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決定付諸行動的那一刻往往最為困難,接下來就只剩堅持了。恐懼只不過是虛張聲勢,只要你下定決心,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過程就是最好的獎勵。——愛蜜莉亞.厄爾哈特
我在芝加哥一所規模龐大的小學任教五年,很少踏進學校餐廳一步。事實上,自從十一年級以後,我就再也沒吃過學校的營養午餐了。要是我能從家裡帶真正想吃的東西,為什麼還要花錢買學校午餐呢?但一切都要從二○○九年十月的那天早上說起。眼看上班就要遲到了,我還在努力幫牙牙學語的兒子穿衣服,他卻不樂意配合;我將他的腳塞進小鞋子裡,幫他穿上羊毛外套,他還不停掙扎著要從我的臂彎裡逃出。此時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沒準備當天的午餐。我終於把兒子帶出家門時,一邊心想,沒什麼大不了的,學校有餐廳,我可以在那裡買午餐。
我當時還不知道,吃一頓學校午餐,竟會為我的人生帶來如此戲劇化的轉變。
那天我花了三美元,買到的學校午餐只有:熱狗麵包、Jell-O果凍、六顆薯球和巧克力牛奶。熱狗麵包(帶有溼氣的麵糰包著一條熱狗)裝在塑膠袋裡,表皮吃起來很硬,裡面卻很軟爛,完全不像我以往吃過的麵包;熱狗淡而無味,一點也不美味多汁;顏色黯淡的薯球(歸為聯邦政府規定每日應攝取的蔬菜類)嚐起來則是空虛乏味。假如我那天有空準備午餐,我會帶一顆鮮脆的蘋果,但學校午餐裡沒有新鮮水果,取而代之的是裹入幾塊梨子的鮮紅果凍。
我當時飢腸轆轆,需要填飽肚子才有力氣繼續上課,所以我還是努力把軟爛的麵包吞下肚。但我真不敢相信,學生每天吃到的營養午餐竟是這樣;尤其我很清楚,這頓午餐可能是許多家境清寒的學生一天當中最重要的一餐。
過去五年來,我擔任芝加哥公立學校第299號學區的語言治療師。大部分語言治療師都會在不同的學校之間輪替,但我主要服務於一所小學,該校從幼稚園至小六的學生人數約為一千三百人。許多學生家庭的母語為西班牙語、衣索比亞語與緬甸語,因為在學校要學習英語;也有不少非裔美籍和來自高加索地區的學生。大多數學生的家庭年收入落在貧窮線以下,全校超過九成學生享有免費或優惠午餐。這些學生需要新鮮食物幫助他們建立成功的人生,這也是他們應得的權益;和我相比,他們更需要從學校午餐攝取足夠的營養。假如更多人知道公立學校供應的餐點品質如此寒酸,學童用餐的時間也嚴重不足(至少在我任教的學區有此現象),相信會有更多人願意為此出力改變。
那頓午餐令我怒不可遏。
憤怒通常是一種醜陋的情緒表現。我知道在適當時機發怒有其重要性,但每當我看到其他人生氣,第一個反應往往是:老天,這傢伙是哪根筋不對啊?在我眼裡,生氣是失控的表現——而我從來不會失控。儘管如此,每當我想到學生的午餐盡是差勁的加工食品,就一團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燒。我覺得自己有義務做點什麼。我考慮要發起杯葛或抗議行動,但我只是區區一名老師,在嚴重缺乏經費的學區任教,能有多大的力量呢?就現實層面而言,我已經將全副心力投注於教育學生上,每天回到家,幾乎沒有太多額外的心力可以分給家人。每天都要如此盡心盡力教導學生,我還有足夠力氣發起學校午餐的改革運動嗎?
這個問題讓我深感困擾(那天下午我不停打嗝,很可能是熱狗麵包或薯球惹得禍)。有沒有什麼方法,能讓我對午餐的怒氣轉換成正面改變?有些人適合發起抗議遊行或組織活動,但能否採用更溫和長久的宣導方式喚醒大家的意識、鼓勵改變現狀呢?無聲的行動方式,有時反而能帶來更強而有力的成果。
我在擬定二○一○年的年度目標時突發奇想:二○一○一整年,我每天都要吃學校的營養午餐,再把內容發表到部落格上。我有一個私人部落格,每個月會更新一次。部落格的規模很小——只不過是我放在網路上的日記,讀者僅有母親和妹妹兩名。我的學校工作滿檔,若還要為更多讀者每天更新日誌,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但或許值得一試。
我有資格針對學校午餐在部落格上發表評論嗎?我為此天人交戰了好幾個禮拜。語言病理學是健康醫學的一環,因此我對學生的健康狀況十分敏感。為了取得碩士學位,我修了許多科學課程,並具備生理學的基本知識,尤其是有關說話能力與聽覺運作機制的知識。我接受的生物學訓練並未讓我成為護士或營養師,但因此了解生理與心理之間的關聯。要維持聲音、說話能力與大腦運作,關鍵在於照顧好身體健康。更重要的是,我同時具備老師與母親的身分,讓我更加關切年幼學童的身心健康。
我的計畫簡單明瞭:親自吃學校的營養午餐,藉此喚醒大家對午餐的重視。身為學校的教育人士,我認為自己具備獨到的觀點——也希望其他人對此感興趣(但不需要「太過」好奇,因為我得保住飯碗,不希望變成告密者而引來過多注目)。
我向丈夫透漏自己的想法時,他笑著說:「忘掉這件事吧!我們已經吃得夠多垃圾食物了,更何況這可能影響妳的健康。」
起初我同意放棄這項計畫,身為小學老師,還要照顧嗷嗷待哺又活力充沛的兒子,已經讓我筋疲力盡了;我不需要額外投注時間經營部落格。
此外,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確實害怕。
我向來不喜歡搞破壞。我一直是個守規矩的乖寶寶,甚至不曾經歷叛逆期。大概是因為我高中四年都戴牙套,和流行或談戀愛根本沾不上邊。父母親工作的關係,我小時候經常搬家;每隔幾年就要當「新來的學生」,讓我不敢在班上興風作浪。雖然我認為會造訪我的部落格的網友屈指可數,但要在眾目睽睽下曝露自己的身分、任教的學校和學區,依然是很大的風險。我只是個喜歡待在舒適圈裡的膽小鬼。
但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只要我的學生一到下午就精神渙散,或在吃過午餐後抱怨肚子痛,寫部落格的念頭就再次蠢蠢欲動。我不停思索著,學生的午餐時間只有區區二十分鐘,老師得花多大的力氣才能拉回學生的注意力;剛吃過飯就要專心上課,對他們而言又是多麼困難的挑戰。午餐過後,我集合一小群孩子上演講課時,總是注意到不只一個學生會盯著某個地方放空,眼神呆滯。我也發現某個學生的白色T恤上沾著螢光紅的汙漬——她午餐時吃了紅色冷凍果汁棒,但有沒有時間吃其他食物?
我很好奇,不曉得有沒有人研究過,營養不足的午餐與課業表現之間有何關聯?我也納悶著,家長和一般大眾是否清楚學校供應給孩子的餐點內容?沒錯,家長每個月都看得到學校菜單,但那些天花亂墜的敘述文字,在實際看過糟糕的學校餐點之後,立刻黯然失色;菜單上總是寫滿令人眼花撩亂的美麗名稱,將孩子每天吃的差勁食物包裝得美輪美奐。
我再次下定決心,要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行。這次,我打算不告訴丈夫。
我於二○一○年一月開設部落格「營養午餐臥底計畫」(Fed Up with Lunch: The School Lunch Project),記錄我每天吃的學校午餐,並加上我的想法和一兩張照片。
我為自己取了一個分身「Q太太」。匿名才能讓我在部落格上發揮創意,又不至於危及工作。我需要這份薪水維持生計,連同丈夫的收入一起支付帳單。我不想被開除,儘管我覺得不太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孩子每天的午餐內容可不是專利。但我還是擔心,假如以真實姓名發表部落格文章,會影響到學生的教育。隱姓埋名能保護自己、學校和學區不會在現實生活中受到騷擾。我並不希望同事發現我將學生和自己吃的營養午餐公諸於世。我決定一如往常按表操課——工作、買學校午餐、拍照、吃飯,然後回到我熱愛的工作上。我發現,用手機拍照、上傳至部落格、發表基本的文章後再公開,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鐘就能搞定。我盡量不占用上班時間,下班後才開始經營部落格和推特。
花一整年吃學校午餐,這個主意聽起來毫不偏激,但最後「營養午餐臥底計畫」卻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讓我從平凡的市井小民,搖身一變成家喻戶曉的倡導人士,也改善我的家人與飲食之間的關係。這個計畫讓美國各地的人們開始正視學校午餐,許多人以往可能未曾思考過這個議題。我由衷感激有這麼多慷慨、熱心、博學多聞的網友偶然發現了我的部落格,並願意花時間分享觀點與想法。我的部落格文章與讀者回應引起許多迴響,讓我比以往更加瞭解食物政治。「營養午餐臥底計畫」讓許多家長、教師、營養師、廚娘與美食家紛紛浮出檯面,樂於針對學校午餐、教育和美國的兒童飲食現狀交流想法與意見。我以往對此幾乎一無所知,但我現在已能肯定,對發育中的兒童來說,飲食遠比我想像中還要重要。
我剛成立部落格時,覺得自己的力量十分渺小,但還是希望以無聲方式帶來一些改變。我不曉得會引起如此軒然大波,這麼多人團結一致聲援,最終我們都瞭解到(無論是早知道或才剛意識到這件事),學校午餐改革勢在必行。我展開部落格計畫的同時,第一夫人蜜雪兒.歐巴馬正好發起「動起來!」(Let’s Move!)宣導活動,呼籲國民正視兒童肥胖議題與學校午餐改革,引起全國矚目;傑米.奧利佛 (Jamie Oliver)也剛展開《為食起革命》(Food Revolution)實境節目,探討學校午餐引起肥胖的可能性和對健康的不良影響,但這都無損於我的計畫。
我之所以吃學校午餐,只是希望藉此引起一些家長、老師、營養師與美食家對營養午餐的關注。令人受寵若驚的是,我的部落格竟成了學校午餐改革的典型代表;我拍下的午餐照片變成美國時代精神的一環。在學校午餐改革的浪潮裡,我也扮演了一顆小小螺絲釘的角色。
本書的最後一章〈Q太太的無聲革命指南〉,教你如何共襄盛舉。聽起來或許有些陳腔濫調,但就如瑪格麗特.米德所言:「有件事無庸置疑:永遠不要低估一小群深思熟慮、堅定不移的人,這些少數人就能改變全世界。」只要我們有足夠的人團結在一起,我們就有真正的機會改善全美國的學校飲食現況。這不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