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步入朱子學研究並非是我最初的研究本意,曾經一度對朱子學的研究心生排斥。原因很簡單,從效用主義的角度來看朱熹的理論,確實沒有什麼「效用」。接觸朱子學其實是一種歷史的偶然,也似乎是一種歷史的必然。我在命運的安排下從大陸東北地區來到朱熹的出生地,在這裡一工作生活就是十年。
在這十年裡,我對朱熹生活過的這座南方小城由陌生到熟悉。從懵懂到了解它的每一條鄉路,到現在除了不會說當地的語言,我和當地人已經沒有什麼明顯的差別了。我們吃一樣的飯菜,穿一樣的服裝,在同一片土地上謀生活。
我本是從事西方哲學研究出身。自對哲學產生的興趣之日起,就迷上了西方哲學那洞徹心境的分析方式。在幸福與死亡,快樂和憂傷等的問題中,西方哲學似乎都會給我們一個非常清晰的答案。或許,用「清晰」來形容西方哲學,這再合適不過了。
然而,隨著讀的書本數量的增加,以及自己在教學實踐上的積澱,慢慢發現這些精美的西方哲學理論似乎得不到應用的共鳴。特別是對於那些處於大學低年級的學生們,他們對我說出的「拗口」的概念,「超越常識」的分析,和「模淩兩可」的結論不感興趣;同時,他們對「哲學有什麼用」的追問也讓我這個教者不知如何是好。經常出現的窘境是,如果不用「強迫式」的方法,教學恐怕難以持續;如果用「強迫式」的方法,教學將失去原初的意義。這也許是西方哲學在中華這塊土地上,一個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相反,很多中國人不懂哲學,卻幾乎都能背出「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他們中很多人從來沒有聽過莊子,但卻知道「內聖外王」;他們對朱熹也許是感到陌生的,卻聽過《四書五經》。於是,一個讓人省思的問題是:如果我們還沒有明白自己土地上的哲學,我們如何能真切的傳授西方哲學呢?
於是,由西方哲學的研究路徑轉到中國哲學的研究路徑,便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然而,中國哲學要面對的問題顯然不比西方哲學少。首先就是「中國哲學」概念本身存在的合理性與合法性問題;其次是其哲學內容的諸概念存在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問題;再次是中國哲學的工夫論(或方法論)的合理性與合法性問題。最後,中國哲學有無與西方哲學對話的可能性,對話的平臺該如何建立的問題。
諸多的問題讓剛入中國哲學之門的人無從下手。中國歷史上群星璀璨,遠古有孔、孟、老、莊、墨、荀、公孫龍等;中古有韓愈、歐陽修、王安石、周、張、二程、楊時、朱熹等;近古王陽明、羅整庵、王龍溪、羅近溪、周海門等;近現代研究中國哲學的專家學者更加龐雜,著名的為馮友蘭、牟宗三、唐君毅、錢穆等。如何在這些古聖先賢,名人大家中挑選出一個能涵蓋中國哲學總體思想的人,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
我之所以將研究目光投向朱熹,有三個原因:一是我與朱熹的不解因緣。上天讓我一個純正的東北人來到朱熹出生的土地上,並讓我在他生活過的區域裏生活和學習十幾年,這應該是我與這個800年前的朱熹之間擁有的某種緣分;二是朱熹的思想可以說是對以前義理思想的一個大總結,也是對以後義理思想的一個開山。這就決定了朱熹的思想本身就具有一個承上啟下的作用。他的文字是文白相雜,對於初入中國哲學之門的我來說,是一條不錯的捷徑;三是在閱讀朱熹的文本時,我能與其心靈相通。特別是讀他的那些「非著名」的詩歌,讓我看到他時而縱情奔放,時而鬱鬱寡歡,時而仰天長歎,時而奮筆疾書。
他的文本中充滿著「各種矛盾」,而這些矛盾本身可能就是朱熹一生思想糾葛的源頭和他寫作的動力。他試圖結束爭議,卻常常挑起爭端;他喜好交友,卻常常語鋒嚴厲;他即有隱退之心,又有出世之願。可以說,他一生的矛盾和糾結,成就了朱熹一個完完整整的人。
然而讓我不解的是,無論是閱讀關於朱熹的小說,還是閱讀關於朱熹的史學著作,或是閱讀研究朱熹的義理成果,都讓我看不到一個「活生生的朱熹」,它們更像是一個個「塑像式的朱熹」。這些「朱熹們」,要麼面容冷峻,要麼淫蕩不堪;要麼道貌岸然,要麼不近人情。似乎這些「朱熹」和宋代的那個朱熹不是同一個人。
於是,一個想法便在我閱讀錢穆的《朱子新學案》中迸發出來,那就是我們是不是可以先從歷史的角度,夯實義理研究的地基。在此基礎上採取進一步的「建築」,也許可以避免這些「矛盾」和「糾葛」。於是,在研究之初,這種想法便根深於我的頭腦中。
本書的第一章便是在這種想法下形成的。文章一經面世,褒獎和批評同時而來。褒獎主要是指該文行文較為流暢,可讀性強;批評則指出此文為「思想史」的寫法,非義理之學。這其中,批評最大的則是指出此文漏洞百出,證據明顯不足。於是,接下來的幾章,明為獨立一章,實為對第一章所有批評的詮釋和說明。這裏包括第二章朱熹的「理學家」稱謂問題,第三、四章朱熹的闢佛問題,第五、六章朱熹的倫理學建構的問題,第七章朱熹的理學美學問題;第八、九章朱熹本體論思想的理氣問題;第十章朱熹思想的知識論問題。
可以說,本書是以歷史出發,通過語詞概念考辨,進入到朱熹思想的核心部分,即倫理學問題。在解決朱熹的倫理學問題時,需要考慮幾個面相,即朱熹思想中的美學思想、本體論和知識論問題。以上構成了本書行文的主要思路。
本書並非是高深的義理型哲學著作,而是對朱熹思想研究的一個前期窺探。也就是說,本書實為是筆者日後行文的寫作大綱。它是研究朱子理學的一個進入。因此,本書更加適合於那些剛剛進入到中國哲學研究之門的碩士學生和本科學生。相對於研究朱子理學的專家學者們,將其做為參照可能更好。筆者將文中的引文盡其可能將其詳實,其目的就是以備後世學人可順著此路,開拓一條屬於自己的研究天地。如能此,本書的寫作願望便已達成。
最後,此書的出版,要感謝我的授業恩師潘小慧教授,她的和藹可親,為我營造了自由寬鬆的創作空間。同時,她不失嚴謹,為我書中的每一篇文章進行耐心的指點;要感謝陳福濱教授,他在我的學術路上給了我極大的信心,同時也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時候送來難得的關愛;要感謝楊祖漢教授,他的寬容大度,耐心的指引,保證了我的學術之路不易走的過偏;要感謝蔡家和教授,他的亦師亦友的相處和嚴謹的學問作風,幫助我奠定了在臺期間學習的基礎,堅實了我在博士期間的研究方向。當然,要感謝的人很多,有家人無私的奉獻,有師友無微不至的關懷。正是有大家的存在,我才能順利的完成此書,在此一一感謝。
陳永寶於新北
2019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