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完）

時針指向凌晨兩點的時候，金信的車以極快的速度停在延宇的家門口。延宇臉上沒有顯露出焦急的神色，但等車一停，他便立刻轉頭透過車窗確認家中有沒有亮著燈。
「學長，快進去吧。」
延宇解開安全帶，點了點頭，這時聽到身後傳來道歉。
「對不起。」
他愣了一下，回頭一看，發現金信正將頭轉向窗外，顯得十分難為情。也是，他應該覺得很抱歉吧。延宇心中表示贊同，卻無法表現出不滿的樣子。他想起不久前反覆聽到的『就一次』，臉上又燒了起來。
「沒關係，我爸好像還沒回家，如果他回來了應該會打電話給我的。」
啊，電話。金信低頭看了看延宇緊緊握在手裡的手機。
「學長怎麼不打通電話給我就直接找來了？」
因為想見你的心情更急切。但是這樣的話莫名讓人覺得不好意思而說不出口。
「就是……想當面跟你炫耀一下。」
金信翹起嘴角點了點頭。
「嗯，新手機看起來很不錯。」
聽到如此溫柔的聲音，讓人無法不將此刻的他與不久前的他作比較。這麼成熟溫順的人，做愛的時候卻會像孩子一樣變成貪心鬼。只有自己知道的這種反差，既讓人心中歡喜，也讓人有些心疼。那句『請你喜歡我吧』，聽起來就像是一種哀求。
「我會經常用這個打電話給你的。呃……趁我爸不注意的時候。」
「學長的父親很討厭我吧？」
金信問得十分認真，延宇連忙用力搖了搖頭。
「沒有，絕對沒有。他只是不願意我跟覺醒Alpha交往。他還沒有瞭解過你，怎麼會討厭你呢？」
「就算他討厭我，我也完全可以理解。不過我父親做了十分失禮的事情，我想親自去向學長的父親道歉。」
你為什麼要道歉？延宇強忍住心裡的話，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好，我們一起去道歉。那樣就可以兩個人一起向他施加壓力，讓他不得不答應我們的交往。」
「我沒有開玩笑，必須要認真道歉的。」
延宇的玩笑沒有奏效。
「哈哈，但是對我爸真的不需要那麼認真……」
「學長，我真的想在你父親面前表現得好一些。要正式見面問好，還要道歉，你要保證不會在旁邊妨礙我。」
「嗯，好。」
延宇被年紀比自己小的戀人教訓了一頓，急忙點了點頭，不過馬上又愣了一下。
「你要什麼時候去見他？」
「現在去也可以。」
「啊……」
「我開玩笑的。我會等到學長覺得可以的時候。」
延宇靜靜看著他，然後咧嘴一笑。
「那就早上吧。」
什麼？這次輪到金信嚇了一跳。延宇看了看手錶，擔心父親隨時會回來，環顧了四周一圈，加快了語速。
「明天上午九點半，我預約了醫院的回診，要去拆石膏。我爸會和我一起去，你要來嗎？」
「我可以去嗎？」
「嗯，我們一起向他施加壓力吧。」
看到金信變得僵硬的表情，延宇輕聲笑了出來。
「我也是開玩笑的。正式跟他見一面吧。就像你說的，如果認真請求他的同意，我爸他會接受的。」
「是嗎？」
「嗯。」延宇回答後，看著虛空想了想，隨後露出微笑補充道：
「你只要照實說就好，那樣就可以了，真的。」
就只是這樣嗎？這個答案對金信來說似乎還不太足夠，但是心急的延宇已經下了車。金信確認他進去之後，才鬆了一口氣，嘴唇大大地彎起。
他總是不自覺就會笑出來，明明也沒有說到什麼特別有趣的事情，但他就是開心到嘴巴合不起來的程度。金信將手臂搭在方向盤上，低下頭想要平復心中的興奮。這時，有人咚咚敲了兩下車窗。他嚇了一跳並抬頭看過去，是延宇又跑了回來。
「學長，怎麼……」
「我帶過去的紅豆麵包掉在你家玄關了，你熱一熱吃了吧。」
學長重新跑回來就是為了說這個？明明可以打電話或者傳簡訊。金信沒有將心裡的話說出來，而是溫柔地問道：
「為什麼買了紅豆麵包？」
「這個啊……」延宇似乎有些害羞，避開他的視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帶著好吃的去，應該會更高興吧。」
「天太冷了，快回去吧。」延宇再一次道別後，重新跑回了連棟大樓。寒冬的氣息一瞬間透過敞開的車窗撲湧進車內，但金信反而因為這股寒氣而開心不已。他需要給自己燒紅的臉降一降溫。
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句話極其準確地形容了他現在的狀態。可愛的延宇，那副可愛的樣子只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能看到。雖然周圍沒有人，但他還是用手捋了捋頭髮，低下通紅的臉。好想再次擁他入懷。這下他連身子也要一起降溫，車窗是關不上了。
◎
「延宇，我昨天幾點到家的？」
「兩點十七分。」
延宇父親一臉疲憊，聽到兒子的回答後「嗯？」了一聲，抬頭看向他。
「知道得這麼精確？」
那是因為在延宇到家十分鐘後，他父親就回來了，當時可是把他嚇了一跳。但此刻的他只是聳了聳肩，說：
「因為太晚了，我很擔心。」
「我還以為你做了什麼壞事，怕被我撞見才記得這麼清楚。」
「我、我能做什麼壞事？」
延宇的眼神有些動搖，還好父親因為宿醉，只顧著用手搓著臉，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你沒有用新手機跟那個小子講電話講到很晚嗎？」
「……我沒打電話。」
但是做了別的事情……就在這時，延宇的手機突然嗡嗡嗡響了起來，他嚇了一跳，看向手機。他父親也瞥了手機一眼，看到是陌生號碼後說道：
「別接了，是垃圾電話。」
但那個號碼的後四碼實在太好認了，1112。
「直接掛掉。」
延宇又看了一眼將那個號碼記住後，乖乖聽了父親的話。
「把那個號碼封鎖，以後絕對不要接陌生號碼的電話，小心被騙錢。」
「我哪有可以被騙的錢啊？」
「沒錢，他們就會騙走你的器官。」
延宇嚇得一抖，聽父親的話連忙把剛才的號碼封鎖。父親斜著眼睛在一旁監視著，確認他的確將號碼封鎖後才轉開視線。而延宇只是微微轉頭環顧了四周一圈。
「大醫院人多，馬上就到你了，有好好拿著號碼牌嗎？延宇，你看什麼看得那麼認真？」
延宇沒有理會父親，從座位上起身看著某處，朝那邊揮了揮手。這是什麼情況？延宇父親一頭霧水，但等他認出朝自己走過來的高個子男人後，立刻皺起了眉。快步走過來的金信看到了延宇父親的表情，還是很有禮貌地鞠躬問好。
「您好。」
延宇父親只是一臉不滿，轉頭看向延宇。
「你不是說沒打電話嗎？」
「傳了簡訊。」
延宇父親的下巴抖了兩下。延宇並不在意，重新向父親介紹金信。
「這是正在跟我交往的金信，是我大學的學弟。」
延宇在擠滿人的候診室裡說出「交往」這個名詞後，不僅他父親，就連金信也嚇了一跳。而真正開口說話的延宇在看到自己的號碼出現在診間前的螢幕上後，只說了一句話便跑掉了。
「我掛號後會直接去診間，你們在這裡等我吧。」
轉瞬之間，只留下了延宇父親和金信兩個人。他們愣在原地，感覺自己似乎上了延宇的當。兩人尷尬地沉默了片刻，延宇父親表情生硬地向金信問道：
「要喝杯茶嗎？我正好有些話要跟你說。」
◎
直到兩人點好的茶水上了桌，白霧般的熱氣消散，延宇父親一直坐著沒有開口，但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眼前這個帥氣的青年身上。對方和他一樣沒有喝茶，靜靜地坐著等待。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事情見面，延宇父親應該會對他的沉穩很滿意，甚至會稱讚他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但如果和自己的兒子扯上關係，那一切就另當別論了。
「同學，我已經和你的外公說過了，我希望你和延宇不要繼續交往下去。」
「伯父，您對我用半語就可以。」
「不，我們並不是那樣的關係。」
延宇父親果斷地搖了搖頭，似乎下定了決心，開口繼續說下去。
「延宇大概對你說過，只要過一段時間，我最終會同意你們交往。但這次不一樣。對Beta來說，即使已經結為了配偶，如果兩人之間發生問題，還是可以分開。可對Omega來說，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對嗎？因為會進行標記。」
彼此相愛的Alpha和Omega會出於本能地走到標記那一步。延宇父親對這一點非常清楚，他看著沉默的金信，繼續說：
「如果你能不標記的話，倒是可以商量。」
「不，我想標記，只要學長同意。」
「他……延宇肯定會同意，因為他現在覺得自己是喜歡你的。這就是問題所在，一時的感情衝動，搞不好就會成為一輩子的枷鎖。我見過許多Omega都是因為一瞬間的決定而不得不痛苦地度過餘生，所以我希望延宇的交往對象至少不是個會引起問題的人。」
但你本身就已經有很多問題了。金信沒有避開延宇父親強勢的視線，回答：
「我會阻止所有的問題。」
「又想要殺人嗎？」
「如果需要的話。」
延宇父親本想用這個問題直擊對方的痛點，結果驚慌的反而是自己。對方的語氣過於平靜，讓他更加不知該說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乾咳兩聲喝了一口茶，但剛剛那種感覺卻沒能輕易消失。覺醒Alpha果然不是普通人啊。
延宇父親感覺得到金信絕不簡單，嚥下口中的茶水。室內有些冷，已經涼掉的茶泛著苦澀的味道，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辣椒醬泡水的味道也根本無所謂，重要的是讓眼前的人放棄。
「那種事情在面對其他人的時候也許能夠做到，但你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似乎是你的家人，總不可能連家人也殺吧？」
延宇父親為了以防萬一，連忙又加了一句話。
「那當然是不行的。」
「伯父，即使不殺人，我也可以阻止問題的發生。」
金信的語氣非常有禮貌，但延宇父親在面對他時卻感受到了微妙的威壓感。因為他是覺醒Alpha嗎？延宇父親搖了搖頭，用更堅定的聲音說道：
「這世上的事情不可能全都按照你的意願發展，特別是家人。」
「聽說我父親對您說了很失禮的話，我替他向您道歉。」
「沒有這個必要，因為我根本無所謂。但一想到延宇以後要被你的家人這樣對待，我就沒辦法贊成你們之間的交往。」
「雖然我們有血緣關係，但他們並不是我的家人。」
金信果斷地否認了延宇父親的話，又將剛才說過的話重新表述一遍。
「我絕對不會讓延宇學長因為他們而難過辛苦。」
「我說過了，這世上的事情不可能全都按照你的意願發展。聽說你本家世世代代都是優性Alpha？你父親對我說過，自己的家族在優性Alpha當中很有影響力，奉勸我最好不要與他為敵。當然，我不會因為害怕而讓延宇去寫和解書，但因為你所做的事情，優性Alpha會不會將你視為敵人？你覺得這些也不需要擔心嗎？」
「對。」
金信毫不動搖，果斷地回答。雖然知道他年紀尚小，但他所表現出來的自信似乎並非毫無根據。延宇父親眼神有些微妙地直直盯著他。
「洪理事拜託過我。延宇還不知道趙勝君死亡的事情，他讓我暫時對這件事保密，不要告訴延宇是你殺死了趙勝君。」
雖然話題改變得很突然，但金信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眼神沉了下來。
「殺死趙勝君，我並不後悔。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我也這麼認為，其實我很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會去殺了他。」
金信的眼睛微微睜大，但延宇父親重新拿起茶杯，又補充了一句：
「洪理事的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延宇現在還沒能從那個事件中走出來，心裡的傷痕還很深，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受到很大的打擊。」
話一出口，延宇父親的心情似乎又沉重了一層，表情變得有些低落。
「唉，他現在幾乎無法獨自出門，即使只是很短的距離也不容易。我觀察了一個禮拜，他連自家附近的便利商店也不會一個人去。」
「……」
見對方沒有回應，延宇父親抬頭看了過去，便對上了因為驚訝而動搖不已的眼神。他是因為延宇的狀態比預料的還要差，所以嚇到了？
「你不知道嗎？」
「啊，不知道。」
金信的聲音有些啞，答案似乎卡在喉嚨裡。他現在很混亂。無法獨自外出，連獨自在外面走動都做不到的那個人昨晚去他家找過他。雖然坐公車只需要三十分鐘，但那是比便利商店還遠上好幾百倍的距離。金信低下頭握緊了拳頭，試圖平靜自己的情緒。
「那你為什麼要對延宇隱瞞那件事呢？」
金信愣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但沒過多久，就聽到他用沉穩的聲音回答道：
「我擔心學長對我的所作所為感到恐懼，害怕學長會逃跑。」
「……」
延宇父親拿著茶杯喃喃說了一句「恐懼啊」，然後呼嚕嚕喝了一口茶。
「誰知道呢，如果是延宇的話可能正好相反。他會覺得你是因為自己才做出了那種事情，會對你感到抱歉，更加無法離開你，直到被你拋棄。」
延宇父親瞥了一眼金信後問道：
「你沒有這樣想過嗎？」
「想過。因為這個原因，我更需要隱瞞這件事。當然我是絕對不可能拋棄學長的。」
「這可能是個將延宇留在身邊的機會，但你卻要隱瞞。為什麼？」
「這樣太卑鄙了。」
但即使卑鄙，到了只剩下這個辦法的時候，他還是會用的。他為了留住延宇，會將所有可用的手段都用上。他只是想在這之前將對方的心拴得更緊一些。延宇父親並不知道他內心的這些小心思，似乎對他的回答很滿意，下意識想微笑，卻又立刻乾咳兩下，繃住了臉。
「但延宇現在也該知道真相了。與其讓他從別人口中聽到後受到更大的打擊，不如由你親自跟他說。如果延宇因此離開，希望你也不要再執著於他了。」
「如果他因為內疚而留在我身邊呢？」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讓他離開你的。」
延宇父親看了眼時間後，迅速提出條件。
「一個禮拜。一個禮拜之內把一切告訴我兒子，然後放手。拜託你了。」
◎
嗡嗡嗡，切割機發出巨大的噪音，緩緩將堅硬的石膏切斷。治療師的手法非常嫻熟，但他還是暫時停下了動作，擔心地向患者問道：
「您還好嗎？」
「嗯，沒關係。」患者點了點頭，但聲音和他的身體一樣在微微顫抖，臉色變得蒼白無比。雖然偶爾會有患者害怕切割機的鋸齒，但已經是成人的青年還如此害怕的情況非常少見。
「很快就會結束，拆掉石膏後就可以自由地活動了。」
治療師溫柔地安慰患者，但似乎沒有什麼效果。延宇之所以這麼恐懼，並不是因為切割機發出的巨大噪音，而是因為這個離自己很近的治療師。因為他是個男性。
他很清楚對方只是想幫他拆掉石膏，但成年男性離自己這麼近還是讓他有些難以接受。後頸冒出了冷汗，即使知道十分丟人，他也無法止住身體的顫抖。還好就像治療師說的那樣，石膏很快就被拆掉了，治療師向後退了幾步後，延宇才終於能夠正常呼吸。
但他站在洗手臺前清理手臂的時候，仍然警戒著反射在鏡子中的治療師。他對對方感到很抱歉，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沒用，只能用力清洗手臂。若是在以前，他一定會對自己失望至極，甚至因此逃回家中將房門鎖起來，但現在不同了。有人在外面等著他，他不想讓他們失望。延宇抬起頭，忍著厭惡感，強迫自己看向鏡子中的倒影，想起舅媽對他說過的話：
『我們必須對自己寬容到自私的程度，才能勉強停止自責。』
延宇看著鏡子，在心中寬慰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很棒了，已經做得很好了。

雖然他並沒有期待著戀人和父親在第二次見面後就能變得親密，但他也沒想到他們竟會隔著兩個座位彷彿陌生人般坐在那裡。延宇先確認金信的表情，然後朝父親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醫生說已經痊癒了。」
延宇平靜地說。雖然兒子的手臂已經痊癒，但延宇父親完全沒有高興的神色，反而皺起了眉。他想起兒子保證自己在手臂痊癒前不會見金信的話，感覺自己好像被騙了。果然，他聽到延宇很不要臉地對自己說：
「手臂都好了，我跟阿信說一會兒話再回家。」
「我說你……唉，你應該提前告訴我手臂能這麼快痊癒啊。」
「我也沒想到先進的現代醫學技術對我這麼有效。」
「哼，是挺有效的。」
父親一臉不滿，但還是對現代醫學技術的發展表達了感嘆。
「那也不行，你們有什麼可說的，就在這裡快點說吧。」
聽到父親的責備，延宇說出了事先準備好的藉口。
「聽說阿信的外公身體不好住院了，我之前還欠了那位爺爺一個人情。」
一提到身體不好，父親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嚴肅起來。
「情況很不好嗎？」

時針指向凌晨兩點的時候，金信的車以極快的速度停在延宇的家門口。延宇臉上沒有顯露出焦急的神色，但等車一停，他便立刻轉頭透過車窗確認家中有沒有亮著燈。
「學長，快進去吧。」
延宇解開安全帶，點了點頭，這時聽到身後傳來道歉。
「對不起。」
他愣了一下，回頭一看，發現金信正將頭轉向窗外，顯得十分難為情。也是，他應該覺得很抱歉吧。延宇心中表示贊同，卻無法表現出不滿的樣子。他想起不久前反覆聽到的『就一次』，臉上又燒了起來。
「沒關係，我爸好像還沒回家，如果他回來了應該會打電話給我的。」
啊，電話。金信低頭看...