擊優先目標的漏網之魚。
這時,飛回「赤城號」的所有飛官,都立即向飛行長增田正吾中佐報告。增田就在飛行甲板上靠近指揮台,在村田重治少佐協助下,在一塊大黑板上,記下這次攻擊的效果。源田實中佐從指揮台跑下來一兩次,然後把話傳給等待最終戰果等得不耐煩的南雲和草鹿。源田來看黑板時,集結的飛行員都要求進行第三次攻擊。源田細細傾聽,但卻沒有表示意見。
「赤城號」黑板的四週,興奮越升越高,飛行員與觀察員立刻關懷的為戰果的正確評估。但他們也討論美軍對第一次攻擊隊的抵抗,全都同意「考慮早上所有的事實,他們的反應出奇的快。」一致認為沒有出敵不意的奇襲,這次偉大的成功便不可能。
將近中午時分,淵田美津雄座機的飛行員,使飛機落在起起伏伏的「赤城號」飛行甲板上。源田實瘦削的面孔上,露出開心的微笑,緊緊握住淵田的手。源田趕緊回指揮台,就在這時,一名水兵跑來,傳出訊息,司令官要淵田馬上見面。但是淵田決定等一下,把自己觀察的戰果與各攻擊隊隊長所得拼湊起來。因此,他小心望著大黑板上的戰果圖,一面喝茶,一面聽取十五名飛行員的報告,直到他們的觀察戰果與自己的相接近,這才滿意可以向上級作出相當精確的判斷。這時,另一名傳令兵通知淵田,要他向南雲報到,趕快。
他發現參謀長草鹿龍之介少將、艦長長谷川壽一大佐、首席參謀大石保中佐、源田實中佐、和其他幾名參謀,都和南雲忠一司令官在一起。淵田打算作一個正式的簡報,把作戰經過一一報告,但是南雲不耐煩,開口就問:「戰果―它們怎樣了?」
「四艘主力艦沉沒了,」淵田回答道:「我知道這一點,根據我自己的觀察。另外四艘主力艦重創,」他又補充,然後列出機群攻擊其他艦隻的泊地與艦型。
南雲又打岔問道:「你認為米國艦隊六個月內無法出珍珠港嗎?」
淵田心中不安,但他欠司令官一份實在:「米國太平洋艦隊的主力,無法在六個月內出來。」他答道,南雲笑笑點頭。
然後草鹿龍之介提出問題:「你認為下一步的目標是甚麼?」這句話似乎現示了積極的企圖心,淵田便立刻答覆說道:「下一步的目標應該是船塢、油槽、及機遇艦隻。」他認為沒有必要再度攻擊主力艦。
草鹿也提到米軍逆襲的可能,源田與淵田都要他安心,日軍已經控制了歐胡島及海上的天空。大石保插嘴:「敵人是在進行反攻的地位嗎?」淵田回答說道:「我相信我軍已經消滅了敵人很多飛機,但我說不上是不是已把它們完全殲滅。敵人攻擊我軍依然最有可能。」大石對這句話沒作答覆,但他默不作聲卻很有力。
南雲這時回到討論:「你認為那三艘不見了的米軍航空母艦在甚麼地方?」淵田解釋說,雖則他不能確定,但認為最有可能,便是在海上某處進行訓練。職責迫使他補充說,毫無疑問,這三艘航母現在已經收到了攻擊的消息,會搜尋「機動部隊」。顯然,這句不愉快的暗示,對南雲造成深刻的印象。大石保也煩躁地談到敵方可能的反擊,問源田的意見如何,源田實半點都不慌張,自自在在回答道:「讓敵機來吧!如果來了,我們會把它們打下來。」
源田想到,米軍「勒星敦號」和「企業號」這兩艘航空母艦還是漏網之魚,如果南雲不首先確定它們的所在位置,而再度攻擊珍珠港,會是世世代代相傳的大笑話。因此他要求南雲:「在這一帶地區待上幾天,以搜索敵人的航空母艦。」
可是南雲忠一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賭徒,在大賭場把畢生積蓄都押在一張牌上,一翻兩瞪眼,居然贏了;唯一的念頭就是立即兌現,儘可能快回家。他冒險所指揮的日本海軍第一航空艦隊帶到攻擊點,完成了任務。在第一次攻擊隊中,只損折了五架魚雷轟炸機、一架俯衝轟炸機、和三架零式機;所有水面艦隻絲毫無損。(第六艦隊則損失了一艘遠洋潛水艦和五艘「甲標的」特殊潛航艇)他不想再試第二次的命運,在第二次洗牌中,再度承受那種苦痛的壓力。
南雲微微笑了,溫語嘉勉淵田工作的成就。但是馬上就看得出來,司令官並不打算擴張戰果,他唯一的真正目的,是儘速急急返回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