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窗外唧唧喳喳的麻雀把許蘭因吵醒。
睜開眼一看,天光已經大亮,應該辰時末了。
她趕緊坐起身,見趙星辰正看著她笑。
趙星辰見姑姑坐起來,他也坐了起來,笑道:「太陽照屁屁了,姑姑跟我一樣,還在睡覺覺!」
廳屋裡的掌棋聽到動靜,走了進來,笑說:「看到大姑娘睡得香,奴婢不忍心叫妳。亭少爺已經起來了,去了上房。」
「嘉兒不會也起來了吧?」許蘭因問。
掌棋笑道:「起來了。聽妙語姊姊說,嘉姊兒辰時初就自己起來了。」
許蘭因趕緊洗漱完,帶著趙星辰去了上房。
丫頭剛把棉簾子掀開,許蘭亭就跑了過來,笑道:「姊姊,妳知道嘉嘉有什麼高興的事情嗎?她一直笑、一直笑,問她,她就把貓娘親和鴨娘親舉給我看,還使勁親它們!」
閔嘉也走了過來,她一手舉著大貓咪玩偶,另一手舉著大鴨子玩偶,笑得眼睛都彎了。她給許蘭因示意著,嘴裡還「啊」了兩聲。
許蘭因把幾個孩子拉到羅漢床邊坐下,笑道:「我知道嘉兒為什麼高興,因為她爹爹告訴她,她的娘親是好娘親、好妻子,她美麗、溫柔、賢慧、知禮,還頗有學問。」
一旁的劉嬤嬤又湊趣道:「我家大奶奶還會彈琴、會做詩,是個才女呢!」
許蘭因故作遺憾道:「若我早些跟她結識就好了,我們一定會成為最好的手帕交!」
飯後,許蘭因似是跟劉嬤嬤閒聊,其實都是引著劉嬤嬤說安氏生前的各種好。
劉嬤嬤已經知道大奶奶是被人陷害的,也知道閔嘉喜歡聽那些話,因此全都揀著好話說。
再加上現場有許蘭亭和趙星辰兩個捧哏的,安氏的形象就越來越崇高了。
閔嘉覺得自己幸福極了,這一天都在歡笑聲中度過……
華燈初上,閔戶來了。
其實他一點都不想來,他無顏面對閨女,也不好意思面對許蘭因。但閨女不得不看,所以他還是厚著臉皮來了。
他眼下又有了黑眼圈,情緒也不高,但看到笑得開心的閨女,他還是強打起精神,裝作很高興的樣子。
許蘭亭和趙星辰向閔戶彙報閔嘉今天兩次笑出了聲,說了好幾個「啊」;還彙報今天他們聽了什麼話,再一次謳歌讚美了閔嘉的娘親。
閔戶聽得頻頻點頭,不住地說:「我閨女真能幹……嗯,她母親非常賢慧,確實是這樣沒錯……」
爹爹又一次證明娘親的好,讓閔嘉高興得有些手足無措。
看著笑得一臉燦爛的閨女,閔戶心如刀割般難受。
晚飯後,許蘭因帶著掌棋同閔戶一起去了外書房,給閔戶催眠。
閔戶昨天徹夜未眠。
他眼裡盛滿濃濃的哀傷。「許姑娘,若是妳能給我記憶重組就好了,我寧願忘了這一切……」又搖搖頭嘆道:「記憶重組只是自欺欺人,不能讓人死而復生,也不能抹去我犯下的錯誤。若我當初對安氏稍有耐心一些,她也不會活得那麼辛苦無助。遇到那件難事她不會馬上上吊,會等到我回家,把真相告訴我。她那麼決絕,一定是認為我不會信她,她百口莫辯……我為官幾年,破了那麼多案子,替許多人洗刷不白之屈,卻讓我的妻子含冤上吊。若不是許姑娘,屈死的她還會繼續揹負那份恥辱……我無能,我對不起詩詩,對不起嘉兒……」
安詩詩,是安氏的閨名。
閔戶悔恨不已,掩面嗚咽起來。
許蘭因沒有說話,是得讓他多痛一痛。
隨著閔戶的描述,許蘭因的眼前出現一位滿眼愁苦的美麗少婦,被繼婆婆無故訓斥、被下人鄙視、被丈夫無視,只得對著小小的嘉兒垂淚。在如花的年紀,那麼屈辱地死去……
閔戶講完了,才後知後覺自己是對著一個姑娘講自己的「家醜」和「不堪過往」,自己還哭了,他羞得不好意思抬頭,用手撫著前額,遮住自己的視線,也想遮住許蘭因看到他的窘迫。
兩人沈默了一會兒後,許蘭因起身說道:「閔大人請倚在靠枕上,閉上眼睛,放輕鬆……」
這次催眠用的時間有些久,兩刻多鐘閔戶才睡著。
閔戶不好意思面對許蘭因,加上公務也繁忙,之後的半個月很少回府,即使回來也非常晚。偶爾來看閔嘉一眼,閔嘉都已睡著了、許蘭因也回房了。他匆匆看了閔嘉一眼,便又匆匆離開。
許蘭因猜到了閔戶的心思。因為這件事,她的確有些看不起閔戶。好孫子、好兒子、好繼子、好朋友、好臣子、好老闆……他擁有這麼多個好,卻獨獨不是個好丈夫。
許蘭因帶著幾個孩子快快樂樂過了半個月,沒有任何人來打擾。
閔嘉有了諸多進步。
首先是愛笑,從早到晚都是笑著的,偶爾還能笑出聲,劉嬤嬤說她睡著了都在笑。
第二是她特別想說話,雖然表達遲緩,話聲難聽,但就是想說,目前已經能說「爹」、「娘」、「姨」、「嬤」、「叔」、「星」、「壞」等十幾個單字,還會說「看書」、「娘親好」、「許姨好」、「想爹爹」等幾個短句。
第三是,跟閔戶這個當爹的徹底沒有了隔閡,晚上沒看到爹爹來看她,會非常失望。許蘭因就會告訴她,爹爹忙公務回來得晚,他來看她時她都睡著了。
進步可謂是一日千里。
這段日子,許蘭因帶著幾個孩子,連閔府都沒出,她也沒辦法管生意。有什麼想說的,就讓人去一趟茶舍告訴伍掌櫃。連給許蘭亭開藥,都是閔府的車去回春堂把大夫接過來,診了脈後讓閔府下人去藥堂買藥。
二十這天下晌,幾個孩子午歇後,閔戶讓人來請許蘭因去外書房一趟。
許蘭因也正好有事找他。
天空陰沈沈的,飄著小雪。
來到書房廳屋,裡面燒了地龍,非常暖和。
閔戶穿著湖藍色便裝,大大的黑眼圈,看來更瘦了,下眼袋也異常明顯,完全是許蘭因最初見到他的樣子。
許蘭因雖然鄙視他對妻女的漠視,但看他這樣,許蘭因還是挺難過的。畢竟閔戶是自己好不容易治好的病人,也的確是為民辦實事的好官。
許蘭因坐定,閔戶交給她一個錦盒,扯著嘴角笑道:「這裡的二百兩銀票是我買小屏風的錢;二百兩銀票是妳這幾個月的月錢及給我催眠的工錢;另外六百兩是妳給嘉兒治病的報酬。」見許蘭因想說什麼,又道:「親兄弟,明算帳。許姑娘對我及嘉兒的幫助用金錢衡量不了,我也只有付點銀子,聊表寸心。」
經過半個月的冷靜,閔戶也有勇氣面對許蘭因了。關鍵是,他不願意面對也不行。
許蘭因也不矯情,接下錦盒說道:「我已經出來這麼多天了,嘉兒的情況比預想的好太多,我想二十六回老家過年,等到初六再過來,年後茶舍也該開業了。」
閔戶為難道:「我正想跟許姑娘商量一件事,那個……我現在非常忙,今後有一段時間,別說回府了,就是回寧州府都不容易。家裡的所有私事目前要暫時放下,等忙過了這一陣再說……」閔戶的臉沈了下來,繼續說道:「許姑娘還不知道,春分病死了,碧荷在牙行還沒賣出去前也死了。只有夏至的娘求了恩典,夏至被放了奴契,嫁給了千里之外的表哥,生死不明,我的人已經去找她了。」
許蘭因驚道:「小文氏這是殺人滅口了?」
閔戶嘆道:「小文氏狠戾,害死了這麼多人,我不能讓嘉兒回京。可我又不放心嘉兒一個人在家,她的病才剛有了點起色,我怕前功盡棄……這樣好不好,我派人去把妳母親和弟弟都接來省城過年,妳家在這裡有宅子,偶爾也能把嘉兒接去妳家住。聽說妳大弟明年春天要考武秀才,我已經讓閔燦找了一位教授策略的先生,專門指導他的策略。」
許蘭因有些動心了。許蘭舟的騎射和拳腳功夫都不錯,但策略不行。若是有名師指點,倒是對他大有助益。
有了這件事,秦氏也會願意來省城吧?
她剛要答應,閔戶又說話了,聲音壓得更小。
「隆興客棧那件案子,該回來的人都回來了,只有趙無沒回來。為了不讓人生疑,我們只好對外放出風聲,說他去查的那個私礦最危險,到現在都沒消息,可能是被人暗害了。」又趕緊解釋道:「這是我們擺的迷魂陣,假的。不過,這個消息已經傳去了南平縣,你們回去的話,就要裝作很難過的樣子,演戲很累人的。」一副「我替妳著想,不想讓妳辛苦」的表情。
許蘭因沒想到他們竟放了這個風聲出去,急忙問道:「趙無現在好嗎?他在哪裡?不會真的有事吧?」
「他沒事……喔,我的意思是,沒有他的消息就代表著他沒事。」閔戶回答得沒有多少底氣。
屁話!許蘭因氣得暗罵一聲。
許蘭因又說道:「閔大人這些天都沒有歇息好,我再給大人催一次眠,讓你好好歇歇。」
閔戶說道:「有勞了。」他早就想好好睡一覺。
許蘭因拿出小荷包站到羅漢床邊,小腿靠在羅漢床邊,又道:「馬上要過年了,也不知趙無年底前能不能回來?」她問這話是想聽聽閔戶的心聲,知道趙無的真實情況。
閔戶佯裝不確定地說:「趙無的任務特殊,年底前應該回不來……」
可心裡卻想著:『年底前肯定是回不來的,西夏國路途遙遠,老妖又失蹤了一年多,哪那麼容易找到?何況還要把人營救出來,再不濟,也要把情報帶回來……』
許蘭因寧可沒聽到這個勁爆消息!原來趙無是去了西夏國,去尋找並營救一個失去聯繫的、叫老妖的人,這可比去查私礦危險得多!怪不得當初趙無一點消息都不願意透露給她,一定是怕她太心焦、太著急。
許蘭因連個笑臉都擠不出來了,開始給閔戶催眠。
待閔戶睡著後,許蘭因回到閔嘉的小院。
幾個孩子都起來了,上房小窗裡飄出許蘭亭和趙星辰的說笑聲。許蘭因才想起來,剛才被閔戶一打岔,又忘了說趙星辰的事。
許蘭因直接去了西廂房,坐在床頭想著閔戶的話。
「老妖」,極有可能是大名朝打入西夏國的間諜,正如西夏國的金掌櫃打入大名朝一樣。應該是老妖掌握了什麼絕密情報,又被西夏國發現了,所以他藏匿了起來。閔戶上面的人派出這麼多高手去尋找並營救他,即使他死了,也必須把情報帶回來。
許蘭因的心都抽緊了。她又暗自埋怨起閔戶,趙無只是一個捕吏,幹麼讓他去做死士的工作啊?這不符合雇用制度,屬於強權剝削啊!太氣人了!趙無這次回來後,一定要讓他好好幹,升大大的官!勞心者治人,屈居人下總是要受制於人!
許蘭因氣得快失去理智,胡思亂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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