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怪牛頓,也不要怪鏡子
找代罪羔羊來擺脫罪惡感的煎熬,是人性的特徵。沒有代罪羔羊頂罪,不好過的日子會很多。但代罪羔羊的出現會使事情的真相混淆不清,焦點模糊,問題的癥結就無法破解,事情就因而會和稀泥下去。我們的社會這種現象特別多,是亂局的一個基本問題。這種例子解釋起來,出奇地簡單:要腦筋清醒,不失邏輯。
譬如說,過去華航頻頻出事,空難率之高,照外電報導是世界排行第四。飛機從高空掉下,我們能怪罪於地心引力(重力)嗎?任何人都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有人認為那是地心引力作祟,他的腦筋一定是脫了序。如果地心引力是罪魁,每天不知有多少飛機會墜落,華航也不會落得排在不名譽的第四位,因為比起聯合航空公司,華航班機不知要少幾倍呢!再說,所謂地心引力是牛頓於十七世紀發現的,所以空難能怪到牛頓頭上去嗎?精通科學歷史的人都知道,伽利略早就發現落地加速的現象,比牛頓還早。怪牛頓的人該不該連伽利略也一起怪上去?重力是宇宙的自然法則,開天闢地的一剎那,早就存在,從樹上脫落的蘋果不會在空中飄浮而會直落地上,早為眾人所目擊,凡人的我們見怪不怪,硬是不會經心。伽利略、牛頓這種人則會剝洋蔥皮一般地找出它的原因。牛頓自己說,他只是一個旁觀者,發現地心引力純屬偶然,只是他有幸能騎在巨人的肩膀上,因而視野遼闊而已。不管如何,牛頓沒有發明重力來找航空業的麻煩是不移的事實。
中國大陸詩人艾青的詩裡有這麼一行:「自己長得不好看,不要埋怨鏡子。」的確,事情演變得不理想,我們就應該冷靜地分析前因後果,把問題的根源探索清楚,才能做到連根拔起,否則問題仍舊,進步兩字等於空談,面對挑戰等等的豪語更是夢囈。艾青的這句話,看來是空難發生不要怪牛頓的另一個版本。
前一陣子,媒體早就報導,有不少民眾認為「政局的亂源在立法院」。我打賭會有不少人呼應這句話,甚至於把這個觀點延伸,把政局紊亂的禍源更推到各級民意代表。最近幾天,立法委員諸公諸婆對陳水扁提名的監察委員名單,以及考試院正副院長,姚張兩人使用同意權時演出極為醜陋的混亂局面,上述指摘立法委員的說法,一定會舊話重提。這種場面如由CNN傳播在世界各角落,讓投票否決我們走入WHO窄門機會的世界各先進國家的外交官看在眼裡,會認為他們否決我們的案子是有理的。想想,他們怎會讓有這種國會議員的草莽一般的國家,參與高揭健康是「基本人權」的WHO?
說亂源在民意代表,我認為並非無的放矢,因為他們的表現說實話絲毫不敢恭維。但我們必須冷靜地再予分析,推理與演繹。我們必須知道民意代表,只是民意的一面鏡子,替這些代表戴上免責權的光環,去民意殿堂表演口水大戰或做秀的,不是別人,是選民,是我們自己,不是嗎?如果他們的表現不使人滿意,我們只能怪自己投錯了票或賣了票,不能只指著民意代表做代罪的羔羊。何況這些民意代表可能反怪選民,覺得自己已夠努力了,怎還會引來這麼多閒言閒語?怪他們吧,但回頭還得怪自己。如果能正視自己,有所醒悟,選舉權的使用就不得不慎重,眼睛不能不更雪亮一點。
民主政治品質的提升,維繫於選民的水準,換言之,社會的進步,有賴於全體社會成員水準的提升。這也是法國大革命之後,不少關心政治的學者憂慮政治水準會低落的理由。他們認為貴族政治往往是菁英政治,共和成立之後,監督政府的大權等於交給了全體選民,選民的教育背景和理性程度從此不能過問,人人一票的結果,平均下來,判斷的水準一定比以前降低。試問,選民不選賢與能,受人擺佈,把黑金都不分皂白送進民意殿堂了,現在還回頭怪誰?
這種探究問題的基本根源的精神,也是醫生診治病人時該有的思維原則。診治病人要像福爾摩斯一般,醫生應成為生物偵探,一到現場,就有系統地翻箱倒櫃,地上更不許有一根針或一片紙屑不予以翻動,因為底下可能藏有線索。所以一位蘇格蘭的眼科醫師會成為塑造福爾摩斯的作者,並非純屬偶然。我習醫於台大,負笈美國並在彼邦以及台灣執教於醫學院前後四十年,已經很習慣於以這種態度面對社會與周遭問題,更是教導學生如何做腦際震盪。這種思考會帶來生活裡不斷的一些新發現。這本書裡的各篇文章,都有特別的用意,那就是提供讀者另類觀點,把它當做檢視事情的標竿與尺度。更期望能從看慣了的小事,抽絲剝繭,梳理出一些從前沒察覺到的一些道理。這有助於提升自己。提升了之後的個人,所構成的社會,一定會有不同的風格與水準,那時照鏡子,看到的自己才不會像以前那麼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