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很小卻很強,德國式領導
大多數人的人生,都有脈絡可循。有些脈絡在小時候已經形成,有些要長大後才會出現;有的脈絡會突然消失、後來又冒出來,有的則會一直延續下來;而有時候,某些脈絡會匯聚在一起。本書就是我人生中許多迥然不同的脈絡,經歷上述種種過程後的產物。
波士頓顧問集團裡的戰爭專家
我從小就對軍事歷史十分著迷。一開始只是玩玩士兵公仔、做做坦克車和飛機的模型,到了青少年時期,駕馭與掌控部隊讓我更感興趣,我因此開始玩起沙盤推演的戰略遊戲,著迷的對象從軍械變成戰略與戰術。
但人生對我提出更嚴肅的課題,考試的壓力也把軍事模型和戰略遊戲推到旁邊去。我在牛津大學主修現代語言,博士論文是研究德國哲學家黑格爾。這讓我明白,儘管德國一直被視為英國的宿世大敵,但英國人對德國的知識分子和文化史的理解,其實非常少。然而,如果把時間推回二十世紀以前,德國和英國其實是摯交老友,我自己在德國就交了許多朋友。儘管德國和我的祖國英國大不相同,但對我而言,它就像我知識上的祖國。
畢業後,我決定加入波士頓顧問集團(The Boston Consulting Group; BCG),因為在這家公司工作,似乎可以讓我學到一些與企業相關的知識,了解企業如何實際運作。對我來說,這是個未知的領域,但我卻因為人生脈絡的重新蠢動而毅然投入其中——因為這是一家「策略」顧問公司。軍隊不是唯一一種需要戰略(策略)的組織,而擔任企業顧問,能讓我更了解我很想弄清楚的企業經營策略。
策略講求意志堅定、不被情緒左右,仰賴的是分析與計算;組織則重視感受而柔軟,仰賴的是人的行為與判斷。然而,我心裡隱約有一個想法,認為就算是軍隊裡真正的硬漢,還是會對軟性的事物認真看待。他們似乎相信成功來自硬性層面的計算,加上軟性層面的激勵。他們似乎還認為,軟性層面的事物遠比硬性層面還難搞定,所以討論了一堆領導統御的問題;而領導力似乎也是企業界永恆的課題。這讓我想要回頭把這一切好好看個仔細。
過去的名將勝過現代大師
一九九六年我從慕尼黑調回倫敦時,請了一段時間的假,開始撰寫一本有關「大不列顛之戰」(Battle of Britain,一九四○年德國和英國空軍在英吉利海峽上展開激戰,最後由英國獲得勝利)的書,這是一場一直縈繞在我心頭、揮之不去的戰爭。等我銷假上班時,手稿已經完成一半了。
一九九九年從波士頓顧問集團離職、開始找新工作之前,我花了更多時間把這本書寫完。我找到願意幫我出書的出版社,並在戰爭六十週年紀念日之前完稿,讓《最危險的敵人》(The Most Dangerous Enemy)及時在二○○○年九月問世。撰寫這本書的期間,我回了一趟知識的祖國,花了一週走訪德國的檔案館,並在過程中逐漸發展出一種新觀點,於是,我又重新拾起一段往日的脈絡。
出版社又邀我寫一本關於沙漠戰爭的書,於是《阿拉曼戰役》(Alamein,一九四○年至一九四二年間,第二次大戰軸心國與同盟國在埃及阿拉曼進行的戰役)就在二○○二年推出。
他們認為我處理戰爭史的方式相當令人耳目一新。由於顧問的習性已經成為我的第二天性,因此我所看到的戰爭,不是國與國之間的衝突,也不是個別指揮官之間的衝突;我所看到的戰爭,是不同組織之間的衝突。我認為從這個角度來檢視戰爭,比較能夠解釋種種現象與結果,而許多讀者,似乎也都同意我的看法。
企管顧問的經驗可以用來詮釋歷史,但我覺得反過來把歷史教訓運用在企業經營上,也能有所收獲。我愈來愈確信,打造卓越的公司與制定卓越的策略,不是科學而是藝術。在科學領域,我們能在過去的基礎上累積、建構知識。這是一種累進的進步,使得我們當今對科學理解的總體數量,比過去來得多。而相反的,藝術總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起起落落,沒有累進,所以當代的藝術家,未必比達文西或米開朗基羅來得更優秀。
組織的發展與策略也是如此,現代的指揮官不會比凱撒或拿破崙更了不起。如果想學會制定策略的藝術、打造出能好好執行策略的組織,我們必須研究過去,並在實務中鍛鍊自己的技能。
德國人、德國軍,為什麼這麼強?
撰寫《阿拉曼戰役》,促使我更進一步深入歷史的長河,尋求客戶一直想要解決的種種問題的答案。
一九四一年二月,外號「沙漠之狐」的隆美爾將軍,率領一支名為「德意志非洲軍團」的中型部隊,出現在北非沙漠。儘管後勤補給的問題相當棘手,這個部隊還是在接下來的十八個月裡,讓英國第八軍團吃盡苦頭。
德軍在北非展現出非常一致的迅速、靈活與應變能力,他們牢牢抓住、並利用笨重而遲緩的對手奉上的每一個機會,而且似乎總是能識破對手的詭計。當時英國對此束手無策,因為他們以為德國人應該是缺乏想像力、做事講求條理、動作遲緩的民族。用國與國衝突的角度來解釋這場戰役似乎不管用,所以英國人想出另一種解釋:這是個人與個人的對決。很快的,隆美爾就被冠上「沙漠之狐」的稱號,被對手讚譽為軍事天才。到了一九四二年,他已經成為英國陸軍最崇拜的將軍,連首相邱吉爾都對他讚譽有加。
一九五○年,英國軍官德斯蒙.楊出版了一本傳記,請到曾在戰場上和隆美爾交手的陸軍元帥奧欽列克將軍撰寫前言,前言中說:「德國製造出許多殘酷無情而有效率的將軍,隆美爾之所以能脫穎而出,是因為他能跳脫德軍固有死板的軍事思維,他是即興演出的大師。」他之所以能有如此的表現,是因為他不是「典型普魯士軍校出身的將領……而這可能也就說明了為什麼他可以在戰場上以領導者的身分,獲得如此驚人的成就。」
作者在傳記中指出,隆美爾出身於符騰堡的施瓦本,施瓦本遠在德國西南方,離東北僵化死板的普魯士人比較遠。他把隆美爾拿來和幾個英軍年輕人相比,得出的結論是:隆美爾「和這些優秀的年輕人不相上下,只是站錯陣營罷了。」所以,隆美爾天性帶有英國人的傾向,只可惜出生在德國。作者還是想把這位軍事天才的成就訴諸於民族性,只是表達方式更婉轉而已。
坦白說,我不認為這種訴諸民族性的論點有什麼說服力,如果這種說法能夠成立,那隆美爾怎麼有辦法一夜之間就把四萬五千名德國士兵改頭換面,讓他們變得行動敏捷、能隨機應變,而且可以即興發揮?畢竟,士兵中一定有不少死板板的普魯士人啊。而且,在他指揮的五萬五千名義大利軍人身上,怎麼就沒有顯現出同樣的效果呢?
如果這一切都取決於他個人的話,那何以他不在的時候,情況也沒有失控呢?當時他經常離開部隊,與指揮總部斷絕通訊,偕同偵察小隊一起深入人跡罕至的沙漠,而軍隊的決策卻從未因此變得拖拖拉拉。此外,不管是誰擔任指揮官,德軍在每場戰爭,也都呈現同樣的特質。當一九四三年盟軍在義大利薩萊諾登陸時,幾個小時內就遭到德軍的阻擊封鎖,相同的戲碼在隔年的安其奧登陸又再次上演。而當時,隆美爾早就離開戰場多時了。
那麼,多年以前在沙漠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德國式帶人領導,長處在哪?
我開始建構一個假設:我們不該從國家或個人的角度來看待德軍,而是要把它當成一個組織。於是我審視德軍在別處的表現,仔細檢視它的組織架構,以及它下達指令與控制執行成果的手段。
我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我依循著倒流的時光深入探究,試圖找出德軍選拔與培訓軍官的方式,還有一些舊式人力資源領域裡的好東西。而這一切,又指向十九世紀所發展出來的行為與文化規範的探索。
答案於是變得顯而易見:隆美爾所繼承的,是一種智慧型組織,而且在每一位受過這種訓練的軍官身上,都可以看見他所展現出來的特質。雖然隆美爾在軍事行動上展現出無懈可擊的傑出能力,但這個組織卻是幾十年前就創造出來的;而且創建這個組織的,還是個普魯士人。
雖然探討這場沙漠戰爭還挺有意思的,但其中隱含的寓意,卻遠遠超出戰爭本身。回到工作崗位後,我每天都在和客戶所屬的企業打交道。這些公司和英國第八軍團沒什麼兩樣,都顯得遲緩而笨重、被各式各樣的計畫拖累,而陷入困境。但最大的問題其實不在於策略,而是該如何執行策略,因為企業中有太多的活動(例如開會),卻沒有太多的行動(例如執行開會的決議)。
現在的商業環境已經變得瞬息萬變、難以預測,但企業組織的設計,卻還在沿用適合步調緩慢而更可預測的世界那套方法。在管理學的文獻中,「混沌」(chaos)一詞愈來愈流行,卻似乎沒人能用簡單的方法把它搞定。
商業環境變得愈來愈像兩百多年來的戰場,能在這種環境下生存發展的組織,其實早就存在,並在過去最棒的那七十幾年裡,累積了所需的實務經驗,卻沒有人知道有這件事。如果軍隊的做法可以轉移到企業組織的話,會是怎樣的情況呢?我已經建立起這些概念的架構,也擁有必要的工具和技術,於是我把這些東西稍微調整後運用到企業上,在客戶身上進行實驗。
起初我並沒有告訴他們這些方法是哪來的,後來我發現有些人很感興趣,就告訴他們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在與各式各樣、有些還有軍方背景的同事合作下,我們改良並簡化了一些方法,並開始在各行各業取得成效。雖然這些是一般性的原則與方法,但請讀者要以藝術而非科學的態度來應用這些原則。
於是,我人生裡不同的脈絡全都匯聚在一起了:軍事歷史、戰略與戰術、德國文化、組織的本質,以及領導統御的能力。這一直都是一趟相當私人性質的旅程,讓我更靠近打造卓越企業所需條件的核心,但我尚未抵達終點,這條路還得繼續走下去。
本書只是路途中的一個里程碑,讓我們從這個里程碑開始,把活動轉變成行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