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摘錄之一】
﹝1042年的北風﹞
西元一○四二年,是宋慶曆二年,遼重熙十一年。這時耶律宗真二十六歲,已經當了十一年的遼國皇帝。最近他有點煩惱,日子太順了,幸福得讓人無聊!
他坐在契丹皇位上向四面八方張望,先看自己人。先看那位強悍的老媽,再從兄弟看到兒子,邊看邊想,覺得誰都挺好,但都讓他提不起興致,似乎生活還少了點什麼。
老爸死了很久了,顯赫人物的死亡就像老酒,時間越長,名頭越芬芳。聖宗陛下,這個名頭在遼國百餘年間獨此一份,必將萬古留芳,他只有羡慕的份兒。
這時耶律宗真的目光變得深邃而遼遠。契丹王廷御座之下的各位王公貴臣們靜候良久,才聽到年輕的皇帝非常深沉地問。
「我姐夫那邊還好嗎?」
忘了說,西夏李元昊的正妻就是遼國的公主,是耶律宗真的姐姐。為了兩國的傳統裙帶關係,已經嫁過去好多年了,只是半點夫妻感情都沒有。估計遼國的公主很有自尊,李元昊又是個暴烈型的宅男,互相從來就沒好臉。從歷史資料來看,這時公主已經死了,但遼國還沒知道消息。
這時耶律宗真聽到的回答是,也好,也不好,但無論怎樣,對我們都很好。
說好,是李元昊還活著。不好,是他胖頭腫臉地往回跑,被張亢踢黑了臉。無論怎樣遼國都好,這更簡單。坐擁東亞最強軍事實力,遼國坐山觀虎鬥,兩邊打得越狠,對它越有利。
耶律宗真問過了姐夫的近況,開始向群臣微笑,頓時契丹王廷上金光閃爍,每個人都看到了大筆的現金、布匹、綢緞,或者黑黝黝的土地。要問美麗的生活哪裡來,大家向南看。
這時宋、夏戰爭已經打了快三年,剛開始宋朝沒疼,根本不怕;再晚些就要打出結果了,時機一去不復返。耶律宗真緊急指示,大家想個辦法,立即行動,要俺的皇兄吐出錢來,還要他心甘情願。
因為我們一定要做到有理有據。
這時遼國人的智慧開始顯露,以前和以後的歷史都證明過,遊牧民族一點都不傻,金錢面前人人平等,和漢人們一樣聰明。他們把史書往回倒翻,很快找到了打劫的理論依據,在這一年的年關正月,給宋朝的皇帝寫了一封信。
信是這樣開頭的,「弟大契丹國皇帝謹致書兄大宋皇帝,」很客氣,內容嘛,是一本血淚控訴回憶錄。
從五代十一國的後晉時說起,漢人方面的皇帝,上至柴榮、趙匡胤,下至趙光義,再到現任的趙禎,你們都是錯的,從根錯到梢,從裡錯到外,我們契丹這方面長期憤怒,忍無可忍,但也得忍,只要你們有改正錯誤的誠意。
事情從石敬瑭說起,當年的乾兒子是誠心誠意把燕雲十六州獻給老爸耶律德光的。而爸爸也沒白拿,親自出兵辦事,以至於最後累死, 所以收了十六州的土地是合理合法的勞務報酬。
但是被漢人那個狂暴的,不講道理的後周皇帝柴榮給搶跑了,一共有三關十六縣之多。你們宋朝的皇帝不說歸還,反而變本加厲,尤其是你爺爺趙光義,不僅攻打我們的友好鄰邦北漢,還突然越過國境襲擊幽州。這是怎麼回事?真理沒有年限,別以為時間久了就是本死賬,現在你們得回答。
還有澶淵之盟佔你們了大便宜,我的父親好說話,你們就不自覺,瓦橋關以南還有十個縣,我們日夜都在期盼,你們就不怕利息太多不好算?至於你,我的皇兄,你就更出格了。
赤裸裸的威脅,說得振振有辭。這就是歷史的妙處,年深日久,再加上人類都善於從多角度、多層面去分析問題的優秀傳統,很多事就都說不清了。這封信在正月發出,宋朝正月裡收到,大過年的開始全體做心臟體操。
問題出現,遼國人的要脅得接受嗎?給土地還是要戰爭?或者再想深一層,本著死到臨頭也要睜大眼睛的勇敢精神,來仔細分析一下,遼國人有幾分膽量是真要開戰,只要不得到土地?
討價還價,還有沒有可能?
在這樣想時,每個有理智的宋朝人都會隱約地感到到另一種可能。契丹人會不會真的和自己的女婿李元昊聯手,要覆滅大宋……
面對危險,大到一個國家,小到某一個人的成色都顯露了出來,只有這種時刻,才能百分之百地看清楚他們都是些怎樣的人。
說危險,危險面前最早崩潰的先是一群最聰明的人。這些人是宋朝當時的「菁英」。唯其聰明,所以奸詐,因為奸詐,所以得勢。他們就是宋朝的宰執集團,具體的說出來,就是呂夷簡、晏殊。
說他們崩潰和「聰明」,都是有證據的,就是他們對契丹勒索行為的應對方式。宰執集團乖乖地就範了,他們選擇接招。第一步,先 選出來宋朝的接伴使,要由這個人去迎接遼國使者。相應的,以後所有出使、談判的工作,也要由這個人負責。
這個人是誰呢?想了又想,呂夷簡為國為民選出了一位硬漢子。他私下裡提醒趙禎,陛下,還記得當年您離婚時,哪位臣子對您最兇狠,最不留情面嗎?
嗯,范仲淹?
不,富弼。
趙禎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當年富弼曾經寫過奏摺,把他說成了一個不敬父母、荒淫好色,還陷害忠良的劣等皇帝,有礙於當時的形勢,才壓下來不讓它見天日。是啊,這個臣子很有特點,至少是很有膽量。好,就派他去和契丹人打鐵吧。
就這樣,呂夷簡不計冤仇,又在危難時刻給國家推薦了一位忠貞賢臣。歷代史書中提到這一點,都會和他以前推薦范仲淹上西北前線聯繫起來,說呂大宰相雖然平時拉幫結派、總攬朝綱、做事陰險、是個壞蛋,但在大事情、大方向還是很不錯的嘛。
真的嗎?這裡隱藏著一個事實。試問呂大宰相可以一手遮天,那麼他的勢力有多大?幫手有多少?為什麼在國家用人的時候,他總是把政敵推上去,自己的人都跑哪兒去了?
把整個宋史翻一遍,呂夷簡的人出場時,都是在內鬥中神勇無比。這些人一句話就可以涵蓋──陰險小人,只會給別人下絆子、射冷箭,在國家正事上面半點能力都沒有,基本上全是草包。
部下、親信都是草包,首領是什麼?大草包,大奸臣,這就是呂夷簡的本相。
任命頒佈之後,朝野一片譁然,其中最譁的是大才子歐陽修。歐陽修連夜寫了一道奏摺給皇帝,陛下,您還記得唐代的賢臣顏真卿是怎麼死的嗎?您有好臣子,可別當垃圾隨便亂扔啊。
顏真卿,世人都知道「顏筋柳骨」,那是中國歷代所有書法家中怎麼排都進前三的人。《祭侄文稿》僅稍遜於《蘭亭序》排在行書天下第二,他更是大忠臣。唐德宗興元元年,西元七八四年,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叛變,奸相盧杞借刀殺人,派顏真卿去勸諭。
那真是惡搞,那時安祿山叛變已經過去了三十年,唐朝早就進入了藩鎮割據時代,誰有兵,誰就是王。面對造反居然去「勸諭」,完全是找死。但顏真卿真的去了,理由只有一個,那是皇命。就這樣,當時的吏部尚書、太子太師、魯郡公被李希烈勒死。
現在派富弼進契丹,是不是也想讓他死在那兒?弱國無外交,這時宋朝在西北戰場動不動就死上萬人,東北方面更是千瘡百孔的紙燈籠,讓富弼拿什麼講價錢?以什麼來做護身符?就算契丹殺了他,難道宋朝還真的能為他報仇嗎?
這些都是問題,多現實,但奏摺報上去,一點回音都沒有。很經典,「不報」,被政事堂的宰相們給壓下來了。這是呂夷簡的招牌動作。富弼的任命生效,他走進皇宮向皇帝辭行。
「主憂臣辱,臣不敢愛其死。」
這是富弼在史書中留下的話,您的憂慮就是我的恥辱。一語成讖,恥辱真的迎面而來了。他正月末、二月初時到了邊境雄州,一直等到三月中旬,遼國的使者才姍姍來遲。來的是蕭英和劉六符,富弼和一位太監前去迎接,就見蕭大使者大刀金馬地坐著,沒有半點站起來的意思。
這是個嚴重的侮辱。富弼的身分就算了,身邊的太監非同小可,他是宋朝皇帝的代理人,和仁宗皇帝沒區別。
富弼冷冷地看著,問蕭英你搞什麼?
這個契丹人不陰不陽地回答,我腳疼,站不起來。
立場鮮明。要說契丹人就是誠實可愛,從一開始就擺明了態度,就是不再把宋朝當回事。我是來勒索的,跟以前不一樣了,懂嗎?
懂,富弼懂,在場的每一個宋朝人都懂。這是個常識,國與國之間沒有永恆的爭鬥,更沒有永恆的和平。尤其是那些條約、盟書。誓言就是用來背叛的,這個道理每一個成年人都懂!
但是也有契丹人不懂的事。有些人看重的是金錢,尤其是權勢,所以他們見著了錢和威脅就會腿軟,比如契丹、党項,一個刀兵相見,一個乘人之危。宋朝人不同,也許從古到今的漢人們都不同,他們讓其他的民族費解。
這時的富弼冷冷地問:「以前我也做過使者去你們契丹,當時病著,但聞命即拜,絕不失禮。現在我們的中使(太監)在這裡,你說有病,就這麼坐著,這是什麼禮節?」
說實話,這話問得實在很平常,不嚴厲也不刺激。富弼得守著外交禮節,總不能直接說出來你們契丹人難道沒有腿腳好的,非得派你這個瘸子出來?後果妙不可言,連富弼都不敢相信,一下子就試出了契丹人的深淺。
蕭英突然間站起來了,他可能真的是腿腳有問題,要兩個下屬扶著,才能給宋朝的中使跪倒磕頭。呸,在場的宋朝人肯定集體暗罵了一聲,見鬼的契丹人,這就軟了?還以為你們得多凶呢,原來就這點顏色。
富弼的心裡也有了底。宋朝的官方史書說,整個過程中,富弼一直認為,遼國在單方面破壞「澶淵之盟」的友好精神。由於很卑劣,所以實際操作之後,契丹人肯定會心虛、難堪,在宋朝一方,就要加倍地理直氣壯,無所顧忌。
要做什麼,講什麼,都要放開了來,千萬別膽小,根本沒必要。
真是這樣,富弼的氣節、民族自尊就要被放大一萬倍才成。他根本不該當什麼談判使者,應該直接站到邊境上把契丹人罵回去,卑鄙無恥的東西,滾回去告訴耶律宗真,派什麼大使,宋朝只是把你當一坨屎,回去等死吧!
談判首先是個技術活兒,得先摸出來對方的成色才行。現在富弼清楚了,開戰基本不可能。之後他才變得既大膽又坦誠,在從邊境到京城的十多天時間裡,和兩個遼國人緊密接觸,隨時隨地地聊天,漸漸地遼國人也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打住,一般史書寫到這裡,就直接說兩位遼國大使開始洩露國家機密,原因就在富弼的高超談話技巧,好像光是一陣唬弄,就能把遼國人洗腦。實際情況遠比這複雜…
【內文摘錄之二】
﹝君子在此諸神退位﹞
在清洗了呂夷簡的餘黨之後,加在清洗時表現積極的余靖、蔡襄等知諫院同僚,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呢?對此,歐陽修強烈要求抓住形勢,把新政裡的第一條要旨「擇人」上綱上線,達到一個完美的理想程度。
即「進賢退不肖」。
把君子們都提上來,把小人們都趕下去,只有這樣,宋朝才能煥然一新,重新做人!
奏章送上去了,歐陽修坐等好消息。他堅信八人內閣必將全票通過他的提議,就算唯一的那一票賈昌朝會反對,也沒什麼大不了。單只平級的范仲淹就足以壓死他,更何況很可能賈昌朝只會沈默,畢竟官場大忌就是槍打出頭鳥,在這樣的形勢下,實力對比下,除非賈昌朝頭殼壞了,不然鐵定裝死人。
哪怕這兩封信罵的就是賈昌朝本人。
很不幸,這成了現實。稍微知道些內情的人,都明白歐陽修彈劾的這兩個部門實際上是要修理到個人頭上,會砸到誰。一個是現任御史台長官王拱辰,一個就是前任御史台長官、現參知政事賈昌朝,尤其是賈大人還負責著兩制官員的日常工作。
這時要介紹一下賈昌朝這個人。按他的出身和資歷來說,歐陽修還真的沒法把他放在眼裡。此人出生在西元九九八年,真定獲鹿(今河北獲鹿)人,現年四十五歲,是一個中青年幹部。出身比較矬,只是一個同進士。所謂同,真是讓普天下讀書人生不如死的一件羞恥事。
同,其實就是不同。科考中一甲為狀元、榜眼、探花,這是最榮耀的;二甲大家一樣,都是進士了,身分很正規;三甲就是賜「同」進士出身。您和進士很像,但……自己琢磨去吧。但凡有點自尊心的文人,都絕不肯忍受這種污辱一樣的恩惠。
大不了我重考就是了!
但賈昌朝忍了,他的官場生涯起步超級低,是一個小縣城的主簿,第二步才做到了知縣。他後來之所以飛黃騰達,是因為機緣巧合作了崇政殿說書。這是給皇帝講課的職務,他零距離地接觸了仁宗趙禎。皇帝的印象分大於一切,他開始統領御史台,再進入中書省,成為頂級文官。這樣的資歷,你讓歐陽修拿哪隻眼睛看得上呢?
典型的小人,出身卑賤,學識低微,不走正路,混得越高,危害越大。「退不肖」,這就是當時天下最大的不肖,一定要把他搞倒!
就這樣,歐陽修犯錯了。一個沒有出身的人,能混到這一步,對官場的理解,對手段的使用,都不是正常思維、普通人所能瞭解的。賈昌朝的確人單勢孤,在政府裡沒什麼發言權。可是很幸運,他的老部下們都被歐陽修踢到了他這一邊。
整個御史台,以及從御史台出來高升,或者退休的人,都是他的盟友。這些人在搞事,在彈劾別人的時候,歐陽修還在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呢。這就決定了此次鬥爭的主調。
歐陽修的武器只有道義和文字,但這些人能無孔不入直達要害,從 「君子」們立身揚名的最根本處挖出毛病來,他們很容易就讓人身、敗、名、裂。
搞人是一種藝術,所謂指南打北、指桑罵槐、指鹿為馬……反正就是讓人摸不透。賈昌朝們出手,先沒理會京城裡氣勢洶洶的歐陽修,而是悄悄地派人潛入了陝西四路。
那裡是戰場,是新政各位君子的發祥之地。砍掉這裡的榮耀,才能擊碎君子們高大形象的泡沫。實際出手人選的是御史台裡的監察御史梁堅,這真是位行家裡手,他選中的目標,和動手的部位,都是最準確最尖銳的。
目標:滕宗諒;部位:錢。
滕宗諒是范仲淹的同年,兩人一起考中的進士,最初的工作地點也在一起,范仲淹的第一份業績,修建捍海長堤時兩人就在一起合作,可以說是真正的老朋友。到了西北戰場上,兩人也一起為國出力。問題也就出現在了這裡。
葛懷敏戰敗之後,涇原路徹底被打穿了,范仲淹不顧一切地只帶了六千人馬出戰。平心而論,沒人敢說他有必勝的把握,弄不好他再敗了,宋朝就真的一敗塗地,再沒底牌。幸運的是李元昊主動撤退,他要的不是決戰。
滕宗諒當時是涇州城的知州,戰火燒到他的城下時,他比涇原路上的大老闆王沿還要慘,沒有兵,只好徵集了幾千個農民穿上軍裝在城牆上站崗。這跟等死差不多,連他在內,涇州城裡一片驚慌,全體發抖。
幸好來的是范仲淹。滕宗諒的「罪行」就在這裡犯下。他大擺酒宴歡迎老朋友,款待增援的部隊,還到寺院裡為定川砦之戰陣亡的將士們做法事,一系列舉動做完之後,宋史官方也承認,當地居民的恐慌情緒大大地緩解了。
我軍威武,增援迅速,還怕什麼?但是問題也出現,做事是要花錢的,滕宗諒無法點石成金,他動用了官銀。
梁堅查得很仔細,前後一共是十六萬貫,他當場就要滕宗諒交出使用明細,把所有的帳目都交出來。結果滕宗諒只能列出十萬貫的去向,其他的就實在沒法說清了。
梁堅很滿意,要的就是這種結果,交不出來最好。他沒給滕宗諒再解釋的機會,立即就消失了。不過沒回開封,而是跑到了河北路麟州方向。
他又去找張亢的毛病。
張亢是臨危受命,解救宋朝河北整路百姓的人。沒有他,宋朝已經丟掉了豐州城一帶的廣大國土。更不用說他擊敗了不可一世的李元昊,為宋朝爭得了巨大的榮耀。
可是在御史台來看,不管你有多大的功,也要查一下你是不是很「貪」。是不是手腳和滕宗諒一樣的不乾淨呢?
為了節省篇幅,我們就不繞彎子了,直接切入這件事的重點。當時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種「貪污」一查一個標準,宋朝邊關的守將們,都有大筆的超巨額款項去向不明,如果再查,還能查到他們有超多的灰色收入。
他的錢是哪兒來的?青澗城自主經商,不向開封上稅,這不是挖宋朝的牆角是什麼?那麼錢又哪兒去了?要人上戰場賣命,你得給錢!宋朝官方給的那點銀子,七折八扣的到士兵手裡,都不夠買碗酒喝的,憑什麼讓人把命交給你?
所以滕宗諒、張亢都手腳不乾淨,他們得用各種手段弄到錢,再把錢給部下們發下去。這樣才能調動起只認錢、沒太多覺悟的宋朝禁軍。實例請參考張亢是怎樣成功的,以及劉平是怎樣失敗的。
戰場上的宋軍都能擠到主將身邊要賞錢!
話說到了這裡,應該知道御史台的人,賈昌朝們是怎樣的卑劣了,這完全是瞞心昧己,揣著明白說糊塗,還沒卸磨就想殺驢。戰爭警報還沒有完全解除呢,就想著怎樣禍害自己人!
梁堅在河北路轉了一圈,把張亢的「罪證」也收集好了,這才回開封。任務圓滿完成,歐陽修你這個後生小子,就等著哭吧。先放過你,小幫兵沒工功夫理會,要第一步就搞臭你們的黨魁,讓皇帝陛下看清楚,所謂的君子都做了些什麼。
官方記錄裡仁宗皇帝大怒,關鍵是他心疼。西北打仗,根據他的性格我們可以知道,死的人越多,他就越難過。其實這都是他的大機遇啊,多可惜,他硬是給錯過了。
不是冗兵嗎?把禁軍源源不斷地派上去,多死幾批,什麼麻煩都沒有了!老天原諒我,這並不是我人品惡劣,順口胡說。現代戰爭學家早就總結過了,戰爭之所以爆發,就是戰備物資太多,必須得消耗。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就是這樣打起來的。
在宋朝也是這樣,李元昊不就是消耗夠了,才回心轉意的嘛。
現在拋開死人談金錢。前面說過,宋朝的國庫都空了,皇帝的私房錢,內庫也被掏出來當軍費,勒緊褲腰帶供養你們這些大兵,可是竟然拿俺的錢中飽私囊!憤怒中仁宗的腦子急速運轉,好多年前的事突然間變得清晰。
滕宗諒,很熟嘛,當年俺只是和宮裡的妹妹們多親近幾次,這人就曾經上書說:「陛下日居深宮,流連荒宴,臨朝多羸形倦色,決事如不掛聖懷。」簡直就是一個縱慾過度,頭腦發暈的小色鬼!
越想越怒,來人,派人繼續去西北清查,把滕宗諒的問題仔細研究,當作典型來推廣。不過真是悲哀,他的命令剛下,御史台裡也意氣勃發,正想大幹一場,結果梁堅先生突然間掛了。
這位把貪污分子滕宗諒、張亢挖出來的大檢查官不知怎麼搞的,是興奮過度?勞累過度?還是自知有愧,辦了缺德事,就不知道了,反正迅速病倒,迅速病死,徹底重新做人去了。
御史台裡的人不管這個,各個都是意志堅強的好同志,死個人算什麼?馬上就有人站了出來,代替梁堅辦公。他們撲向了涇州城,向滕宗諒要自上任以來所有花銷的帳本,老實交出來!
滕宗諒的反應很絕,帳本……嗯,這個東西應該有,好像有,最近放哪兒來著?好,找到了,各位御史請看,這堆灰裡都是。
他一把火都給燒了。
當場毀滅證據,還有比這更囂張的挑釁嗎?您至少給個面子,說丟了甚至某天寫日記沒紙借用了也成,但就是明白地告訴你,我燒了。
要說御史台的人素質真的高,沒生氣,很安靜地收拾紙灰,返回京城,向皇帝報案才是最重要的。這回的成績真是更大啊!
現在稍停,來分析一下滕宗諒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真的是瘋了?不,從這件事上就更能看出來御史台的人是不是「人」。滕宗諒悲憤到了極點,老子玩命打仗,你們在後方享清福,現在平安了,居然為幾個小錢來給我穿小鞋。
你們的外快資和恩蔭,哪點不比我這幾萬貫多!
一怒之下,燒了帳本,我是沒法說清,那就不說了,隨你們怎麼辦。雙方都心知肚明,御史台無動於衷,就是要抹黑你,你的痛苦就是我的快樂,這種快樂在宋朝一直都存在著,百年之後殺岳飛時達到過頂點,歷史證明,從來就沒停過。
案子回到開封,擺在皇帝的辦公桌上。范仲淹坐不住了,他站了出來,給自己的同年加戰友說話。他以身家性命擔保,滕宗諒和張亢從來沒有貪污過公款,他們花錢時,邊關的每一個士兵都看著,都花在陽光底下,沒揣進自己的腰包。
仁宗靜靜地聽著,他想著什麼,沒人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