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埋下的金米糖,將成為守護對方的星空,
無論能否與你共享愛情,我們絕對不要被愛情拆散。
暢銷日本女作家醞釀三年全新作品,
自東京至布宜諾斯艾利斯,橫跨地球兩端,纏繞親情與愛情的華麗演出。
一對個性迥異的姊妹,卻能共享一切,包括情人;
一位美麗的青春少女愛上有婦之夫,甘願承受委屈。
共享還是獨有?奮不顧身追求的就是幸福嗎?
佐和子優雅、內斂而壓抑;米凱兒豪邁、外放且熱情。一對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長大、個性迥異的日本姊妹,從小一起冒險、到日本唸書,也一同考驗男人。她們拒絕相信任何甜言蜜語,發誓不讓任何男人破壞彼此的感情。直到有一天,完美的達哉出現了,佐和子不願意再與妹妹分享,米凱兒只能懷著身孕黯然回到阿根廷……
二十年後,與獨生女艾蓮在阿根廷生活的米凱兒,接到佐和子要跟達哉離婚的消息。她想起往昔與姊姊的約定:如果有一天姊姊放棄了達哉,妹妹就可以……
傳說中,只要埋下如星星一般的金米糖,它將化為遠方的星星祝福親人。在少女時代誓言「共享」情人的姊妹,能因為金米糖的約定而守護對方,或是該勇於追求自我的燦爛愛情?加上親情羈絆的三角關係使他們躊躇,到底要走錯多少路、迷失多少次、割捨多少幸福,才會懂得愛情?
一部深刻透視愛情本質、刻畫成熟男女情感的動人之作!
【日本書店員好評】
閱畢,我不禁歎讚地想「自己身為女人真是太好了!」故事明朗又清新,這部成熟男女的極品愛情小說,令我沉醉不已。(淳久堂書店大阪本店──柳友希)
角色與角色之間的糾葛描寫得十分真實,令人不捨又愛憐。屏住氣息翻開書頁,我不禁便忘了時間。不再年輕的我,已經許久不曾如此耽讀一本愛情小說了。(LIBRO港北東急佐和子米克拉店──佐佐木麻美)
將為工作疲於奔命的我,一瞬間引領至一個未知的世界。這對在熱情國度阿根廷長大成人的姊妹,在我眼中魅力十足。(淺野書店SKYPLAZA店──柏岩千賀子)
江國香織的小說就像讓女人蛻變為成熟女性的聖經。也讓年屆熟女年紀的我,再一次得以品嘗倘佯夢境的滋味。(今井書店集團中心店──鳥橋早苗)
精巧的敘事,屏除一切常識與偏見,純粹、優美地呈現出愛情的面貌。姊妹、親子、夫妻、戀人,各角色之間的情感交流彷彿就像交錯的光影。(MARUZEN&淳久堂書店澀谷店──三瓶仁美)
這對姊妹的關係非常危險,看得讓人捏一把冷汗,但在她們之間,有一股就連丈夫、情人和女兒都無法介入的無形引力自地球的兩側作用。我十分享受江國香織筆下的這個沒有虛矯、高雅又官能的世界。(喜久屋書店北神戶店──市岡陽子)
作者簡介:
江國香織 Ekuni Kaori
一九六四年,出生於東京。短大國文科畢業後,前往美國留學一年。一九八七年,以《草之丞的故事》獲得「小小童話」大獎;一九八九年,以《四○九雷德克里夫》得到法國費米納大獎;一九九二年,以《芳香日日》獲得坪田讓治文學獎、《那年,我們愛得閃閃發亮》獲得紫式部文學獎;1998年,以《我的小鳥》獲得路旁之石文學獎。著有《紅長靴》、《愛無比荒涼》、《薔薇樹、枇杷樹、檸檬樹》、《流理台下的骨頭》等多部著作,另有多部繪本翻譯作品。以柔情似水的感性編織出獨特的作品世界,深受廣大讀者的青睞。
譯者簡介:
張富玲
台大日文系畢,曾於翻譯公司、出版社任職,現專事翻譯。自幼喜愛文學,近來特別喜歡食譜、芳療、養生等生活風格書籍,學習用心過生活。譯有松浦彌太郎《今天也要用心過生活》三部曲、日文小說數本。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歡愛中的荒涼
彭樹君/作家‧自由時報花編副刊主編
江國香織很會說故事,說男歡女愛,說歡愛中的荒涼。
佐和子和米凱兒是一雙移民阿根廷的日本姊妹花,當她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相信把金米糖這種傳統的日本糖果埋在土裡,金米糖就會成為在日本天空中閃爍的星星;相對的,她們在阿根廷所見的星空,也許就是某個日本小孩埋進土中的金米糖。
但相信金米糖會變成星星的女孩,卻無法相信愛情的存在。進入青春期之後,她們以一種遊戲的姿態穿梭在男女關係之間,一開始就失落了對愛情的信仰,也失落了童真,一個交了男友,另一個就去誘惑對方,並且一再證實男性的愛情誓言果然都不堪一擊。她們共享男人的性,所有的異性經驗因此都成為戳破愛情的實驗。她們有如一路採了一大把花,然後又把花束隨手拋棄一般,用一種嘻笑輕蔑的態度對待所有的男性,直到達哉的出現為止,或者說,直到愛情真正發生。
就像金米糖不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一樣,愛情也無法共有。因為男女關係裡的愛情是一種絕對的獨占,金錢、權力,甚至性都可以與人分享,但愛情不能,它是自私的。當佐和子無法再與米凱兒共有達哉,遊戲終止,愛情發生,一切從此不同。這對姊妹過去或許男性經驗豐富,但在愛情經驗上其實十分貧乏,所以可以這麼說,達哉才是她們的初戀。
然而當姊妹共享男人的狀態終結之後,隨之而來的卻是罪惡感,因為那彷彿是一種對姊妹之情的背叛,她們之間的親密曾經勝過一切,那種親密的連結帶著血液的濃度,不是外人可以介入。尤其在妹妹也愛上達哉的狀況之下,這就成了更複雜的三角關係。
於是愛情難以純粹,它成為三個人的事,也成為兩個女人內在的自我拉扯,就算分隔日本與阿根廷遙遠的兩地,矛盾的態勢卻始終存在,也因此才有了後面的故事。
也許沒有愛就沒有心,有了愛之後,心反而懂得了寂寞。佐和子與米凱兒之間如此,與達哉之間也如此。
星空之下總有說不盡的男歡女愛,以及歡愛中的荒涼。江國香織筆下的女人也總有一種若無其事的優雅,然而內心卻承受著激烈的撞擊。那樣的撞擊往往難以告人,接近敗德,卻也是那樣的撞擊令人知道,自己終究是活著的。
名人推薦:歡愛中的荒涼彭樹君/作家‧自由時報花編副刊主編
江國香織很會說故事,說男歡女愛,說歡愛中的荒涼。
佐和子和米凱兒是一雙移民阿根廷的日本姊妹花,當她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相信把金米糖這種傳統的日本糖果埋在土裡,金米糖就會成為在日本天空中閃爍的星星;相對的,她們在阿根廷所見的星空,也許就是某個日本小孩埋進土中的金米糖。
但相信金米糖會變成星星的女孩,卻無法相信愛情的存在。進入青春期之後,她們以一種遊戲的姿態穿梭在男女關係之間,一開始就失落了對愛情的信仰,也失落了童真,一個交了男友,另一個就去誘...
章節試閱
1
佐和子只穿著襯裙,隨意披著一件金屬銀色的羽絨外套,正把床單自床墊剝開,而丈夫達哉的衣服,就扔在地板上。平常,佐和子總是固定在星期一洗床單。這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床單雖由母親清洗,但是把床單從寢具拆下來,則是孩子們的責任,去上學前,還得幫忙曬床單。如果鄰家那天恰好也是洗衣日,她們也會幫忙隔壁曬衣服。因為隔壁的夫妻還很年輕,雖然有個尚在襁褓的小寶寶,但沒有可以幫忙母親做家事的大孩子。佐和子在一個名為埃斯科巴爾的小鎮的日本人居留區長大。回想起那個小鎮天空的湛藍,以及被風吹得翩翩翻飛的床單清涼的氣息──她和妹妹兩個人經常把臉貼在那些溼答答、涼颼颼的大片布疋上──佐和子不禁百般懷念。姊妹倆因此經常在星期一遲到。不過,那時候班上同學都因為各自的家庭狀況,遲到、早退或缺席的情況屢見不鮮,老師對此也保持默許的態度。
今天雖不是星期一,但是經過那場和丈夫的激情歡愛,佐和子認為自然得把床、被單洗一洗。晚秋的日照雖然微弱,但家裡有一台性能優異的洗衣烘乾機。時間將近中午,寢室裡陽光滿溢。佐和子環視凌亂的房內,做出一個震驚的表情,但那不過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畢竟除了飼養的鳥,房裡沒有其他人──佐和子也察覺到,自己其實很享受眼前的一團亂,不禁莞爾一笑。這可是丈夫回家的證明,況且也只是偶一為之。
她把收集起來的被單和床罩,一古腦兒地塞進洗衣機。浴室裡,達哉正在沖澡,佐和子打開穿衣室的門,側耳傾聽丈夫淋浴的水聲。水聲暢快悅耳。浴室的門雖然關著,看不見裡頭的動靜,但是佐和子可以清楚想像裡頭的畫面。丈夫強健的身體站在花灑底下──大概是雙腿微張吧。他一開始低著頭,接著陡然仰起頭,額頭、鼻子、下巴都是一片溼漉漉。他以全身承受溫熱的水流,水花飛濺,熱水淌過他的肩膀、背脊、臀部和雙足。
佐和子著迷地聆聽一陣子之後,滿足地關上門,打開洗衣機開關。洗衣滾筒發出咔答咔答的轟隆巨響開始運轉。走進廚房,她為丈夫沖了咖啡,為自己泡了瑪黛茶(Mate)。
搬到這個家即將滿一年了。選擇搬到所澤這塊稍嫌僻遠的土地的人是佐和子。她很喜歡這棟庭院寬闊、房仲業者以「豪宅」來作號召、品味低俗但裝潢豪奢的房子,再加上當時的她實在有離開東京這個城市的必要。
我這次的新家,品味低俗得教人痛快呢。
剛搬家的時候,佐和子在信中這麼告訴妹妹。
信裡還提到許多瑣碎的雜事,內容全以日語寫成,唯有署名部分是使用西班牙文。「Besos Carina」(愛妳的,卡芮娜),一如她往常的習慣。
*
午夜零時,米克拉嘆了一口氣。家裡空蕩蕩的,聽不見一絲聲響。她又違反門禁了。畢竟托爾夸托‧塔索 的表演十一點半才結束,有時甚至會拖延到更晚,米克拉知道,這是莫可奈何的事。她也知道,以艾蓮的老實個性,自己根本就毋需擔心。她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電腦,迅速敲打著鍵盤,完成寫到一半的電子郵件,把要給姊夫的回信寄送出去。更何況──。米克拉關閉電腦,站起身,心裡想道:更何況,和自己十九歲時的行徑比起來,艾蓮的外出根本算不上是夜遊。米克拉確認門窗已經關妥,隨手沖洗了咖啡杯,倒扣在瀝水籃裡。儘管明知房裡沒人,她還是去艾蓮的房間看了一眼,裡頭瀰漫著女兒最近開始使用的天然系保養品的植物性芳香與清涼的氣息。
*
和上半身的衣物比起來,自己的下半身顯得很單薄,因此佐和子又套上灰色緊身褲。她以這身連自己都覺得古怪的打扮,開始做一頓簡單的早午餐。她用攪拌機打碎番茄和芹菜,再加進高湯,煮成湯。達哉走進廚房的時候,她正把從冷凍庫拿出來的土司抹上大蒜醬。滿滿鋪上炒過的蘑菇,淋上橄欖油,把麵包放進小烤箱。
「你能在家待到幾點?」
佐和子一面倒咖啡一面問道。
「哎,大概五點左右吧?」
丈夫這麼回答。
「那待會兒可以陪我去散步嗎?」
達哉聳了聳肩說:「去散步?不會太冷嗎?」
他嘴上雖然這麼說,卻又以只有知道自己俊美的男子才會用的方式微微一笑,回答:「如果妳想去,我可以陪妳。」
「那太好了。」佐和子說。「我想帶阿達看一個東西」
她也知道自己的語氣顯得興高采烈。她心想:我簡直就像俊美的青年創業家的幸福妻子啊,並在心中苦笑。
用餐完畢,兩人換好衣服,走出家門。
「果然好冷啊。」佐和子緊緊挽住達哉的手臂走路。
「會嗎?天氣很好啊,也不會太冷。」
小時候,佐和子從母親口中聽說日本男人都很沉默寡言。佐和子的父親話很少,當時住在附近的那些日本男性,和他們的妻女比起來,也確實比較不多話。但達哉就不一樣了。相遇的時候,佐和子曾對此感到新鮮震撼。
和他並肩走在鋪上水泥的大馬路一端,佐和子心想:這人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行事積極努力,自信滿滿,嘹亮的嗓音總是開心地滔滔不絕。「尾崎的新女友」、「那個做事馬虎的花店送貨員」、「被皐月硬是拖去看」的電影、「廣瀨央求要買」的冰箱……種種瑣事對他們夫妻而言雖然算不上重要,卻是構成達哉每天的生活、佐和子從前也不陌生的事件。達哉是在整理自己的心情。佐和子一面不時附和幾句──像是「該買的東西,不買不行啊」、「皐月最近好嗎?」,一面想道:對這個人而言,像這樣一一把事情說給我聽,是他整理心情的方式吧。或許就像要等到記完帳工作才算告一段落的會計師,把事情說給我聽之後,他才能從這些事情解放。就算這只是他的錯覺。
「三十號妳會來吧?」
當達哉這麼問她,佐和子的目光正被廢棄的汽車維修廠凋敗不堪的外觀奪去。無論目睹幾次,她的目光總是會被奪去。
「三十號?噢,那是當然。」
「太好了。大家見不到佐和子,正喊著寂寞呢。」
「尾崎這傢伙……」
佐和子制止還想繼續說下去的丈夫,指示:「走這邊。」
她抓著丈夫的手,走在前頭,像在拽拉著他。他們爬上通往工廠的斜坡,撥開抽得老高的枯草往裡走。
「要往哪邊走?」
達哉立刻逆轉形勢,他依然讓佐和子拉著手,但稍稍領前一步,依照佐和子指示的方向,挑選好走的路徑前進。空氣雖然被陽光烘暖,但風勢依然強勁,不時在耳邊呼嘯,十分冰冷。佐和子原本一直握著丈夫的手臂,但她注意到不知不覺間自己的手竟反被丈夫包覆住,略微感到震驚。然後,她說:
「你看,我就是想帶阿達你看這個。」
只見有三個以木片和竹筷做成的十字架,並排插在枯萎失色的薊草根部。
「我上星期發現的。」佐和子說。「你覺得這是什麼?」
達哉低著頭看了幾秒鐘,隨口應了一聲。
「難說。」
他似乎興趣缺缺。
「要說是寵物的墓也太小了一點,間隔太窄了。」
這個答案佐和子也想過。
「那會是什麼?」
「難說。」
佐和子雖然覺得掃興,但喜悅漸漸湧上心頭。這個人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既不害怕,也不特別想知道真相。水藍色的天空澄淨高遠。佐和子以宛如在打量嶄新的高級特選廚具的眼光,仰望著百無聊賴地站在自己眼前的丈夫的臉龐。她伸長脖子,將嘴唇按在丈夫的臉頰上。佐和子喜歡丈夫臉頰的味道。每次嗅聞,她都感到無比安心。丈夫穿著閃耀光澤的金屬銀色羽絨外套──今早佐和子借用的東西──被他從背後環抱的佐和子不禁發出開朗的笑聲。
「我們回家吧!」
佐和子的聲音裡還殘留著笑聲的餘韻,回身走上來時的道路。
「能到這裡來,真是太好了。」
佐和子明知達哉八成會誤解她話中的意思,仍是這麼說。
「妳高興就好。」
達哉不帶停頓地回答。
如果繼續待在東京的話──
目送丈夫回到有公事等著他的東京,家中只剩自己一人後,佐和子一面收拾著凌亂的寢室,一面心想:如果繼續待在東京的話,我們恐怕已不再是夫妻了吧。倒掉菸灰缸裡堆成小山的菸蒂,收拾空瓶,清洗玻璃杯。把散落一地的信封、信箋、雜誌和廣告傳單──昨天達哉把這陣子累積的郵件一封一封拆開,只把自己需要的收進包包,剩下的就留在原地──收集起來,一口氣扔掉。清掃鳥籠,更換飲水,等到佐和子鋪好新床單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確定窗子全都關妥,佐和子把兩隻文鳥、兩隻背黃綠鸚哥,和一隻九官鳥都放出來,讓牠們在屋裡運動一下。鳥兒身軀雖小,振翅聲卻很響亮,佐和子不由得嚇一跳。鸚哥們的攻擊性很強,和牠們纖瘦的外型一點也不搭配,這點她也很意外。其實,她本來想養鸚鵡的。從前,她老家附近有戶養鸚鵡的人家,那隻鸚鵡名叫阿健,和佐和子很親近。
「過來這裡。」
佐和子呼喚著兩隻文鳥。在她飼養的鳥兒裡,就只有文鳥肯聽話。其中一隻文鳥停到她的手背上。佐和子覺得鳥兒的足爪是一種奇蹟。宛如人造模型般精巧,纖細得令人難以置信,但鳥兒停在手上時,你確實感受得到牠們的重量,一隻小鳥體重的重量,雖然輕,但確確實實。
「不行噢。」
看到鸚哥在啄一本擺在床案的書,佐和子出聲喝止。鸚哥就是愛惡作劇。如果放任不管,牠會把整本書都撕碎。
「不行噢,不行噢,真是好孩子,e outra。」
停在肩頭的九官鳥口中突然爆出一長串的話來,佐和子聽了不禁笑出聲來。
「你應該還有其他的話好學吧?」
這裡簡直就像一間鬼屋。
佐和子決定在給妹妹的信裡,第一句話就要這麼寫。
正適合我住,對吧?
她把鳥兒一隻隻抓回籠子裡。走出寢室,佐和子一面下樓一面想道:如果對她說話是達哉整理心情的方法,那麼自己整理心情的方法,就是給妹妹寫信吧。畢竟這幾年來,她每星期都會寫一封信給妹妹(妹妹則是以電子郵件傳送簡短的回信,而且不是每封信都回,頻率大約是五、六封回一封)。樓梯底下,挑高的玄關大廳地板鋪了黑白相間的磁磗,佐和子一直認為玄關大廳是這個家裡最俗氣的地方,有仿照新藝術風格(art nouveau)的燈具、鑲在金色鏡框裡的大鏡子。
雖已屆晚餐時間,但佐和子不餓,決定吃點餅乾將就。然而紅酒是一定少不了的。佐和子把東西搬到起居室的餐桌上。酒杯不是達哉送的,而是其他男人的禮物。我知道老師您喜歡喝紅酒。當對方這麼說,舉止自然地把禮物遞過來的時候,達哉就在她身邊。他想必沒有一絲懷疑吧。他只是一臉愉悅地一旁望著妻子拆開禮盒,發出歡呼。
一想到自己還使用這些酒杯──而且是每天都用──佐和子不免覺得滑稽。但在此同時,她卻也認為只有這些酒杯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這種近似確信的想法一天比一天更深刻。妳要把我當成是突破現狀的工具也行。男人這麼對佐和子說。我會讓妳自由的。
她經常想起在東京的那段日子。畢竟在那裡發生過許多事,也有許多朋友。佐和子在那裡也有很多很多應該做的事和想嘗試的事。婚前西班牙語講師的工作,在婚後她也以打工的形式繼續,晚上她則會選一間達哉經營的店家露臉幫忙。她固定去上才藝課,也依達哉的指示,定期上沙龍保養皮膚和指甲(那家沙龍的美容師是達哉的女友之一,這件事他並沒有對佐和子隱瞞。而佐和子也很清楚達哉早晚會厭倦那個女人。)除此之外,她還參加了朗讀會(現在也依然持續)。在東京的生活很忙碌,對在國外長大的佐和子而言,生活就像一連串的新發現。達哉店裡的員工都是好人,能遇見他們,佐和子一直心懷感謝。並且,她也很感謝現在能像這樣和一切過去的人事都保持距離。
結束這頓稱不上晚餐的晚餐,她給妹妹寫了信,當她進浴室洗澡時,時間已過凌晨十二點。
*
趁午休時慢跑是費昆多的日課,這種事自然是隨本人高興就好,但米克拉希望他能嚴守回公司的時間,畢竟她可是連好好享用午餐的時間都沒有。她拿著裝麵包的紙袋,快步走在塵灰滿布的大街上。晚春。行道樹綠意日漸濃郁,藍花楹樹上開始點點綻放小花。如果真這麼在意健康,應該先戒菸才對嘛。米克拉在心中咒罵道。費昆多一天要抽掉兩包菸。所幸公司在幾年前就實行禁菸,但唯獨社長費昆多的辦公室是例外,因此身為他祕書的米克拉每次進出他的辦公室,都得忍受那嗆鼻的味道和有害健康的煙霧。
他慢跑的時間愈來愈長,是因為跑步的速度變慢了嗎?等電梯等得不耐煩,米克拉走上樓梯,一面尋思。大樓裡開著微弱的冷氣,燈光很昏暗。還是他拉長了路程?或是在途中偷懶休息?費昆多年紀五十後半,他的老婆一直很嫌棄丈夫的身材,這點米克拉也知道。可是若要論體型,他老婆本人的身材也是問題吧。從年輕時便保持纖瘦身材、從不曾為體重煩惱的米克拉惡毒地想。回到辦公桌,米克拉迅速解快掉夾了西班牙香腸(Chorizo)的麵包。她喝著瑪黛茶,硬吞下大部分的食物。今天下班後要去瑜珈教室,米克拉絕不想留下來加班。
艾蓮昨晚凌晨一點才到家。一如往常,她把母親的房門推開一條縫,輕輕地說一聲「我回來了」。米克拉雖然已經在床上躺定,房間燈也關了,但還沒入睡。她坐起身,點亮床頭的燈。她不是要起床罵人,只是想看一眼女兒的臉。艾蓮抱著樂器走進房間。知道母親醒著後,她雙眼錚亮、語氣激昂地說:「這場演唱會真是棒透了!」看艾蓮的態度,與其要說她是不在乎門限,更像是她完全忘記了自己打破門限的事。「那不錯啊!」米克拉應道,艾蓮興奮難耐地坐到她的床邊,繼續說下去。演奏途中,一台班多琴(bandonion)的風箱漏氣,於是艾蓮趕忙將自己的樂器──因為今天剛上完課,所以帶在身上──遞上前去。人在觀眾席的艾蓮,把雙手伸得老長。「荷西・卡魯帕索彈了我的班多琴噢!」
米克拉雖沒聽過那位演奏家的名字,但感染了女兒的興奮。她下了床,到廚房做了杯熱飲,陪女兒說一會兒話。
「馬蒂亞斯也和妳在一起嗎?」
等到女兒的話告一段落,米克拉隨口提起她男朋友的名字,卻見艾蓮面露困窘。
「你們吵架了?」
「也不是啦。」
也不是啦,只是最近我們很少一起出去了。艾蓮這麼說。女兒的坦率總令米克拉感動不已。因為如果是她,她是絕不會把這種事告訴母親的。
在二十歲那年,米克拉生下了艾蓮。孩子沒有爸爸這點雖令米克拉感到不安,但嬰兒仍是健健康康地──米克拉甚至覺得是「太過健康」了──長大了。烏黑的秀髮,細長的手腳,嬰兒長成了一個圓潤嬌豔的十九歲女孩,然後升上大學,一頭栽進樂器和音樂的世界。
米克拉吃完麵包,把紙袋揉成一團丟掉,雙腳塞進辦公桌底下剛才悄悄脫下的高跟鞋。一點二十四分,費昆多又遲到了。
*
內海爛醉如泥,倒在沙發上睡著了。用骨瘦如柴來形容內海再適合不過了,他身型瘦削,個性開朗,此刻,達哉正望著他年輕的睡臉。內海是達哉經營的烤肉店裡的員工,他說有事想和達哉商量,打烊後兩人相約喝酒。內海說他想辭掉工作,但達哉向來管他這種衝動叫「發作」。套用達哉的話,這只是暫時性的症狀。事實上,內海在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之後,自己也口齒不清地笑道:「可是,我又沒有其他想做的事。」
達哉租在代代木上原的公寓,經常有男男女女上門投宿。佐和子也和他那些員工很熟,住在之前租貸的舊家時,無論是誰深夜來訪,她都會殷勤款待他們。
「你至少也刷個牙嘛。」
不管達哉怎麼搖、怎麼戳弄,男人動都不動一下,達哉只是在白費唇舌。一口健康漂亮的牙齒是自己的資產,這點達哉很清楚,因此不管他喝得多醉,一定都會刷過牙再睡。
主張要租下這間公寓的人,是佐和子。如果這時候開愛車瑪莎拉蒂(Maserati)(座椅是焦糖色,車身是灰銀色的)回所澤的自宅,一個小時便可抵達。但佐和子的說法是,如果要開車回家,達哉就不能喝酒,對晚上要工作的他而言,這種要求是不可能的。如果阿達突然不能喝酒,大家都會很頭疼吧?
不是大家會頭疼,會頭大的人是我。
達哉心裡這麼想。除了烤肉店,達哉還有一家牛排屋、一家酒吧,和一家披薩店。基本上,他每天都會到各家店露臉,和常客寒喧幾句,招待他們一些酒飲和下酒菜,或是被客人請喝幾杯酒,這便是他的工作。
達哉心想,如果內海沒來找自己商量──他回到放了書桌和床鋪的寢室,換上睡衣──如果內海沒來找自己商量,今晚他原打算久違地與尾崎和皐月上街晃晃。雖然應付內海不算工作,但他這麼做確實也是為了和員工維持和睦的關係。
他披著罩衫,啟動電腦,收到了小米寄來的email。
小米是佐和子的妹妹,本名叫米克拉。她雖有正式的日本名,聽說是叫十和子,但本人非常厭惡別人用這個名字稱呼自己。然而,對達哉而言,要他用米克拉這名字來喚一個長得像日本人、說日文的女孩子,他實在叫不出口。於是他便簡單地叫她「小米」。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達哉、佐和子和米克拉都還只是大學生。
信的內容很簡短,不帶感情。畢竟米克拉只是寫信來回覆一支達哉感興趣、曾向她洽詢過的紅酒的訂購方式和價格,這或許也是沒辦法的事。信裡沒有一句季節的問候,也沒有近況報告,只簡潔地交代了有關事宜。看著電腦畫面,達哉感到輕微失望。因為他覺得自己和她之間,應該不只是姻親兄妹的關係──存在著親愛之情?──佐和子以前也曾深感佩服地認同這點。她說:「那孩子真的非常信任你呢!」
話說回來。瞪著這封只有四行字的信的最後一行字,達哉在心裡想道。話說回來,這種像在取笑別人的商務信件文章──「又,此報價為代理商提供的友情報價,煩請切勿外傳」──的確也很像是小米的作風。如果拿這點責備她,她一定會笑著回說:「為什麼不行?我寫的不是百分百正確的日文嗎?」
回想起性子好強的小姨子的表情和態度,達哉不禁微微一笑。
多謝了。
很感謝妳。
看妳應該過得不賴,太好啦。
達哉回信只寫了三行,把信送出後,他在床上躺定。從鄰室傳來從內海瘦削的身材想像不到的巨大鼾聲。即便燈全關了,這間位在市中心的大廈公寓一室也不會陷入黑暗。一件襯衫用衣架勾在窗簾軌道上晾乾,隔著窗簾布,可以看見襯衫形狀的輪廓。佐和子想必已經睡了吧?達哉腦中浮現家中那間掛滿鳥籠的寢室。那些鳥籠都是黃銅製的,一只只掛在專屬的立架前端。遇見佐和子以後,達哉才知道鳥和人類一樣都是在夜晚睡覺的生物。宛如人造物般的上下眼瞼啪地闔上,牠們停在鳥籠的棲止木上動也不動,不時以令人看了發毛的敏捷身段,把臉埋在自己的羽翼下。
達哉和佐和子是在大學時相識的。佐和子是留學生,當時大家都喊她「卡芮娜」,但是和米克拉的情況理由相同,達哉實在沒辦法用那個名字喊她。他告訴佐和子這件事,結果她(和後來赴日的米克拉不同)毫無抵抗地便告訴他自己的日本名字。她說「如果這樣你比較自在,你就這麼喊我吧」。沒多久,達哉和佐和子便陷入愛河。佐和子聰慧美麗,在某些事情上很保守,但是──或該說,正因如此──氣質和其他的女大學生截然不同。人人都很喜歡她,但是據達哉所知,在校園中就只有他自己喊她「佐和子」。兩年後,像在追隨姊姊的腳步,她妹妹也到日本留學。妹妹的五官的確和姊姊有幾分神似,只是言行舉止稚氣許多,性格較沉不住氣,作風辛辣,但其實心腸很軟。卡芮娜和米克拉,達哉心想,當時在學校的人想必都還記得她們吧!應該還記得這對在阿根廷長大的嬌小姊妹花,以及自以為是她們的保護者、綽號「阿根廷牛仔」(gaucho)的自己。
*
米克拉:
妳好嗎?這裡簡直就像一間鬼屋。正適合我住,對吧?晚上,我獨自在家的時候,可以聽到很多聲響。在庭園的角落、寢室的外頭有棵高大的榆樹,每當風大的時候,樹枝會搔刮著窗玻璃,弄出咯吱咯吱聲。起居室裡的假壁爐(!)雖然沒有使用,可經常發出咯噹的乾硬聲響,地下室是阿達的嗜好室,因為氣壓的緣故(這是阿達的解釋),地板和牆壁不時也會短而尖銳地畢剝作響。廚房裡有冰箱在呻吟,二樓有九官鳥顫聲怪叫。房子雖然距離馬路遙遠,卻仍不時聽得見疾駛的汽車和摩托車的引擎聲。我想一定是周圍太安靜了吧。一開始,我總聽得心驚膽跳,但現在我把這些都當成是音樂。郊外新興住宅的音樂。
對了,對了,前天我見到了田中的叔叔。叔叔也和我一樣,非常想念妳,以及妳所在的那個城市。
代我向艾蓮問好。
BESOS
CAR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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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店的紅茶裡加的檸檬總是厚得嚇死人。廚房裡的可愛阿姨做事大剌剌,手腳又不伶俐(隔著吧台對上視線,她對我做了一個滑稽的表情,揮了揮手)。套用媽媽的話,她烤的蛋糕就像「砂糖塊」,除了塗上濃厚的鮮奶油,上頭還裝飾了滿滿的果醬和櫻桃。
「妳真的一口也不吃嗎?」
外婆用口音明顯的西班牙文問我,雖然有些過意不去,我還是搖頭。這家老牌咖啡店是外婆的最愛。店內很大,整體呈深咖啡色系,牆壁安上鏡子,客人以老年人居多。
「小心會變瘦。」
外婆嚇唬我說。
「光現在這樣,我們就夠嬌小了。」
我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因為外婆一點都不嬌小。她的確很矮,可是身材相當圓潤。
「哎,妳雖然還不至於,但媽媽實在太瘦了。」
被我取笑而有點生氣的外婆一語斷定地說。她口中的「媽媽」當然是指我的媽媽。我回答自己完全贊同她的意見。
星期日。外頭陽光炫目,風光明媚,店內卻陰涼昏暗。
「現在幾點?」
外婆問道,她雙手不經意地攏了攏剪得很短的頭髮,整理髮型。她利用的是牆上的鏡子。啪的一聲,她打開放在膝上的手提包,拿出皮表帶的手表,確認時間。我趕在她之前答道:
「一點了。爺爺動作真慢。」
但無論我有沒有回答,她本就打算自己看時間。這點,媽媽和外婆如出一轍。無論什麼事,如果不自己辦妥就不放心。其實如果是這樣,又何必問旁人呢,但她們就是不問不行。
「天氣變熱,」外婆蹙眉聳鼻地說。「戴手表就不舒服。手腕汗涔涔的,表帶會緊緊貼在手上不是?」
我和媽媽每個星期日都會去外婆家用午餐。不過,今天因為外公要去圖書館查資料,改由他們兩位到街上來。早上依外婆的意思,我和外婆去逛了屠場(Mataderosu)跳蚤市集。外婆很喜歡這樣的活動。她說自己非常開心,感覺很懷念。我不是很清楚那種感覺,因為我覺得開心和懷念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心情。不過,或許到了外婆那個年紀,這兩種心情說不定是一樣的。
其實媽媽本來也要和我們一起去跳蚤市場,可是今天早上起床後,媽媽「累趴趴」的,她拜託我一個人去。
「妳幫了我大忙啊。」
媽媽不等我答覆便這麼說,又躺回床上。
最後,媽媽比外公先到一步。她穿著奶油色上衣配窄管牛仔褲,眼妝化得很仔細。
「散步如何啊?」
她彎下腰先親吻自己的母親,然後是她的女兒。媽媽的肌膚好冰涼。
「妳有好好護衛外婆嗎?」
媽媽笑著附在我耳朵旁邊低語,口氣像在和七歲小孩說話。
「哎,爸還沒來嗎?」
媽媽咯噔一聲拉開椅子坐下。對走到桌旁的女侍說自己馬上就走了,不需點飲料。
媽媽一到,現場氣氛立刻歡樂起來。感覺靜止的時間和空氣漸漸流動,風也開始吹拂。
妳媽媽真是「animada」呢。
忘了是什麼時候,馬蒂亞斯曾經這麼說。Animada(有活力),我覺得用這個字形容媽媽真是再適合不過了。姑且不論這算不算是恭維啦。
「餐廳妳預約幾點?」
外婆問道,媽媽搶過我的檸檬茶去喝,「嗯、嗯」地哼了兩聲,輕輕搖頭。意思是「時間沒問題」。那家店我們常去,稍微耽擱的話,店家會等我們。
突然,我很想向媽媽告白一件事──我最近不再和馬蒂亞斯見面的理由。
那是因為我正和費昆多交往。
如果我這麼說,媽媽會露出什麼表情呢?費昆多是媽媽的上司,比媽媽還年長許多。也就是說,他比我的爸爸──雖然我沒見過他,但據媽媽的說法,他和媽媽同年──還年長。媽媽和費昆多的太太感情很好,她一定會大受衝擊的,並且感到悲傷。悲傷?雖然我一點也無法理解她為什麼會悲傷──因為,我是如此的幸福啊,從頭頂幸福到腳趾的趾尖,就算此刻他不在我身邊──但我清楚,媽媽一定不會為我高興的。
媽媽在現在的公司已經待了十年以上,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見過費昆多。我也見過費昆多的老婆。不過,我們之間變得親密,是從去年的聖誔節派對開始。我們的關係就快滿一年了。我們可以聊天聊上數小時,散步走上數小時,一起聽音樂聽上數小時。起初,我們只一、兩週見一次面。但漸漸的,分離對我們成了不自然的事──費昆多說,就像在水中嘴巴一開一合地大口呼吸──現在我們幾乎每天都在期盼彼此的午休,片刻也好,迫不及待地想要見面。真的是,只要看一眼對方的臉便會安心。我們有時並肩走在散步步道,有時候去離他辦公室稍遠的巴勒莫蘇活區(Palermo Soho)吃午餐。我們還曾在費昆多的家中公寓相擁歡愛。當然,只能趁他太太不在家的時候。
一天中只有短短的一小時、一個半小時。但是,這對我們兩人都是再真實不過的真實時光(是費昆多教會我,這世上有真實的時光和不真實的時光之分。舉例來說,音樂在本質上便是屬於前者。因為即便作曲家死去,音樂本身仍是經常可能「此刻就在這裡」重現。基於同樣的理由,花朵綻放的瞬間也是真實的時光。那朵花去年可能枯萎過,可能被人踐踏過,也可能是今年第一次才從種子發芽長成。但無論是哪種情況,那朵花「此刻就在這裡」綻放,背後有水、陽光和泥土的存在,換句話說,那朵花是有歷史的)。
我每天都從費昆多身上學到很多事。費昆多也說,他同樣從我身上學到很多事。那是因為我們彼此都有各自的人生(也就是歷史),並且「此刻就在這裡」第一次與人心有靈犀。
「太好了!」
看到外公慢吞吞地走進店內,性急的媽媽立刻站起身來。
「你查資料還順利嗎?」
外公雖然遲到了三十分鐘,卻只回應了一聲「嗯」。他是絕對不會向家人道歉的。媽媽拉開外婆的椅子,扶著她的手肘,幫助她站起來。我撿起外婆掉在地板上的餐巾,放在桌子上。
我們接下來要去一家名叫「BROCCOLI」的義式餐廳。天氣那麼好,陽光會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小巧的店內想必很明亮吧。麵包和紅酒會被送上鋪著紅白桌巾的餐桌。媽媽一定會點那家店招牌的炸洋蔥吧。店家會把一整顆洋蔥炸成花朵的形狀。媽媽還會點義大利麵、沙拉和嫩雞肉卷。媽媽永遠都在減肥中,吃得很少,可是她會起勁地點一大堆食物,愉快地說「這道菜可不能不吃」、「這家店的這道菜是極品」。外公應該會慢悠悠地喝紅酒吧。外婆(雖然才剛在咖啡店吃了蛋糕)則會堅持要點甜點。餐桌上散落著麵包屑,除了外公以外,三個人歡笑聊天。外公雖然看似沒在聽我們說話,其實聽得很真切,為了證明這點,他不時會插嘴一句,或是冒出嗤笑。
不管看在誰的眼裡,我們應該都像一家人。外公和外婆,他們的女兒和孫兒。我們就像在這個城市落地生根、感情融洽的日僑家族。
媽媽有個名叫卡芮娜的姊姊。媽媽和卡芮娜只差兩歲,聽說她們做什麼事都在一起。「她們可形影不離了。」外婆說。外婆家裡裝飾了很多媽媽和卡芮娜的童年照片。每張照片裡,兩人都規規矩矩地站在一起,一臉害臊地對著照相機鏡頭笑。卡芮娜回娘家時,我和她見過一次面,只是那時我年紀太小,已經不大記得了。我只記得,她帶給我的禮物有千代紙和紙糊小狗(我把那個紙糊小狗取名叫「leche」(牛奶),因為牠全身雪白)。
我是獨身女,我無法想像有個姊妹是什麼感覺。話說回來,有父親在的生活是什麼感覺,我同樣也沒辦法想像。
卡芮娜結婚了,她一直住在日本。她經常寫信給媽媽,我都已經記住信封上她工整的筆跡,漂亮又端正的文字。有一次,我曾問媽媽信裡都寫了什麼。因為我對姊姊寫給妹妹的信很感興趣,同時也覺得很不可思議,納悶她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事情好寫。結果媽媽竟嫣然一笑,我從未過見她這模樣。她說:
「是祕密。」
抵達餐廳後,店長張開雙臂歡迎我們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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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和子只穿著襯裙,隨意披著一件金屬銀色的羽絨外套,正把床單自床墊剝開,而丈夫達哉的衣服,就扔在地板上。平常,佐和子總是固定在星期一洗床單。這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床單雖由母親清洗,但是把床單從寢具拆下來,則是孩子們的責任,去上學前,還得幫忙曬床單。如果鄰家那天恰好也是洗衣日,她們也會幫忙隔壁曬衣服。因為隔壁的夫妻還很年輕,雖然有個尚在襁褓的小寶寶,但沒有可以幫忙母親做家事的大孩子。佐和子在一個名為埃斯科巴爾的小鎮的日本人居留區長大。回想起那個小鎮天空的湛藍,以及被風吹得翩翩翻飛的床單清涼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