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狗為師

「成吉斯汗是千年草原英雄」，記得幾年前華盛頓郵報曾有刊載，好像是代表西方的公意，一時間沒有剪報，也就無從查考，但意思可能不差，現下姑且這樣認定吧！

蒙古鐵蹄曾橫掃歐亞兩洲，建立了史上最大的帝國，不僅統治了中國九十九年，而且宰割了俄羅斯三百多年，成吉斯汗是第一個把勢力伸向歐洲的亞洲人，一提到成吉思汗，歐洲人至今餘悸猶存，因此，稱為「黃禍」。

成吉斯汗是不世出的英雄，影響深遠，當然沒有話說，上述的看法，純然只代表了西方的觀點，但是西方人影響東方，那一位可與成吉斯汗相提並論呢？一直沒有人提起，更不必說是公論了，以個人的淺見，恐怕非「海洋英雄哥倫布」莫屬了，而且影響力有過之而無不及。

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改變了世人的世界觀與宇宙觀，使陸權的爭霸轉而為後來的海權爭霸，使草原的閃擊英雄退位，城廓文明的民族代興，使整個世局改觀，版圖重組，歐洲白人勢力伸向美洲大陸與南太平洋，影響了有色人種的生存空間與命運，已經昭然若揭，不容置辯的了。

海洋大門的開啟，回溯過去的歷史，曾使中國創鉅深痛，其他受荼毒的國家、民族也很多，不須一一申論了。中國也是城廓文明的國家，為何無法回應新興勢力的挑戰呢？總歸一句，就是中國人的中原至高心態。華夏民族崛起於黃土高原，黃河是中國的母親，地大物博，對於四裔沒有領土野心，中國人在傳統上都採取守勢國防，秦始皇修築萬里長城，就是顯例。只要把夷狄之族排擯在關外，不要來侵擾，就已經心滿意足

了。這種心態，就代表整個華夏民族的思考格局，幾千年來都未曾改變，所以當中國海洋門戶受到衝擊的時候，我們還找不到一種應對的模式。

中國人為何如此呢？完全是文化使然，儒家向來講究以仁義治天下，使四夷賓服，所以以力服人者霸，為先賢所不取的；其次，中國人缺乏進取冒險的精神，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養成了中國人安土重遷的保守性格。因此，梁啟超身處變局，為文論進取冒險的時候，也不能不從國民性去找答案了。

再說，中國的政治哲學也應負起很大的責任，中國的封建思想，幾千年因襲下來，都沒有改變，也沒有自己形成新的政治思潮，束縛了中國人的發展，中國人一遇到亂世，不是逃遁避世，就是遷徙流離，因為沒有新的政治信仰，就沒有辦法建立新的政治體制，先民移民海外，寄地而生，有些還淪為豬仔，境遇不亞於黑奴，就是這樣形成的，跟五月花十三洲的人民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了。

因此，十幾二十年前大陸的「河殤」，曾經觸動了中國人的思緒，從黃河是大地之母再重新思考出發，面對海洋，進軍海洋，中國從一個陸權思考窠臼跳脫出來，萌生海權爭勝的思想，把國防線從長城移向大洋，但是已落後哥倫布五百年了，白人已在世界

佔取一個有利的位置，形成一種軟性的包圍，中國，已經失去了先機了。

中國的城廓文明，以農為本，未能產生草原英雄，缺乏草莽曠世不朽的人才；中國的城廓文明，也缺乏冒險犯難的精神，因此，無法孕育海洋英雄，進軍世界，開疆拓土，這些恐怕要歸咎於黃河是大地之母使然了。

世界有三種人，有人創造機會，有人把握機會，有人等待機會；正如孫中山先生說的，有先知先覺的人，有後知後覺的人，更有些是不知不覺的人。成功與失敗，牽涉到一個人的才學器識，而不必都歸於命運的安排了。

歷史上這種人很多，現在姑且舉兩個例子來談談。

李斯微時，有一次看到茅坑裡有一頭老鼠，在那裡東爬西爬找尋食物，這隻老鼠，全身髒兮兮的，毛髮濕噠噠的，十分狼狽，使得李斯想起太倉的老鼠，滿倉裡有吃不完的食物，長得白白胖胖的，毛髮光鮮亮麗，李斯遽然而驚，心有所悟，認為同樣是老鼠，為什麼待遇差別這麼大呢？他認為「勢」不同，就是所處的地位不一樣。因此，他決定不做茅坑裡的老鼠，毅然西向入秦，終於做到秦國的宰相，他，能夠創造機會。

但是等到秦始皇一死，遺詔給長子扶蘇，希望他回京城咸陽，宦官趙高看到始皇有意傳位給扶蘇，扶蘇仁民愛物，雖然發配邊疆，但是他有大將蒙恬輔佐，如果扶蘇繼位，蒙恬一定受到重用，趙高自忖一定失勢，就跟宰相李斯商議，李斯起先不肯，禁不起趙高剖陳利害，李斯也想固權保位，最後一拍即合，兩人矯詔，賜死扶蘇，由胡亥繼統。

趙高是一個陰謀家，把胡亥玩弄於股掌之上，也把李斯玩弄於股掌之間，為了獨攬大權，就欺蒙胡亥，構陷李斯謀反，李斯禁不起嚴刑逼供，最終只有誣服。

有人說，李斯應該可以做伊尹、召公，但是他以權謀私，利令智昏，聽信趙高的詭計，坐失良機，以致身敗名裂，身死人手，為什麼同樣一個李斯，前後迥然不同呢？年輕時的李斯想用世，掌權時的李斯想欺世，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以私算而不以公算，所以遭人毒手，五馬分屍。

西漢開國功臣韓信，當他破趙下齊，威震河北，三分天下而有其一，形成犄角之勢。此時項劉相持不下，韓信附劉則劉勝，附項則項贏，可謂舉足輕重；謀臣蒯通先知先覺，他認為群雄並起，天下未定，就以相命之說，乘機勸告韓信自立為王，鼎足而三，韓信此時認為漢高祖對他很好，而且他的功勞獨大，應該也不致對他怎麼樣，因此不肯。韓信缺乏雄心壯志，機會來了都不知道把握，後知後覺，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殃，正應了這句古話。

後來天下底定，歸於劉家，韓信被削為淮陰侯，恥與絳灌同列，又看到功臣一個個被殺戳，油然生起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而良弓藏的感喟，遂有不臣之心，與陳豨謀反。此時的韓信正如戴盆窺天，不免幽死長樂鐘室，後悔不聽蒯通之言，但是為時已晚了。蒯通的智見，韓信不悟，蒯通能見一丈，韓信不能見一尺，為什麼？蒯通是理性的，韓信是感性的，韓信臨死的時候，理智終於戰勝了感情，乃落後五百里，屬於後知後覺的。

李斯與韓信都是人傑，李斯由知勢到昧勢，韓信自始至終不知勢，只是倚勢而不能創勢與握勢，可見知言論勢之難，李斯、韓信都有此失，何況等而下之的人呢？因此，想要功成業就，不能不審時度勢，掌握機先，以立於不敗之地了。

「成吉斯汗是千年草原英雄」，記得幾年前華盛頓郵報曾有刊載，好像是代表西方的公意，一時間沒有剪報，也就無從查考，但意思可能不差，現下姑且這樣認定吧！

蒙古鐵蹄曾橫掃歐亞兩洲，建立了史上最大的帝國，不僅統治了中國九十九年，而且宰割了俄羅斯三百多年，成吉斯汗是第一個把勢力伸向歐洲的亞洲人，一提到成吉思汗，歐洲人至今餘悸猶存，因此，稱為「黃禍」。

成吉斯汗是不世出的英雄，影響深遠，當然沒有話說，上述的看法，純然只代表了西方的觀點，但是西方人影響東方，那一位可與成吉斯汗相提並論呢？一直沒有人提起，更不必說...

年輕的時候，我就開始寫專欄，那時稱為方塊文章；每天吃完晚飯，漫步成功村海

邊，遠望雲天，思慮如潮水起伏；有時一燈如豆，傍海夜深人靜讀書、聽濤，靈感源源不絕而來，自然而然就成為寫作的素材。

那時學校剛畢業不久，不知天高地厚，只是憑著一股熱忱，心理有話要說；金門其

時實施戰地政務，思想檢查甚為嚴密，落筆稍一不慎，可能就會惹上麻煩。然而我寫方塊，又喜歡談一點心得、一點感悟、一點靈思，這是〈聽濤隨筆〉的由來，居然沒有出問題，還得到謬賞，後來結集出了書── 《與心靈有約》，這是年輕時的一丁點成績。

過了不了幾年，我年輕驛動的心，懷抱著探索生命的理想，到台北闖盪天下，每天

為了生活而奔波，為了工作衝刺而忙碌，已然缺少那種閒逸的心，可以停下腳步，默思行想。等到有一天午夜夢廻，觸動了年輕時的心弦，聽到心中輕輕的感喟，因此又有一點不甘寂寞起來，才又有後來〈台北夜未眠〉專欄的誕生。

那時寫的篇章，輯錄的有〈海洋英雄與草原英雄〉、〈太倉鼠與茅坑鼠〉、〈叫兄

弟太沉重〉、〈文化的影響力〉以及〈小說的影響力〉等等，代表那時期的心境、領會與看法。

等到結束台北的工作，倦鳥歸鄉，再銜接年輕時的步履，生命繞了一圈，好像又重

新來過，可是光陰一去不復返，時間老人已經在我的臉上深深的雕出了刻痕，我已經不是年輕時的我；金門也不是當年的金門了。

我照見了年輕時的我，那個踽踽獨行的身影，又來輕叩我的心扉，因此機緣湊巧，

又承乏寫了〈浯江夜話〉專欄。這段時間所寫的東西，跟我年輕時所寫的，理路上是一貫的，只是表達的方式天馬行空，縱筆之所如，跳脫既往的窠臼，而作了一些改變。

陳水扁當政期間，國內政經情勢混亂，族群對立嚴重，道德瀕於崩解，社會人心浮

動，面對這種紛至沓來的亂象，不免令人憂心冲冲，因此受到這種氛圍的感染，不時提出針砭，所謂諫有五，諷為上，雖然愧無淳于髡的高妙才智，不過也是出於一片關心家國的赤忱。

因此，這段時間所思所想所寫的文章，大抵與時政有關，多用寓言的方式、詼諧的

筆法，有時幾近於無厘頭，表達對於社會的一種關切，這是一種寄寓的情懷，批判的筆法，而不能完全視之為抒憤懣了。

讀者可以從若干篇章裡，蹈尋筆意的遺跡，譬如〈老鼠王朝〉、〈動物法庭〉、

〈動物共和國〉、〈烏龜哲學〉、〈權力的戴陽症〉以及〈豬子曰〉等，都是反應一種社會亂象，只有以象徵的筆法，由讀者自己去領會了。

另外有些反應社會現象，如〈霍士仁傳奇〉、〈夢子與恐子〉、〈貪與捨〉以及

〈三反〉等，也都感時憂世，寄寓深切；另外有些探討文化問題、歷史觀察的篇章，不論〈孔子出家〉、〈孔子學院〉、〈孔子的寂寞〉，或是〈歷史的懲罰〉等等，也都看出一些問題的面向，言人所未言。

斷斷續續寫了三個時期的專欄，回想起來思想、理路與文章是一脈相承、前後一致

的，對於歷史、文化、社會、兩岸關切的心也是不變的。這些文章依筆法、題材、內容區分成四個單元，不僅照見浮世社會，也是時代的紀錄與縮影。

現在的社會風氣又有些改變了，人世的風景也換了新貌。台灣不時在變動之中，兩

岸的關係也順著潮流在轉化與改變，我們活在歷史當中，無形中也在寫歷史，從年輕到年老，都可以看到許多歷史蹣跚的步履。那麼，我們就欣賞這些步履吧！

年輕的時候，我就開始寫專欄，那時稱為方塊文章；每天吃完晚飯，漫步成功村海

邊，遠望雲天，思慮如潮水起伏；有時一燈如豆，傍海夜深人靜讀書、聽濤，靈感源源不絕而來，自然而然就成為寫作的素材。

那時學校剛畢業不久，不知天高地厚，只是憑著一股熱忱，心理有話要說；金門其

時實施戰地政務，思想檢查甚為嚴密，落筆稍一不慎，可能就會惹上麻煩。然而我寫方塊，又喜歡談一點心得、一點感悟、一點靈思，這是〈聽濤隨筆〉的由來，居然沒有出問題，還得到謬賞，後來結集出了書── 《與心靈有約》，這是年輕時的一丁點成績。

過了不了...

推薦序／問一問廈門燈火歷史怎麼寫　◎賈福相（筆名莊稼）
7自 序／歷史的步履 ◎李福井
輯一―― 動物傳奇
16動物共和國
19以狗為師
22動物法庭
25豬八戒的智慧
28驢
31獅子與狐狸
34老鼠王朝
37烏龜哲學
40松鼠理論
43養狗的啟示
46蹓狗一得
49豬子曰
52鬥蟋蟀
55民主的野獸
輯二 ―― 人物新解
60霍士仁傳奇
63訪陶淵明先生
66魯迅、孔乙己與茴香豆
69孔子出家
73奉獻者施明德
77權力的戴陽症
80孔子的寂寞
83孔子學院
86世患先生
89寫信給玉帝
92葉飛死了
95趙錢孫
98酒神
101哭泣的石頭
104夢幻市場
107拜錢
110發行到地府的報紙
輯三―― 歷史觀察
114草原英雄與海洋英雄
117太倉鼠與茅坑鼠
120從登長城說起
123歷史觀察
126古事今探
129歷史無情
132歷史會說話
135歷史的懲罰
138女人與政治
141小說的影響力
144叫兄弟太沉重
147國力指標
150睡獅醒了嗎
153不要自己喊爽
156以直報怨
159認不得真的
162三反
165文化的影響力
168文化的危機
171蘇化與歐美化
輯四―― 書房筆記
176桃花源新解
179我看梅花
182夢子與恐子
185貪與捨
188誠實的問題
191庖丁解牛的哲學
194廈門的燈火
197湘西紀行
200拜訪海倫
203她
206老問題
209三妗
212歲月的眼睛
214島嶼會說話
217金門共和國
220一封未寄出的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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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自 序／歷史的步履 ◎李福井
輯一―― 動物傳奇
16動物共和國
19以狗為師
22動物法庭
25豬八戒的智慧
28驢
31獅子與狐狸
34老鼠王朝
37烏龜哲學
40松鼠理論
43養狗的啟示
46蹓狗一得
49豬子曰
52鬥蟋蟀
55民主的野獸
輯二 ―― 人物新解
60霍士仁傳奇
63訪陶淵明先生
66魯迅、孔乙己與茴香豆
69孔子出家
73奉獻者施明德
77權力的戴陽症
80孔子的寂寞
83孔子學院
86世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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