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刑雲和白謙易醒來時,身體一陣痠痛。
兩人轉頭一看,發現對方就躺在自己身邊。兩人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氣,嚇了一跳。
為什麼是他?
他們同步低頭檢查自己身上的衣服,發現身上的衣服穿得嚴嚴實實,又一同鬆了口氣。
幸好,沒有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事情。
不過昨天是怎麼回來的?他們誰也想不起來。
「醒了嗎?來喝點湯吧,醒醒酒。」這時薛贏雙端著兩碗湯過來,「喝完了回床上繼續睡。」
薛贏雙煮了一鍋酸辣醒酒湯,一口喝下去,酸、辣、香、熱,各種滋味一下都冒了上來,人頓時清醒了不少。
「昨天是怎麼回來的?」刑雲邊喝湯邊問。
「我叫了代駕,再自己把你們兩個扛進來。」薛贏雙道,「那是付費項目哈,實在太累人了。」
「行。」刑雲點點頭。
薛贏雙的態度很正常,然而兩個人卻隱隱感到不安。總覺得昨晚似乎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可他們卻什麼也記不得了。
白謙易捏著勺子,裝作若無其事道:「感覺睡得好飽,昨天晚上我應該睡得很早吧?」
薛贏雙點頭,「回到家沒多久就睡了。」
白謙易鬆了口氣。
刑雲也問:「我也是吧?」。
薛贏雙老實道:「差不多。」
刑雲也鬆了口氣。
白謙易心想:果然,如此優雅的我,即使喝完酒依然是個高雅的少奶奶。
刑雲心想:呵,區區酒精,又如何能控制我呢?
然而他們抬頭,就見薛贏雙看向他們的目光裡滿是憐憫。
兩人頓時內心一個咯登。
薛贏雙收拾好他們用過的碗筷,走向廚房。
走到暗處,忽然有人拉住他的胳膊一扯,將他扯進了洗衣間裡。他回頭,就見白謙易一臉緊張。
白謙易朝外張望,確認沒人後關上洗衣間的門,表情嚴肅,像個準備做暗黑交易的間諜。
白謙易:「出多少能封你的口?」
薛贏雙:「兩千。」
白謙易:「太多了!」
薛贏雙:「我猜刑雲願意出這麼多錢來聽點什麼故事。」
「你!」白謙易咬牙,「一千,就這樣!」
「成交。」薛贏雙立刻道。
白謙易一邊把錢轉給薛贏雙,一邊道:「昨天晚上不管發生什麼事,死也不能說出去!」
薛贏雙點頭,「一定的,打死我都不說出去。」
封口費付了,白謙易鬆了口氣。他看向薛贏雙,神情略微尷尬,但仍強作鎮定:「其實吧,我喝完酒後也不會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就是想圖個安心。」
薛贏雙點頭,「我明白。」
「我應該沒有脫衣服吧?」
「沒有。」
「逮著人亂親?」
「沒有。」
「唱歌?」
「沒有。」
「那就好。」白謙易放心了,忽然又想,自己該不會什麼都沒做,就是被薛贏雙那眼神給騙了吧?
他眼睛一瞇,狐疑地看向薛贏雙。
薛贏雙道:「沒做什麼誇張的事,不過是告訴我,您叫少奶……」
白謙易立刻捂住薛贏雙的嘴,「夠了!別再說了!」
白謙易滿臉通紅,恨不得原地去世。
天啊,他竟然把那種事情說出來了!他還要不要臉啊!
他抓著薛贏雙的手,著急道:「都是我酒後胡言亂語!你別信……我怎麼可能會想當什麼少奶奶……我……」
薛贏雙靜靜看著他,他憋著口氣,最後長長吐了出來,低聲道:「算了,你知道就知道了。反正我就是個社畜的命,有個當少奶奶的夢想又怎麼了?你笑我吧。」
薛贏雙:「的確是很好笑哈哈哈。」
白謙易:「你還真的笑啊!」
薛贏雙這邊拿完白謙易的封口費,回廚房去把碗洗了。
他準備把昨天被那兩人用得滿是酒氣的毯子拿去洗,但才剛踏出廚房沒幾步,又被人一扯,扯到了洗衣間。
薛贏雙:「?」
這回是刑雲,刑雲和方才的白謙易一樣,一臉緊張。
刑雲探頭出去四處張望,確認沒人後,門一關,回頭朝薛贏雙道:「我給你兩千封口費。」
薛贏雙:「……」
薛贏雙有經驗了,直接成交,並且舉手,「我發誓,打死我也不會……」
「等等。」刑雲打斷他,「你換個說法。你說,就算有人給你一億,你也不說出去。」
薛贏雙一驚:「有必要發這種毒誓嗎?打死我還不夠?」
刑雲冷聲道:「當我第一天認識你?」
果然還是資本家深諳操控人心的手法!
薛贏雙咬牙,發誓就算別人給他一億,他也不會說出昨晚的事情。
封口費付完,刑雲鬆了口氣。
他看向薛贏雙,若無其事道:「所以我昨天晚上都幹了些什麼?」
薛贏雙:「說你給客戶當孫子。」
刑雲倒吸一口氣,勉強點頭,示意薛贏雙繼續說。
薛贏雙:「還說你做生意賠錢。」
行吧,是實話。刑雲又問:「然後呢?」
「說你要守男德。」
「……還有嗎?」
「還有,說要讓我得諾貝爾數學獎。」
最後這個刑雲真是聽得腳趾都蜷起來了,他花了幾秒鐘時間控制自己的表情,最後問:「還有嗎?」
「沒了。」
「真沒了?」
薛贏雙點頭。
刑雲撇嘴,「還行嘛,果然酒精控制不了我。」
薛贏雙心想,其實還有。
但那是他和狗狗的小祕密,他不想說。
◎
雖然酒後說了令人社會性死亡的話,但白謙易的心情好多了。
一來他終於把藏在心裡的壓力朝人傾吐了,二來薛贏雙當時笑歸笑,最後仍是安慰了他。
薛贏雙說:「你已經很棒了,我要是能像你這樣,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明明是一句很簡單的話,白謙易聽了卻很舒服。
白謙易心想,刑雲若和薛贏雙這樣的人在一起,他非常放心。
想到這,白謙易抱起那天刑雲給他的那一大堆合約,往刑雲的書房去了。
刑雲正在工作,白謙易把合約往他桌上一堆,說道:「拿去,有問題的地方都給你標出來了。」
刑雲挑眉,「哦?謝了。」
白謙易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一臉無聊道:「合約已經幫你看了,別再找事給我做了。你整我,對薛贏雙沒有好處。」
刑雲若無其事地翻那些合約,「我哪是這麼無聊的人。」
白謙易道:「你和薛贏雙到底在一起了沒有?」
刑雲動作一滯,抬眼看白謙易,「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白謙易一笑:「我不管你當初是為什麼找了他,現在既然喜歡他,就好好對他。」
刑雲又垂眼去看合約,快速道:「我沒有喜歡他,你不要誤會,他只是我的助理。」
白謙易只是笑笑,不再說什麼。
正此時,書房的房門被敲響。
薛贏雙端著水果進來,「你們吃點水果吧。」
薛贏雙削的是一盤兔子蘋果,白謙易叉了塊蘋果,又隨手拿桌上的合約起來看。他正要拿,忽然見桌面上壓了一張紙。拿起來一看,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哈!這是什麼東西?好多醜東西!」
刑雲也正要吃蘋果,聽到笑聲一驚,連忙伸手要搶。
白謙易早跑開了,他把醜狗圖塞給薛贏雙,笑道:「你看看,醜不醜?」
那醜狗圖是那天刑雲生氣時畫的,畫了滿滿一張的醜狗。
醜狗千奇百怪,有的吃飯,有的玩耍,有的睡覺,姿勢不盡相同,唯一的共通點就是醜。每隻狗四肢長短不一,有的缺胳膊,有的少尾巴的,有的還放屁。
能畫出這麼多醜狗,也是了不起。
然而醜歸醜,薛贏雙卻覺得可愛。他真心道:「畫得很好。」
話才說完,刑雲上前來一把搶過,緊緊護住自己的醜狗圖,揮手驅趕:「走開,都別看了!」
薛贏雙走後,白謙易還在那笑個沒完。
刑雲瞪了他一眼,「有完沒完?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能笑啊?」
白謙易笑道:「他是真的對你很好啊,那種圖也能說好看。」
刑雲怒:「滾吧你!」
白謙易走後,刑雲一個人坐在書房裡。
他一手支著額頭,一手拿著醜狗圖,內心氣惱。
他氣惱,但真正令他心煩意亂的卻不是自己的傑作被人嘲笑,而是白謙易說的那些話。
喜歡薛贏雙……他怎麼會喜歡薛贏雙呢?
明明是薛贏雙喜歡他!
他和薛贏雙是契約關係,他怎麼可能動心?
他不過是看薛贏雙可憐,才對薛贏雙好了那麼一點點。什麼喜歡?痴人說夢!
薛贏雙值得他喜歡嗎?
刑雲越想越惱,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敲響。抬頭,就見是薛贏雙。
薛贏雙手上抱著高數教材,刑雲下意識一喜,心道小替身果然需要他。
可念頭剛起,他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高興個屁!
「做什麼?」刑雲冷聲問。
「有道題想問你,行嗎?」薛贏雙乖巧道。
刑雲沒有反應,隔了幾秒,才輕輕一點頭。
薛贏雙這回問的問題有些難,刑雲卻沒有立刻告訴他解法,而是給了他幾個思路,讓他試著做做看。
薛贏雙點頭,聽話地開始做題,而刑雲坐在一旁看。
薛贏雙做題時神情專注,嘴唇微微抿著,有種拚了命在辦事的感覺。
做個題都這麼努力,怎麼有這麼乖的人?
刑雲心底有點軟,可他隨即意識過來──我又在想什麼?
「我寫出來了!」沒一會,薛贏雙按照刑雲的指示把題做出來了,他喜悅道:「謝謝刑老師!刑老師最棒!」
刑雲冷淡地點頭。
刑雲問:「還有題嗎?」
薛贏雙答:「沒有了。」
「那就出去吧,我還要工作。」
「好的。」薛贏雙點頭,起身就要離開。忽然他停下動作,回頭朝刑雲道:「我覺得那些狗很可愛。」
刑雲看了他一眼,冷聲道:「別想討好我。」
薛贏雙不知他這是怎麼了,答道:「我沒那意思,我也是這才知道我房間裡那杯子上的圖是你畫的。你也知道我那天一眼就看上那杯子了,那狗醜得可有精神了!」
刑雲輕聲「哼」了聲,算是應了。
「你再給我畫一隻做高數題的狗子吧。」
「才不!狗怎麼會做高數!滾!」
薛贏雙跑了。
書房裡,刑雲低頭畫出努力做高數題的醜狗,畫完了,他心想真醜。
會覺得這種醜狗可愛的,就是個笨蛋。
那麼笨的人,他怎麼能喜歡?
◎
過了些天,三人又一起出門吃飯。
這一回他們吃的是一間日式料理店,假日時店裡人多,刑雲沒訂到包廂,所幸店裡每張桌子之間都以高高的屏風遮起,倒也不怕被人干擾。
桌子四面,刑雲和白謙易相對而坐,而薛贏雙坐在兩人的側邊。
一進店裡,白謙易又開始熱情教學了,抓著薛贏雙便開始細數吃日式料理的規矩。
刑雲在一旁聽得無聊,冷笑道:「你就讓他學習吧,沒看到他手上都抄了公式在背了?」
白謙易一驚,連忙抓過薛贏雙的手臂去看。
果然,只見薛贏雙的左手手臂上,密密麻麻抄了一堆數學的公式。
「雙雙……」白謙易一臉打擊,「你怎麼能背叛我……」
「哪敢?」薛贏雙忙拉起右手的袖子,露出抄在右手手臂上的英文單字。
這下換刑雲一臉錯愕。
這麼公平嗎?
眼見刑雲和白謙易又開始拌嘴,薛贏雙充耳不聞,自顧自地低頭默背。
忽然,只聽一個聲音道:「刑雲?還有白謙易?」
薛贏雙抬頭,就見桌子旁站了一個和刑雲年紀相仿的男人。那男人穿著一身灰色的休閒西裝,臉上盡是驚喜的笑,「怎麼這麼巧?才剛進店裡就遇到了你們兩個。」
來人有些面熟,薛贏雙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他。
再一想,薛贏雙想起來了,這是刑雲的那個高中同學,安付!
然而當他看向刑雲和白謙易時,就見刑雲臉色不大自然,白謙易也是。
安付卻似沒察覺到自己不受歡迎似的,自顧自地朝剩下的空位一坐。
安付一坐下來,正好坐在薛贏雙的對面。
他看到薛贏雙,一下笑容更盛,說道:「上回也有見到這位先生,刑雲還沒和我介紹你呢,你是?」
「您好,我是刑雲的助理。」外人一出現,薛贏雙立刻恢復正常,拉下袖子禮貌地和安付握手。
安付和薛贏雙問候完,便話題一轉,轉向了白謙易。他笑道:「你在放聖誕假期嗎?什麼時候回去?有空一起出來玩?」
白謙易最煩別人問他工作,但也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答道:「在國內也有一些工作呢,挺忙的。」
白謙易這話明顯就是委婉地拒絕邀約,但安付立刻又問:「什麼工作?」
白謙易只好道:「幫刑雲處理一些法律工作。」
安付笑道:「那你什麼時候幫我處理?」
白謙易也笑:「你被告的時候,我第一個出來當你律師。」
薛贏雙在一旁聽了幾句,大概明白為什麼刑雲和白謙易剛才會有那樣的臉色了。
安付這人吧,你能說他說話不經大腦,可看他那輕鬆的神情,便能知道他說的每一句話,是考慮過後才說出來的,他就是想用每一句話精準地踩在令人煩躁的地方。
而這種人最煩的是,你若要和他較真,便會被他一句「我開玩笑呢」擋了回去。
服務生陸陸續續上菜了,每個人面前擺滿了各個小盤子,獨安付沒有。刑雲不打算請他吃飯,他也不覺得尷尬,繼續坐在那尬聊,和刑雲、白謙易聊著工作的事情。
薛贏雙倒沒有因為安付的存在而影響心情,畢竟安付沒給他錢,也沒打算教他什麼,存在與不存在對他來說沒什麼差別。
薛贏雙自己吃菜,又悄悄拉起袖子,偷偷背單字。
這時服務生上了一道蝦,三個人一人一盤。其他兩個人的盤子剛好都靠薛贏雙這一側,薛贏雙便順手幫他們剝了。
安付見了這一幕,笑道:「刑雲,你這助理服務得還真周到。」
刑雲淡淡道:「所以我很感謝他。」
正此時,刑雲的手機響了。刑雲看了一眼道:「有點公事,我去接個電話。」
刑雲說完走到餐廳外接電話,安付看了眼刑雲的背影,又回頭看向白謙易和薛贏雙。
他朝薛贏雙道:「助理,你想不想聽老闆高中時的八卦?」
薛贏雙:「不想。」
安付一愣,沒料到薛贏雙回絕得這麼乾脆。但他隨即又像沒聽到似的,自顧自繼續道:「高中那時候,還真看不出來刑雲以後會成為一個老闆。」
白謙易打斷他道:「往事就別再提了。」
「那時候看他個子不高,也長得挺那啥的。」安付嘆道。
「人總是會變的,再過幾年,刑總肯定能比現在更帥。」薛贏雙也嘆道。
安付挑眉,沒想到一直沉默的薛贏雙會回話。
而薛贏雙是這麼想的:其他的事我不管,可老闆的尊嚴還是要維護的。
安付:「以前他也不愛說話,班上像是沒這個人一樣。你說怪不怪?」
薛贏雙:「原來刑總說得少、做得多的好習慣,從小就培養起來了,了不起。」
安付:「哪裡做得多?三天兩頭請假不來上學。」
薛贏雙:「沒上學他還能考上那麼好的大學,可真是聰明。」
安付:「最奇怪的是,老穿著長袖校服……」
白謙易聽到這,轉頭瞪向安付。薛贏雙卻先回話道:「難怪大家都誇他皮膚白,以後我也要學他。」
安付靜靜看向薛贏雙,一聲輕笑:「反正我覺得他高中時就是個怪人,做事也很笨拙。」
刑雲接完電話回來,正好聽到了安付最後的嘲弄。他站在屏風後,一張臉頓時拉了下來。
然而下一刻,他聽到了薛贏雙的回答。只聽薛贏雙道:「或許吧,可這樣笨拙的人,今天還能經營這樣的事業,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我很欽佩刑總。」
刑雲的表情頓時柔和了,無聲笑了笑。
刑雲走出屏風,回到座位,笑道:「抱歉離開了這麼久,你們聊到哪了?」
安付一臉無可奈何道:「你這助理請得可真好,果然當了大老闆,待遇就是不一樣。哪像我,只能當個老老實實的工程師……」
薛贏雙渾身一震。
工程師?
刑雲也瞬間扭頭看向薛贏雙,就怕薛贏雙會立刻從包裡掏出教材來,追著安付開始「安老師,我有個地方不明白,能不能教教我」。
要知道,薛贏雙這樣一個人盡可師的傢伙,還真幹得出這種事!
刑雲就見薛贏雙顫抖著手,緩緩把手挪向了自己的包。
眼看薛贏雙的指尖就要碰到包了,可最後一刻,他指尖一顫,收回了手。
薛贏雙緊抓褲子,他忍住了!
為了刑雲的顏面,他忍住了!
薛贏雙抬頭,朝刑雲投向一個哀傷而堅定的眼神。
他為了刑雲,抵抗了世間上最難抗拒的誘惑。
刑雲差點落淚。
獎金。這麼好的員工不發一筆獎金說不過去了。
薛贏雙忍住了,但薛贏雙很痛苦。
一個工程師!一個活生生的工程師!
他報考的就是資訊工程,他有好多程式語言的問題想問!書就在包裡了,隨時都能掏出來!
可他是個有原則的人。
儘管他人盡可師,安付說了刑老師的壞話,他就該忍住!
薛贏雙痛苦難耐,最後藉故去了趟洗手間。
洗手間裡,薛贏雙洗了把臉,試圖壓下自己的欲望。抬頭時,就見鏡子裡,安付站在他身後。
我渴望學習到出現幻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